她已經沒有遺憾了，所以就這樣吧。

    “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那時候還要拉住我的手啊?！?/br>
    說著這句話的安琪笑了笑，隨即便如煙般泯滅了。

    人工智能冰冷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任務二十，完成。］

    卜辛到底還是沒能追上她離開的速度。

    作者有話要說：

    取膽的主要的故事就到到此為止了，之后是卜辛自己的故事。

    第66章 補腎·一

    卜辛愣愣地看著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一時之間失去了作出反應的能力。

    剛才還在這里，好好的一個人……她只是展開手臂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沒做，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這個世界的危機開始有了完全解決的預兆，第一個海妖與非海妖混合的基地成型，周吾和夏赫的主角命途已經奠定，甚至連卜辛最后的任務都完成了。

    不止如此，她連自己存在的印記都一并抹去了。

    為什么會這樣呢……

    強烈的喪失感襲擊了卜辛，這種心臟瑟縮的感覺讓他眼前霎時間霧氣蒸騰，明明只是一點點距離，他卻拖著這沉重的步子好似走了整整一年，才終于走到了安琪剛剛站過的地方。

    他仿佛聽到了某種嘲哳喑啞的嗓音混著尖銳的金屬擠壓摩擦聲雜亂地響起，音浪一波強過一波，與這萬里無云的好天氣不相容卻又格外相配，這惡劣的聲音帶來的異樣感受令人惡心，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來自外界的痛苦反倒是會讓他稍稍好過一些的。

    卜辛感覺自己的胸腔突然間被清空了，他過去經歷過那些的空虛和冷寂，在被壓縮了千萬倍后，安置其中。他想到了無法言喻的痛苦，想到了利刃上閃過的光，想到了某種水生生物粘稠而糜爛的皮上膿皰群，想到寒冬里連綿細密的砭骨冷意，想到某年在被子之下的眼淚的氣味。

    他想到了遠不能令人滿足的死。

    恍惚之間，他曾經經歷的無數光景都交織在一起，擠入他的腦海，他所扮演的那些角色都齊齊從墓地中醒來，用他們殘留的感情化作冰刀，圍著他凌遲著他，一時間千瘡百孔麻木不仁，一時間又灼心炙肺痛癢難忍，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思維，都深陷其中。

    這種感覺啊，這種感覺該怎么形容呢……好難過啊。

    不，不對，不只是這種程度而已，他快要窒息了，沒有誰加諸于他任何身體上的苦痛，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尋找到一種真實的疼痛感，而那種好像是幻想中的噪音早已消失，只剩下不請自來的寒氣自陽光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漏出來，整個世界陰冷得可怕，卜辛無處可逃，只要活著，這種比疼痛難過千百倍的痛苦窒息就會如影隨形。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明明也沒有發生什么大事，只是有個人消失了而已，她是自己選擇消失的，和卜辛沒有關系，他不需要對此負責，只要……做什么來著……對了，只要確認任務本身沒有問題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管，他只是個炮灰而已，那些主角的命運和他絲毫關系也無。

    是的，只要像往常一樣，隨隨便便找個理由死掉，然后回到原來的世界，吃幾片營養素、不，他可以吃點好的，喝點水，睡一覺，和周大剛聊兩句，一切就都過去了。

    他和安琪根本沒有多少感情，不需要這樣的……沒錯，這些都只是這具身體自帶的情感吧，他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離開這具身體，這樣的話，窒息感就不會追過來了。

    ……可要是還是這么難過呢？

    這種感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啊，是不是他每一次都成為結局完滿的主角就不會這么難過了？不對啊，就算那樣……一切還是無法忍受的，那個人生圓滿的人根本不是他，那些世界里的故事也不是屬于卜辛的故事，卜辛的故事應該更樸素更可笑：作為過路人之一，不知從何處出現，然后又不知何時消失，沒有自己的主要劇情。

    如此一來，卜辛便一身清白，什么也不用在乎，不用體會到擔驚受怕心中凄然的感覺了，也不會有另一個能共享劇情的多余的人，一切都簡單直白，沒有任何牽扯，不用掛心任何一個人。

