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競選
原本還罵罵咧咧地站著的張強瞬間息了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碰倒了他身后的椅子,引起咣當一聲巨響。 眾人就那么看著子彈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最后沒入了墻里。而就在張強倒下的瞬間,他身上的彈孔開始快速愈合。 只是他的全身都開始向外溢血,很快就浸透了他躺著的地板。 坐在他兩側的許林鋒和褚欣見狀立刻往旁邊撤了一段距離,生怕自己的鞋底沾上他的污穢。 氣氛一度有些沉默。就在大家不知道對此究竟該作何反應的時候,系統音適時響起:“今日審判結束?!?/br> “辛苦警長履行職務?!彼f,“如果警長存活到最后并且每次審判正確的話,將在游戲結束后額外獲得特別獎勵呢?!?/br> 它故作嬌俏的話讓江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澳且蔷L審判錯了怎么辦?”江聲問。 “亂殺無辜的警長,當然要接受懲罰?!币饬现獾氐玫搅讼到y的回答。 江聲發誓他絕對從它那僵硬的語氣里聽出了愉悅和期待的情緒??磥硭前淹评T兩種手段都用上了。 “走吧,弄點吃的去?!标懷芄愤B天,見系統沒下文了,就懶洋洋地招呼大家往餐廳走,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我都快餓死了?!弊肋叺娜硕缄戧懤m續跟著走了。 審判時的緊張感過去之后,江聲也突然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餓了,站起身來打算跟著走,結果一回頭看見了斂著眸還在原位置上坐著沉思的江川。 江聲以為他是擔心游戲結束后的懲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小聲寬慰道:“別擔心,我們按部就班地跟著穆城的查驗結果投就行?!?/br>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明天也別擔心。女巫今天還不一定毒張思喬呢,我們投她出去就行?!?/br> “就算今天女巫毒了她,我們還可以讓那誰驗驗許彤,她也挺可疑的?!彼f這話的時候怕別的不知底細的人聽見,是湊近到江川的耳邊講的,溫熱的氣息吹紅了他的耳廓。 江川不自在地同他拉開一點距離,說:“我不是擔心這個?!?/br> 江川抿了一下唇,抬頭看向江聲:“我是在想,他那個時候明明有機會選好人……”江聲猜他說的是張強。 江聲打斷他:“這個游戲機制不就是這樣的嗎?不管是誰,總會有四個人當狼的。他們主動選了,總比強制把狼分配給剩下的幾個人要來得幸運?!?/br> “比如那樣的女孩兒?!彼醚凵袷疽饬艘幌聫N房里還在為王若楠的死耿耿于懷而食不下咽的李利文。 他說:“不管是讓她去主動殺人,還是白天等待被審判,都太殘忍了一些?!?/br> 他單手撐在桌子上,說:“其實真正最慘的局不是惡人被審判,而是一群好人玩游戲,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心懷歹意的,最后卻不得不推出四個人奔赴死亡?!?/br>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死透了還是怒目圓睜的張強:“反倒是這些本身心懷惡意的,死了也不算太無辜?!?/br> 江川沒接他的話,只啞聲問他,“你為什么選好人陣營?” 江聲幾乎沒怎么思考就答了:“容易贏唄?!彼_一張椅子,在江川旁邊坐下。 他說:“我在現實玩狼人殺的時候就沒怎么見狼贏的?!鳖D了頓又補充道,“除了狼演技過人或者有民搗亂的時候?!?/br> “不過我不想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賭這種可能性。而且可能是我長著一張壞人臉吧,預言家總愛先驗我。這不,那誰也是。幸虧我沒選狼人,不然今天涼的就是我?!?/br> 江聲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真的在為自己的悲哀感慨還是只是為了舒解江川的低落的心情。 江川盯著江聲看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站起身,沖江聲說道:“走吧,去吃飯?!?/br> 江聲見他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了,于是舒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安慰算是到位了。 