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為了與女子避嫌,他們坐的極遠。 而那名老者恰恰是太上皇。 林寶絨起身行禮,余光瞥見聞晏的身影。 聞晏身著鳩羽色直裾,袖緣和衣領繡著暗花,玉簪束發,身高八尺,頗具壓迫感。 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卻極為打眼。 林寶絨心中贊嘆,初霽雪景不勝數,卻輸聞府一隅冰。 上一世,這個男人高居首輔之位,渾身散發著莊嚴之感,這一世,他還未進入內閣,身上少了幾分威儀,添了幾分淡泊,像大隱于市的智者,無論外界多么浮躁,他都能從善如流的應對。 這樣的男子,得之我幸。 太上皇步上對面二層,盤腿坐在琴幾前,什么也沒說,撥弄下蠶絲弦,示意林寶絨入座,準備斗琴。 風吹紗簾,青釉長瓶中的插花搖來搖去,為太上皇的“靜”添了抹“動”。 林寶絨行禮,拂開帷帽的輕紗,坐到琴幾前。 須臾,太上皇開口了,聲音如古寺里的鐘聲,“林小姐想怎么斗,是比試移調還是即興創曲,亦或是其他?” 林寶絨瀲滟一笑,“太上皇說比什么就比什么,臣女不挑?!?/br> 太上皇瞧了瞧毫不怯場的淡雅女子,勾唇道:“彈同一首——廣陵散?!?/br> “好?!?/br> 廣陵散表達為父報仇的決心,曲調莊嚴凝重。 林寶絨斂起笑意,醞釀情緒。 太上皇補充,“以窗外麻雀停駐身邊的數量評定勝負吧?!?/br> “好?!绷謱毥q點頭,心想反正都是輸,全當陶冶情cao了,能與太上皇切磋琴藝,實乃幸事。 廣陵散初聽沉悶單調,不細細品聽會覺得乏味無奇,沒有幾分音律功底的外行絕對不會懂彈奏者為何淚流不止。 太上皇:“以客為先?!?/br> 林寶絨應下,撫琴試音,纖細的手指緩緩撥動琴弦。 很多斗琴比試會在速度上一較高低,但這首曲子并不適合施展“無影手”。 林寶絨開指。 殺伐藏于音,又陷于悲愴中。 一曲畢,林寶絨緩釋了一會兒情緒,拱手道:“臣女在您面前實屬班門弄斧,彈不出古之韻味,讓您見笑了?!?/br> 太上皇從曲音中收回思緒,笑著開口,“彈出韻味又如何?嵇康廣陵散絕矣,你我不過是以自身的理解和感悟演繹罷了?!?/br> “太上皇說得是?!?/br> 小荷杵杵林寶絨,尷尬道:“小姐,一只麻雀也沒落下……” 林寶絨倒是釋然,鳥兒是天生的吟唱者,也許它們更懂廣陵散的絕妙,她彈的一般,自然得不到麻雀的認同。 “太上皇請?!?/br> “不必了?!碧匣史鞣饕滦?,“你的演繹雖達不到出神入化,但足夠心無旁騖了?!?/br> 林寶絨受寵若驚,意思是太上皇認可了她的琴藝。 那是不是說明,她能進入國子監了? 太上皇:“跟孤說說,為何要進國子監就讀?” 林寶絨舔下唇瓣,講起了弟弟林衡...... “家弟性子內向,不善與人交際,小女子想陪在他身邊,伴他成長,恰逢國子監即要開設女子學堂,故而斗膽應試?!?/br> 他們姐弟從小失去母親,長姐如母,她必須要照顧好林衡。 上一世,林衡的自縊,是她無法承受的心殤,每每想起,痛苦萬分。 太上皇理解這種心情,但只因為此,遠遠不夠。 剛要問她還有其他緣由否,她忽然道:“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小女子也想為社稷獻出一份兒力?!?/br> 太上皇感嘆道:“好一個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 旁聽席,聞成彬被林寶絨的琴藝震撼,在他看來,林寶絨的琴藝已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此刻,又聽她道出想要入國子監的理由,不免有些詫異。 