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的心理醫生姓季。 他的心理診所在老城區的一條小巷里,因為偏僻,所以有名。他的辦公桌上總是放著一盆含羞草,陽光都被窗臺奪走了,照不到它。我倒是對這盆草很有興趣,每次都要用指尖碰它,直到每一株都害羞地合攏上不可。 有時直到我離去都未舒展。 季醫生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歲月卻沒讓他的面容顯老,我都不敢怎么直視他,否則會顯得自己太疲憊。 “顧先生,最近睡眠有好些了嗎?” 我端坐在凳子上,雖然來過幾次,但我依然緊張?!白蛱鞗]吃安眠藥?!?/br> “哦?”季醫生挑眉,“這是你三年里第一次沒吃藥嗎?” “……其實不是第一次,這段時間隔三差五就會選一天不吃。因為您說這藥吃多了不好,所以我在嘗試著戒了?!?/br> 季醫生贊許地對我笑,眼神里滿是鼓勵,“那昨夜睡得怎么樣?” 我老實開口,“還不錯,但我做了一個夢?!?/br> 季醫生認真地記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斑€是同一個夢嗎?” “是。夢里我在一個四周環樹的湖上,那片湖結了冰,凍住了很多鯉魚,卻長的是人臉。他們就一直看著我,眼珠子也跟著我轉。我很害怕,只能不停向前跑,向有樹的地方逃,可怎么也找不到盡頭,到不了岸邊?!?/br> “但這次有些不同了,是嗎?” “我經過了的地方冰都化了?!蔽亦貞浀?。大多數的夢都是不清晰的,醒來腦海也是一片模糊。只是這夢我做了太多次,被迫重復了一遍遍細節,回憶起來再是微小變化之處,都會印象深刻?!氨谧髁怂?,那些鯉魚從被禁錮的地方解脫,游到湖深底,一轉眼就不見了?!?/br> “那你呢?” “我也落進了湖里,但水卻是溫熱的,好像有個巨大的熱源在湖底,在不停地燃燒著湖水??墒悄切庺~又出現了,湖水幽暗又綠,但他們包圍住我,張著血盆大口,后來——” 季醫生皺著眉,停住了筆。 “——后來,有個人握住了我的手?!?/br> 季醫生眨了眨眼睛,“你看清了他的臉嗎?” 我坦率地看著他,“沒有?!?/br> 季醫生又問,“他握住了你的手,那然后呢?” “那人臉上蒙上了一層光,模模糊糊的,只記得他把我托上了湖面。好像那個時候我才能真正舒暢地呼吸,醒來一看,已經是清晨了?!?/br> 頓了頓,我補充道,“這算不上噩夢,是不是?” “顧先生,雖然你一個月前才來我這里,但狀況卻是我的患者里恢復得最快的?!奔踞t生合上鋼筆蓋,嘆了口氣,“不像是抑郁了很久的重癥,我想這應該不是我的功勞?!?/br> 這次換成我滿心疑惑。 “我給你開的藥,還是要定時吃?!奔踞t生看向桌面,含羞草又恢復了原狀?!拔医ㄗh你可以試著在實際生活里去深入接觸這個人,對你的病情應該會很有幫助?!?/br> “季醫生,你真的認為我好些了嗎?”我猶豫道,“您知道,我三年前自殺過。之后沒有看過醫生,因為我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了??蓛蓚€月前,我的病情又突如其來地加重,我很怕……” 季醫生溫和地對我說,“我了解過,你三年前之所以看上去痊愈了,是因為你父親全心全意地守在你身邊。只是治標不治本,他沒法解開你的心結,陰暗的情緒始終存在,所以加重了惡果?!?/br> “那現在呢?”我執拗地問道,“我會因為這個病,再出什么意外嗎?” “顧先生,當你在意自己的死亡會給別人帶來傷害時,就已經是好轉的征兆了。真正的抑郁病人對死亡是不畏懼的,就像曾經的你?!?/br> 他這話說得平和有力,我覺得很有道理。 我下意識地想反駁,腦海里卻突然出現了阮東慈的面容。他笑得干凈爽朗,既不會灼傷寒冬,也沒有暗潮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