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锃修的心理咨詢室回到律師事務所，歸于璞把公文包往桌子上一放，嚇醒了躺在椅子上睡覺的鐘嘆。

    鐘嘆抖了一下，蓋在臉上的本子滑落到地上。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怎么樣？我剛去買了兩份炒面，趁熱吃了?！?/br>
    歸于璞坐下，一邊打開餐盒一邊說：“沒說什么?！?/br>
    鐘嘆湊過來，話里笑音全是幸災樂禍：“干嘛，簡锃修也看不出什么嘛！”

    歸于璞忍不住笑了：“你還記著他挖你墻角的事情??？”

    “要是有人把秋澄光給你挖走，你不記一輩子？更何況，他真的給我挖走了?！辩妵@自嘲地嘆了口氣，又繼續將本子蓋到臉上。

    “他說這是一個很細心，很干凈，很謹慎的孩子?！睔w于璞復述了簡锃修的話，“目前我們看到的這些日記可能是他故意寫的，為了讓人認為這是一本無關緊要的本子，但也可能在這里面留下了線索?！?/br>
    “說了跟白說一樣。你今天不是去見你的當事人了嗎？沒問？”

    “沒，去的時候日記還在簡锃修那兒，我想拜托他看出點什么，但他那里的免費咨詢越來越難做了。下次得付費了?！?/br>
    “靠，那我們也不要給他做免費咨詢了！”鐘嘆氣鼓鼓地把臉上的本子扔掉，“我打賭，他一定更需要我們！”

    歸于璞將信將疑地抬起頭：“你看起來更需要一個心理咨詢師?！?/br>
    “劉圣天還是什么都不說？”鐘嘆挪過椅子來吃面。

    “開始說一些了?！?/br>
    “這個案子你有一個大致的方向沒有？你打算往哪方面去辯護？這次可是大案，你要是打輸了就給我卷鋪蓋走人吧！”

    歸于璞沒理會這威脅。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腮幫子迅速嚼動兩下：“我在想一件事?！?/br>
    “什么？”

    “這次是一死三傷?！?/br>
    “嗯?！?/br>
    “說明至少有四發子彈打出去了?！?/br>
    “然后呢？”

    “我今天問劉圣天記不記得開了幾槍，他說忘記了?！?/br>
    鐘嘆微微搖頭：“他嚇壞了吧？”

    “嗯?！?/br>
    “為什么在乎這個？”

    “我突然想到，往人群開的四槍是不是都是他開的……”

    話說到一半，歸于璞又飛快卷了一大口面，隨即拍下筷子站了起來。

    鐘嘆眼睛一瞪：“浪費糧食??！你去哪兒？——喂，趕去投胎??？！”

    歸于璞加快了步伐向外走，嘴巴鼓囔囔嚼著食物，“趕去投胎”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里。

    *

    廣貿商場的北海道奶茶店已經關了起來，卷簾門上貼了一張出租啟事。歸于璞撥通了上面的電話，找到了這家奶茶店的主人。

    任老板二十五歲出頭，剛盤下這家店面不久，沒想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見面地點在任文飛家中。電磁爐上的水剛一燒開，他便端過來一臺筆記本電腦，面目憔悴，口氣虛弱：“監控錄像都在這里了。你要看什么？”

    “那天槍響前后的畫面?！?/br>
    畫面轉到十一月三號下午17時，彼時店里還一片祥和的熱鬧。歸于璞指了指左下角的視頻畫面，問：“再往里拍不到嗎？”

    “這個是死角，你要看的那些人就躲在這里。當時也沒注意?！崩习逭f到這里，語氣懊悔，“還要繼續看嗎？”

    “嗯?！?/br>
    播放鍵剛摁下沒多久，一聲槍響驟起，奶茶店經歷了霎時的死寂后頓時亂作一團，尖叫聲此起彼伏，此后又是兩聲槍聲、一聲、一聲——總共五聲。

    第二聲槍聲響起時，有幾個黑衣男孩從看不見的死角跑了出來。歸于璞湊近前看，問：“能不能放慢點？”

    倍速調慢，他又把視頻倒回去看了一遍，仍然看不到死角內的一點動靜，而那幾個從死角跑出來的男生當中，沒有劉圣天，也沒有王若山。

    歸于璞又把視頻倒回去，這一次，他把注意力放在槍響瞬時奶茶店的狀況。

    忽然，他看見在死角斜對面的一張桌子旁，一個女生應聲倒地，而同一張桌子另一個女生的動作卻讓他眼前一亮。

    他又把視頻倒回去，任老板這時候有些煩躁了：“你到底想看什么？”

    歸于璞看著畫面驀然一怔，縱使百般不可思議，他的心底還是喃喃出兩個字：“邱遠？”

    *

    聆城市醫院，下午三點多鐘。

    高一年三班的幾名學生在班主任的帶領下，井然有序地站在病房，一個接一個地和躺在病床上的邱遠握握手，講講話。

    輪到夏櫚檐了，她慢慢地走上前?？粗逶谇襁h身上的一些管子，內心很不是滋味。

    她沒有說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隨后退到后面，讓下一位同學上前。

    夏櫚檐走到病房外，曲桑正坐在椅子上。

    看見她出來，曲桑抬頭又低頭，低頭一會兒又抬起頭，來來回回好幾次。

    夏櫚檐不解：“怎么了？”

    “沒事?！?/br>
    曲桑又低下頭，兩條腿不停地抖動著，腳跟著地，抖動的頻率越來越紊亂。

    “你沒事吧？”夏櫚檐坐到她身旁。

    “沒?！?/br>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黃格從病房走出來。

    她在曲桑身旁坐下，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夏櫚檐心想大家都不好受，便也沒再多問。