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竟心懷天下? 聞晏同樣震撼,看來那天的《鳳求凰》,她是故意彈錯的。 林寶絨深吸口氣,道:“小女子想進國子監就學,希望太上皇及各位判官成全?!?/br> 太上皇:“因名額有限,后面還有考生,孤暫且不能給你答復,不過,孤會為你爭取的?!?/br> 林寶絨喜上眉梢。 “至于監護令弟的成長,是祭酒及其下屬的分內之事,林小姐不必過于擔憂?!?/br> 林寶絨點點頭。 離開時,林寶絨與坐在旁聽席的聞晏互視一眼,聞晏雖面無表情,但林寶絨能感受到來自他的關心。 低頭莞爾一笑,走出東籬軒。 坐在聞晏身邊的聞成彬在瞧見林寶絨落落大方的笑靨時,心中有些異樣,看來這姑娘不是冷若冰霜,只是針對他罷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她不快了? * 臨至晌午,府外??苛藬凳v馬車,林寶絨出來時,等待的人們齊齊看過來。 齊家的馬車停在最前面,齊小郁跳下車,“絨絨!” 林寶絨略一頷首,走了過去。 兩人開始討論今日的測考,齊小郁撫撫胸口,“還好不是只考琴藝?!?/br> “齊jiejie一定可以的?!绷謱毥q像是能猜到齊小郁會展示什么才藝,對她很有信心。 齊尚書是名震四海的大畫家,齊小郁從小耳熏目染,作畫功底極佳。 齊小郁郁悶了,“你都不知道半柱香內換了幾道考題!” 此刻的情景測考已不是柚樹和銅錢,換成了更難的考題。 這時,又有一人參透奧義,門童請她入內。 大門閉合的一剎那,那女子回眸看向府外一眾貴女,揚起張揚的笑。 一些貴女撇撇嘴、屬她張揚。 林寶絨認得這名考生,是大將軍府的嫡長女景蝶羽,上一世對聞成彬死心塌地,被其利用,最后身敗名裂。 是個癡情種,但一意孤行,怪不得別人。 * 這日,林寶絨陪父親去國子監探望林衡。 父女倆抵達國子監號舍,林衡見到來人,默默收回視線低頭看書。 林修意剛要發火,想起女兒的叮囑,忍住脾氣,站在屋外深呼吸。 林寶絨走進去,號舍里只有林衡一人,其余人都在屋外活動。 屋里冷冷清清的。 林寶絨挨著弟弟坐下,林衡往旁邊挪,林寶絨又湊過去,林衡又挪,直到抵在墻壁上。 林寶絨手肘抵在桌子上,向前探身,笑問:“打算一直不理jiejie?” 林衡板著臉不講話。 “晚膳吃了什么?” 林衡還是不講話。 林寶絨掏出一袋地瓜干,“齊jiejie給的,衡兒嘗一嘗?!?/br> 林衡把袋子推開,身子扭向墻那邊。 “那jiejie自己吃了?!绷謱毥q拿出一根地瓜干咬了一口,“嗯,甜的?!?/br> 隨后吃了一整個。 林衡不為所動,直到耳畔傳來“咯咯”的打嗝聲,聲音不太對,他扭頭看去,見林寶絨噎住了。 少年嚇了一跳,趕忙起身去倒水。 林寶絨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皺著眉往下咽。 “怎么樣?”林衡緊張地問,一只手幫她順氣。 林寶絨狡黠一笑,有點兒得逞。 林衡后知后覺,嘟起嘴又不理人了。 林寶絨雙手扣在他肩頭,晃了晃,“好衡兒,別不理jiejie了,jiejie會傷心的?!?/br> 林修意走進來,環視一圈,心想自己的兒子可真特立獨行,“一個人憋在屋里好受?” 話落,林衡起身出去了。 完全漠視啊。 林修意氣笑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威嚴何在?? 林寶絨看著林衡站在院子里,與旁人形成隱形的屏障,心里不是滋味。 倏然,余光瞥見遠遠走來的聞晏和監丞,聞晏同樣瞧見了她。 跟監丞交代幾句,他款步走向號舍。 林修意正好要跟聞晏商量婚事,支開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