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個人就是自己也不可原諒。

    原來就是這樣啊，無論是胸腔里的感情還是梅啟明說出來的事實，都在揭示著傅幸的執念——傅幸這人是想要看著舊人的孩子平安長大啊。

    卜辛看著幾乎已經透明的指尖，笑了。

    所以……如果此刻站在這里的是傅幸的話，一定不會就這么輕易地解除執念轉世輪回的，但是不離開的話，這孩子一定沒法解脫。

    “錢邇，”已經成為了傅幸的卜辛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接著便虛抱著對方，仿佛安撫一般地拍了拍錢邇的背，“謝謝你陪了我這么長時間?！?/br>
    錢邇顯然也在剛剛發現了自家師父半透明的指尖，心臟仿佛抽搐似地疼痛起來，明明有一肚子的怨言，現在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囁嚅著“師父”二字。

    明明……明明已經走到師父身邊了，梅啟明也癱在一邊不能來妨礙他們，為什么……

    “師父我啊，一直都是個沒有記憶的孤魂野鬼，在遇到你和你師兄之前，我就是個空空的殼子，什么都沒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鬼魂，也沒有奔頭，只是拼命地修煉，做什么都不會考慮后果，就算哪一天魂飛魄散了也無所謂……”

    聽到這些話，錢邇猛然抱緊了懷里的軀體。

    “但是自從遇上你們，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像是活過來了?！辈沸翛]有介意對方突然施力，依舊語調平穩地說著話，輕撫著錢邇后背的手卻有些顫抖，“我把你們帶回到洞府，看著你和梅啟明漸漸長大，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心里空缺的那一塊的也漸漸圓滿起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可我很高興?！?/br>
    “那種高興我真的沒法描述給你聽……師父我是真心的高興啊，可是我也越來越不放心，這樣奇怪的師父真的能養好你們嗎？你們跟著我這么久，心里真的是樂意的嗎？需要的東西都得到了嗎？”

    錢邇幾欲開口，卻被后退一步的傅幸阻止了。

    “但是我又想了想，無論你們這兩個小子樂不樂意，也跟著我一起活了這十多年，再不樂意也沒辦法回到最開始了，所以我擔心這個是沒什么用的，嘿，我干嘛想這些沒用的啊，我錢鬼是那樣計較的人嗎？至于你倆，敢跟我計較這個？”

    “喏，這個撥浪鼓還是我當年買給你的呢，至于那些東西，我也都看到了?！?/br>
    說著，卜辛便看到對方身形一怔，無奈之下嘆了口氣。

    “謝謝你沒有討厭我這個奇怪的師父，雖然這么收集別人的東西不太好，但是我看了之后竟然覺得有點放心啊，我還真是個怪人?！?/br>
    “師父！”錢邇緊緊拉著卜辛的衣角，像是要確認什么什么一般，雙眼里都是光彩。

    但是，他一定是要失望了。

    “我原名是傅幸?！?/br>
    這句話基本就相當于告訴錢邇，他已經想起了之前忘記的一切。

    “我是你爹生前的故友，被你爹臨終托孤，我答應了他，卻不想我也失了性命，但我甚至都沒見過你一面……就是這口氣，支撐著我成了鬼?！?/br>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還是遇上你了，估計是命里注定我要收你為徒，我歪打正著養大了你?！?/br>
    “現在我才明白，我生前的執念到底是什么，原來是有個小孩兒等著我去找到他啊……”

    “我還真的找到你了?！?/br>
    無數個世界里，唯獨卜辛來到這個世界，遇上了這個小孩。

    撥浪鼓輕輕響了兩聲，卜辛的笑容也變得溫柔起來，過去的時光仿佛一點點地倒轉，就這樣回到了卜辛與錢邇第一次見面的瞬間。

    “那么，請你告訴我——”

    “你現在成為一個能獨自好好活下去的大人了嗎？”

    卜辛想起了那個時候的錢邇，小小的團子臉上一雙大眼睛，大眼睛里還噙著淚花。

    可憐兮兮的樣子雖然可能是裝出來的，但仍然很可愛。

    錢邇很想搖頭，可是他沒有那么做，雖然比任何人都想要留住師父，但正是因為這人是帶大他的師父，所以錢邇沒有辦法搖頭。倘若是夢里的那個錢邇一定二話不說用盡一切辦法留住傅幸，可他不是那個錢邇。

    他是被師父帶大的錢邇。他可以變成更可恨的人，但是師父沒讓這種可能性變為現實。

    無論是梅啟明還是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出讓師父難過的事。

    看著那個撥浪鼓，錢邇無法欺騙眼前的人。

    只能點頭。

    “太好了，”卜辛的身體隨著錢邇點頭的動作飛速分解，“以后你倆別再打架了，有話好好說，長、長著一張嘴不就……是用來說話的嘛……”

    錢邇只是看著師父的身體消失得越來越快，麻木的樣子就像是已經接受了現實。

    “那就……有緣再見吧……有緣再見”

    隨著這句話的最后一個音消散開來，傅幸這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世上，只有一滴不知哪里來的水珠，落在撥浪鼓上。

    那玩意大概是掏心掏肺的一滴淚吧。

    作者有話要說：

    。

    

    第21章 斷臂·一

    卜辛慢慢蘇醒過來，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實體的手掌，沒有變成發光的粒子飛散開來也沒有漸漸變得透明，雖然挺久沒見了，但卜辛還記得這才是自己的手。

    現在的他不是傅幸，已經考完試了，那個世界便和他再沒什么關系。

    說起來最后那樣算是完成任務了嗎？雖說是錢邇點頭的動作解開了錢鬼的執念，但那場面怎么說都算不上是謀殺場面啊，卜辛心中忐忑，伸頭去看床頭的大個兒儀器，結果看到了“９４”兩個數字，不由得心下松了一口氣。

    一如既往的分數，看來是符合想當初編制這個程序的人的評判標準。

    在他旁邊進行考試的吳斂還平靜地躺在那里，就像是魂歸西天似的，卜辛皺皺眉頭，他忽然想到他自己橫在床上的時候應該也是這幅模樣，不知為何就覺得不爽起來。

    不爽了就要做點什么來緩解一下……卜辛環顧四周，看守考場的人不在，他便把賊爪伸向了吳斂床頭的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