兩個人走進去,在陸衍的旁邊坐下,接過他推過來的裝著三明治的碟子和牛奶。 江聲其實很餓了,但是還沒忘了問,“不是許彤做的吧?”他問這話倒不是為了膈應誰,主要還是擔心自己有命吃沒命消化。 誰知陸衍打了個飽嗝,說:“就是許彤做的?!彼c在椅子上,一副饜足的樣子。 他轉頭看了一眼江聲面無表情的樣子,解釋道:“我們這兒總共就兩個愿意動手的,其中還有一個在外面黯然神傷,不吃她做的還能餓著嗎?” 江聲語塞,心想你還真是要吃不要命。江川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著去灶臺那兒重新生了火做了兩份什錦炒飯。 飯后。江聲隨便編了個理由約江川去院子里散步,后者則幾乎想不到自己可以拒絕的理由,“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外面的陽光正好,兩個剛吃完飯的人不得不承認在暖洋洋的陽光和攜著花香的清風中散步消食的感覺有些愜意。 即使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的感覺還是讓彼此都感覺到有些輕飄飄的。 江聲有些走累了,在一個秋千上坐下了,幼稚地蹬著地蕩了幾下,感覺自己仿佛倒退回了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雖然他即使是在幼兒園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搶到過秋千的使用權,長大了之后的公園里也總是有更小的孩子霸占著,他礙于面子也總是繞著走了。 “這要是這不是在游戲里而是在現實就好了……”江聲感慨。沒說完的話是“我還挺想和你遇到的”。在一個有秋千,有花園,還靠海的地方。 江川在刺眼的陽光下瞇著眼,沒有說話,臉色卻微變。 江聲沒注意到,自顧自地又蕩了幾下,問他:“你跟褚欣是怎么回事?你渣了她?不會吧?”話里帶著點笑意。 江川沒理會他的打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的弟弟死在了上一個游戲,當時我也在場?!?/br> 他說:“我沒有救他?!?/br> 江川和褚欣他們的上一個游戲的題目是“以牙還牙”。 說白了就是教會那些被校園暴力的孩子們站起來起來反抗,至少當時他們是這么以為的。 據說褚欣的弟弟和陸衍差不多大,叫褚誠,十七八歲的一個少年,但是比陸衍還高一點兒。 半大的男孩兒正是正義感爆棚的時候,自然忍受不了那些無辜的孩子被暴力與被侮辱,于是他主動請纓,要求承擔保護那些學生的任務。 褚誠告訴那些滿身是傷的孩子們說,如果他們遇到了暴力事件,即使不能告訴家長和老師,即使報警也沒用,還可以來找他。 他秀出自己跆拳道黑帶的戰斗力,然后向那些還是初中生的孩子們承諾自己一定會保護他們的,企圖當他們的蓋世英雄,甚至大放厥詞地說他是他們最堅強的后盾。 就像那些沒有親身經歷校園暴力的家長所教育的那樣,他告訴他們:“如果有人揍你,你一定要揍回去。只有反抗了,他們才知道你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br> 只是聽起來有道理的話實踐起來卻不一定有用。 而褚誠可能直到游戲失敗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他究竟教了那些孩子什么害人的道理。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救他們于水深火熱之中了。 其實他只是聽從著自己的一時義氣而行事罷了。如果非要說的話,不過就是每個男人都想過當英雄,而他幸運地短暫滿足過了自己的英雄情結。 但是事實是他只能保護那些孩子一時,卻護不了他們一世。何況這一時還只有短短的七天。 那個游戲基本全程都沒有什么坎坷,順利得讓人心發慌??上莻€大男孩兒還傻乎乎以為是自己對“以牙還牙”這四個字參透的好。 所以直到第七天的時限臨近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很好地保護了那些孩子,感覺自己立了功德一件。 是時他的jiejie褚欣正在游戲的另一端處理別的事件,聽著他每日進度的匯報,沒有在意他的一帆風順。 而其他的那些路人隊友就更別說勸告了,羨慕他的武力值還來不及。 只有江川全程皺著眉看他,卻還是沒說出阻止他的話。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于游戲里的那些孩子來說抵抗暴力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如果不這樣教他們,他們又能做些什么。 只是在那些孩子發現他們的蓋世英雄要離開的時候都重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反抗的底氣沒了。 