    他曾經全心全意地為之付出的那個人，從來都沒有好好地與他相處過，他已經不想再有那種糟糕至極的體驗了。

    不是這樣的，卜辛意識到自己又混亂了，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把過往中遇上的那些人看成了一個人，可是根本不是這樣的，他沒有遇上過這樣的人，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這是錯覺，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一片平靜的荒蕪，不是因為他選擇了這種專業，也不是因為做了某種不理智的決定，更不是那些雜七雜八的浮于表面的原因，而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被空白塞滿了的人啊。

    以后也還會繼續荒蕪下去。

    所以現在，他需要平靜一些。

    當學生的精神體受到某種劇烈沖擊時，其與異世界的身體的連接也會出現問題，這是重要的考點，所以卜辛再清楚不過了。

    卜辛咬緊了牙關，想要讓自己穩定下來。

    這具身體的原主已經消失，它已經失去了自己保持活性的能力，而長時間的占用讓它更加脆弱，一旦卜辛出現什么問題，身體就會立刻表現出明顯的異狀。卜辛的身體開始出現某種程度的崩壞，所以他試圖把這些完全不應該屬于他的思維趕出自己的意識，但是他難以做到，那些本來就是他的一部分，他根本沒有和自己和解，他自然也不會放過他自己。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還有什么呢……還有周吾，如果是現在的周吾，一定能拉他一把。

    卜辛仿佛求救一般地望向了周吾，剛想要說些什么，但卜辛到底還是沒說出什么。

    周吾也看到了卜辛，不過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周吾的第一反應是對卜辛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眼神，畢竟他也剛剛被更改了記憶，還在適應眼下的狀況。

    卜辛突然啞了，收回眼神，垂下了頭。

    就算是那個沒有忘記一切的周吾，現在也不會向他走過來吧——剛才周吾還用刀刃抵著卜辛的脖子。

    不過這是他自己一直以來不明智的選擇造成的局面，所以卜辛落入眼下的境地，只能算是自食惡果。

    其實也沒什么的。

    想著想著，卜辛卻意外地慢慢平靜下來了，這一切和過去沒有什么不一樣，他還是故事里那個炮灰路人，劇情也都還是屬于主角們的，他只不過是見證了主角之間的故事而已……只不過主角們和他的關系比較親近而已，只是這么一點點的難過之情，根本無所謂，不會產生什么大影響，也不能摧毀他。

    他不會像安琪那樣做的，永遠不會，他不是安琪，他最重要的事物也不會是某個人。

    對，事情沒有那么可怖，他卜辛也不會因為這么一點點的小事就質疑自己，更不可能……放棄分數，現在的劇情走向不是正符合他的希望嗎？一切都向著完美完成任務的方向去了，毫無疑問，他會繼續得到高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平穩地生活，心態平和地穿梭在各個世界，繼續避開牽扯，繼續不為所動。只要有了牽扯，動了感情，就會失去寶貴的冷漠感，開始同情、痛苦、悵惘、迷茫，繼而失去自我，所以要回到原來的樣子，卜辛就應該是麻木的卜辛，他應該內心空空蕩蕩，永遠站在旁觀者的位置。

    不是荒蕪侵襲了卜辛，而是卜辛需要荒蕪。

    接下來要做什么呢？對了，這一次的實踐任務的最終目的是使周吾成為這個世界的領導者救世主，如果按照原來的進度，要完成這件事真是遙遙無期，但是現在他很幸運，安琪……她已經把最費時費力的事情完成了，卜辛現在只需坐收漁翁之利，要做的事也僅?！吧坪蟆边@一件而已。

    不過是善后而已，這種事難不倒成績優異的卜辛。

    無非是幫助周吾了解眼前的情況，然后將海妖和游樂園的人整編在一起，待局面徹底穩定之后，繼續延伸勢力范圍，直到周吾成為他該成為的人。這些事情很快就能完成，馬上就可以了。

    卜辛重新抬起頭，走向周吾，無視了周吾的防備神情：“有什么弄不明白的，都問我吧，我會全部回答你，無論是你為什么身處此處還是你將來該做些什么，我都可以回答得上來，如果沒有疑問的話，我們就馬上行動起來吧，這里真是太混亂了，必須要馬上整頓一下了?！?/br>
    周吾越發疑惑，看著眼前的人，下意識想要問些什么，卻又閉上了嘴，他覺得卜辛的狀態有些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