    這時候，有人點了下她的腦袋。

    她抬起頭來，驚詫一瞬間，隨即起身抱了上去。

    一句“表哥”喊得歸于璞的內心難得地有些動容。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半笑道：“怎么了？沒事啊?！?/br>
    “可算見到你了！”夏櫚檐放開他，身子向后一傾，上下打量他，“你還好吧？”

    “還好。你怎么在這兒？”

    “我們今天來看邱遠。你來這兒干嘛？”

    歸于璞往身后的病房看了眼，夏櫚檐一怔：“你也來看她？”

    “嗯?！?/br>
    “為什么？”

    歸于璞沒回答，視線落在一旁的曲桑身上，他彎腰打了個招呼：“你好?！?/br>
    曲桑失神地點點頭：“你好?！?/br>
    “方便和你聊兩句嗎？”

    夏櫚檐揪住他：“表哥你干嘛??？”

    曲桑遲疑地看著他：“你是律師？”

    “嗯?！?/br>
    遲疑片刻，她緩緩起身，慌張地將頭發夾到耳后，和歸于璞走向走廊盡頭的窗邊。

    *

    夏櫚檐回到家后，走到秋澄光的房間，連人帶書包倦怠地往椅子上一落，道：“今天我們去醫院看邱遠的時候，表哥也來了?！?/br>
    秋澄光停下織圍巾的動作，和曲翎對視了一眼。

    “他去做什么？”

    “他本來是來看邱遠的，后來和曲桑聊了一會兒。但我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br>
    “后來呢？他去哪兒了？”

    “我們離開之前他就走了，反正就跟以前接到案子一樣，跑來跑去的?！毕臋伴苈柫寺柤?，書包帶像披肩一樣掛在她肩頭，“我就是心里沒主意，所以來跟你們說一下?！?/br>
    秋澄光把毛線放進籃筐里，摟住她的肩膀：“沒事，他應該是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了?！?/br>
    “嗯，我看他的表情說的就是這么回事兒?！?/br>
    曲翎笑了一聲：“還會觀察你表哥的神態了，嗯？”

    “對呀。那沒什么事兒了，我先回去復習了?！?/br>
    “去吧?！?/br>
    夏櫚檐剛一走出去，曲翎輕聲問：“他還沒打電話過來呢？”

    秋澄光搖頭：“還沒?！卑咽謾C拿出來一看，顯示一條他的消息。

    【我在公安局，沒事不用擔心。晚上晚點回去，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你睡醒我再打給你?！?/br>
    *

    回到鐘嘆那里已經夜深了，鐘嘆睡下了。

    歸于璞簡單地洗了個澡，看到微信上一條消息，于是給秋澄光撥去了視頻電話。

    她很快接了起來，揉眼嘟嘴，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怎么還沒睡呀？”

    “在等你呀。其實我剛才睡著了?！彼蛄藗€哈欠坐起身。

    歸于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用牙咬開餅干袋上的鯊齒后，囑咐道：“快睡吧?！?/br>
    “等等，你晚上沒吃飯嗎？”

    “吃了，這是夜宵?！彼e了舉手中的餅干，上面的小黃鴨很矚目。

    秋澄光揉著眼睛笑了：“你還偷藏這個餅干呢？”

    “哪里叫偷藏，我這是備著餓的時候吃?！?/br>
    “告訴你哦，我今天也學著做餅干了，”她輕聲，眼里藏著許多期待，“不過呢，太硬了，許恭昶牙齒都快掉了?！?/br>
    “許恭昶已經吃過了？”歸于璞一邊問，一邊抖了抖衣上的餅干屑。

    秋澄光看著他：“是呀。他非常期待，所以我就給他吃了幾個，結果他捂著腮幫現在還說不出來話！”

    “你做了顆石頭給他吧？”

    “哪有！我可是給你留了好幾十個呢！”

    歸于璞輕笑一聲，雖然可以想像見到她以后啃那些餅干時腮幫子的酸疼，但心里卻像放飛了一只喜鵲，樂得閑情自在。

    “你今天去醫院了？”

    “櫚檐告訴你的？”

    “嗯?！?/br>
    “是啊，”歸于璞把手往腦后一枕，枕在床頭，“我今天還去找了那家奶茶店的老板，看監控?！?/br>
    “發現了什么？”

    “我發現曲桑和邱遠當時也在。我就打算去邱遠，結果邱遠沒見到，見到了曲桑。櫚檐有告訴你吧，邱遠住院了?！?/br>
    秋澄光點了點頭：“你還要繼續說下去嗎？這是什么機密嗎？”

    “倒也不是什么機密?！彼α艘幌?，“曲桑那天給她朋友發了個視頻，視頻里有很重要的東西，我今天就是去警局處理這個事。不過我改天再告訴你，現在……”

    他看了眼手表：“十二點多了，該去睡覺了?！?/br>
    秋澄光垂下頭：“好嘛。那你明天還要去哪兒？”

    “明天還要去趟警局?！?/br>
    “警方那邊這個案子還結案嗎？”

    “如果沒有曲桑手中的視頻，已經可以結案了?！?/br>
    “那個視頻真的很重要啊?！?/br>
    “很重要，或許可以證明劉圣天……”

    夜很靜，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后面幾乎聽不見了。

    秋澄光料想他是困了，便準備道晚安。他卻忽然問：“不讓你去上班是不是不高興??？”

    “對呀，在家里無聊死了?！?/br>
    “那你明天跟我出來一趟吧?！?/br>
    “你明天不是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想嗎？”

    “倒也不是想不想的問題，但你這么問，難道說你需要我幫忙？”

    他挑了下眉：“開玩笑，我還需要你幫忙？”

    秋澄光“嗤”了一聲：“你最好不要哭著來求我！”

    “我就是算不清幾天沒見到你了?！?/br>
    “你想我了？”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