褚誠卻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告訴他們面對暴力善于不要忍氣吞聲,要學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們都垂著頭不說話,像一排霜打的茄子。 其中有一個瘦的像個竹竿似的孩子頂著一臉的淤青問他,“你不能不走嗎?我不希望你走……” 有很多孩子鼓足了勇氣在附和他。 其中有一個很矮的小男孩兒沒吭聲,大概是不想那么自私。只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就往回跑了。甚至沒說再見。 因為大概他也知道,他的蓋世英雄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即使說了再見,也再也見不到了。 那一大把糖中的幾顆從褚誠的指縫間落下,摔在地上被跑過的打鬧的孩子踩得稀碎。就像是那個孩子即將破碎的生命。 而褚誠卻沒有想太多。他摸過每一個孩子的頭,拉開了每一個緊抓的他的手。 他在離開之前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像是要把他們的臉都刻在心里。最深情,也最絕情。 他微笑著對他們說了再見,然后向著離開的大門走去。只是還沒等他拉開門,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倒下了。 被血漫過的草地長得更加旺盛,就像是校園里不斷滋生的罪惡的種子。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當時很多的玩家都愣住了,只有江川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拔腿往教室里跑去。穿過了長長的回廊,竭盡全力地向樓上狂奔,結果等待他的是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說“再見”的小孩兒躺在地上的冰冷的尸體。 幸虧沒說再見。江川想。因為這個承諾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空頭支票。他們永遠無法再見。 他們都永遠地留在了這個游戲世界里。 雖然江川并沒有親眼看見這短短的十幾分鐘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大致能猜到。 那個小孩兒大概不愿意看見那個承諾過要保護自己的人離開的背影,所以獨自回了教室。結果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人堵了。 他們肯定揍他了。江川看著他躺在血泊里的尸體想道。而他或許反抗了,又或許沒有。 不過大概是反抗了吧。因為他這幾天的表現告訴江川,他是個聽話的孩子。 所以他會聽大哥哥的話,去奮力反抗那名為罪惡的暴行??墒撬悄敲吹氖菪?,那么的單薄。 他反抗的拳頭除了引起施暴者更大的惡意和怒火之外沒有絲毫作用。他躺在地上已經冰冷的尸體就是這個理論失敗的證明。 江川感到一陣無力。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在心上筑起了冷硬的鎧甲,就總有人告訴他他的防備其實不堪一擊。 江川盯著教室里作了惡還在嬉戲打鬧的孩子們,突然理解了“以牙還牙”的真正意義。 “所以……你殺了他們是嗎?殺了那些壞孩子?”江聲問。 江川沒吭聲。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繼續講著后續的經過。 那些只是被教育反抗的孩子們接連不斷地死亡,而與他同行的玩家數量也在不斷地減少。 事實證明,光教孩子們反抗是沒有用的——那些被惡意選中的孩子之所以被攻擊不就是因為他們或身材的孱弱或性格的孤僻嗎?他們都是孤立無援的。 “幸虧那是在游戲里?!苯ㄕf話的時候嗓子有些嘶啞。 如果是在現實,改變這個困境會變得很難。國家,社會,家庭,需要全方位的調動起來。 即使這樣,法律也無法阻擋那些十三四歲的孩子所釋放的惡意,這基本就是個死局。他們能做的只是在網上或者電視上看到新聞時發出一點微弱的聲討聲罷了。 但是這是造夢游戲。所以一切問題都可以用以暴制暴來解決。 江聲盯著腳邊江川的影子,大概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他想,即使他不動手,也總會有其它玩家替他出手毀滅那些壞孩子的。 一切總還是可以向更好的方向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