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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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的最左邊,有一副石桌椅,久無人跡,上面落了一些鳥食和樹葉。歸于璞領著許恭昶走到這里,許恭昶回身望了眼別墅大門,半開玩笑似的問:“不打算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歸于璞看看他,又看看門,撇開了眼:“沒門?!?/br> “其實,我早就想來問候你了,只是一直沒打聽你住哪里——沒想到你跟澄光住在一起?!?/br> “你說話注意一點?!睔w于璞平視前方緊接了他的話,像喝了一口冰水一樣,說話也冷冷冰冰。 許恭昶以為他在意的是“在一起”這著重音調的三個字,哪知他轉過臉來,微斂了眉心,問:“你跟她很熟嗎?” “見過兩面?!?/br> “見過兩面就可以只呼名字嗎?” 許恭昶饒有興致地轉了轉脖子,笑容頗顯戲謔:“該怎么形容你現在的反應呢?——你在吃醋?” “我在提醒你,別叫得太親切?!?/br> “你們之前認識嗎?”許恭昶問,“之前怎么沒見她在你身邊出現過?” “認識?!睔w于璞把目光投向圍墻外,一顆樹的樹影隱在夜幕中。只不過,他沒有回答許恭昶的第二個問題。 即便如此,許恭昶卻還是兀自點了點頭,自認為明白了什么:“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我看著就知道你們之間怎么一回事了?!?/br> 歸于璞懶得理會他的自說自話。他看向他,說不上是瞪還是看,只是態度一點也不友好:“有事快說,我很餓,要去吃飯了?!?/br> “我今天來,其實是想請你幫個忙?!?/br> “什么忙?” “我被人起訴了?!痹S恭昶一字一頓地說完,等待著什么,然而拿眼覷了覷歸于璞,后者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動。 沉默半晌,只見他閉了閉眼,像小孩子的彈弓忽然打中了枝杈,哂笑一聲:“你希望我高興,還是希望我震驚?” “我希望你當我的辯護律師?!?/br> “你想得美?!?/br> 歸于璞不輕不重地撂下這句話,打算直接回屋。然而,許恭昶拉住他的手臂。他回頭望向他的手。兩人就這么僵持著。最后,許恭昶訕訕地放了開,拿手撓了撓鬢角,嘀咕道:“好奇怪的感覺,明明我都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這個月月底要回栗城,要委托的話,就到栗城來好了?!?/br> “你到聆城不也是來出差的?手上的案子辦完了,考慮一下我——的案子,不行嗎?” “不行?!?/br> “要我說,”許恭昶忽然散漫地往后退了一步,“這個案子,如果委托別的律師,很可能波及到澄光的mama,你還袖手旁觀嗎?” 歸于璞看向他。 “你知道的,律師對案子的最終結果影響很大,在調查過程中,對涉及到的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我當然很需要你的幫助,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只不過澄光的mama作為涉案人員,我認為,如果律師是你,會更在意她的狀況吧?畢竟,請不到你,我會去請別的律師。到時候,我自然只為自己考慮。律師覺得怎樣對我最有利,我當然會怎樣做。至于其他人,包括澄光mama在內,我能保護則保護,實在顧及不到只好不顧了。你說呢?” 最后三個字,以及其自信的口吻說出。歸于璞很不悅地別開眼去。然而,過了半分鐘不到,他舒了口氣,問道:“什么案子?——還有,‘涉案人員’這種字眼,最好不要在澄光面前提?!?/br> 許恭昶笑了一下:“前幾天發生在濟慈院的事件,壓了這么多天,估計這幾天會陸陸續續報道出來了?!?/br> “哼,你還真有能耐,媒體的攝像機拍不進去嗎?” “是我老爹有能耐?!痹S恭昶脫口而出,末了,意識到失言了,他摸了摸下巴,輕咳一聲,“咳!——那,這兩天能抽空來濟慈院一趟嗎?我把具體情況跟你說一下?!?/br> * 歸于璞進屋之后,撞上秋澄光的視線。小姑娘飛快地低下頭去看著水杯的杯底,一個勁兒地吹著熱水。 “姨呢?” “在樓上?!彼痤^,“你是不是很餓了?我剛才叫了外賣,再過幾分鐘就到了?!?/br> “嗯,餓死了?!彼麚Q好鞋后走了過來。秋澄光抬頭看著他,老半天,她盯著他濃重的黑眼圈、略顯松弛的眼袋、有些出油的眉心以及扒拉了兩下便不再整齊的領帶。 這應該是很幻滅的一幕才對,把他大學時期所有的風流倜儻都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地。在常人看來,他也只是個摸爬滾打的社畜,辛苦得要死,受盡生活的錘煉,泯然眾人矣了——可在秋澄光看來,他還是他,多了幾分真實,叫她心疼。 “這樣很丑對吧?”歸于璞捂住眼睛,用力地揉了兩下。 “欸你別搞眼睛??!——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昨晚都沒有睡覺?”秋澄光問得很小心,愧疚感在心里醞釀,隨之升騰。 “本來就睡不著?!?/br> “那你睡前喝一杯牛奶,可以助睡眠?!?/br> “嗯。你呢,后來皮膚還癢嗎?” “沒?!彼つ蟮負蠐虾蟛鳖i,“后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br> 歸于璞看著她。 “為什么哭?” “因為忽然想mama?!彼鹱鳠o所謂地鼓了鼓腮幫子。 這時候,外面傳來門鈴聲。歸于璞從窗戶望出去,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外賣到了,我去拿?!?/br> 秋澄光打開通訊錄,本想給溫醒打個電話叫她下來吃飯,想了又想,最后撥通了夏櫚檐的電話。 四份飯,一道紅燒茄子,一道魚香rou絲,一道土豆泥,還有一份排骨湯。秋澄光把一份飯放到歸于璞面前,他打開之后,不由得一怔。 溫醒笑起來:“喂豬啊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歸于璞也笑:“是不是讓商家加飯了?” 秋澄光點頭:“不過,這商家真是大手筆啊?!?/br> “不過叫外賣還真是方便,這下吃完飯不用洗碗了!我看,干脆以后就安排一下誰洗碗,你們說成不成?”溫醒提議。 “安排?”秋澄光好奇,“是指以后都要一起吃飯嗎?” “是啊?!?/br> “難道你們之前不是嗎?”夏櫚檐低著頭問,聲音很虛弱,像沒休息好。 “以前我跟澄光都各吃各的,她中午在單位吃了,晚上經?;貋淼猛?,她怎么解決的我也不知道——這么一說,”溫醒略一沉思,“澄光啊,我以前對你太不關心了?!?/br> 秋澄光咬著筷子一愣:“哈?你對我很好了,阿姨?!?/br> “人家都說,飯桌是培養感情的地方,我們以前缺少了這一環節,就從現在開始做起吧!” “也行?!?/br> “我都行,”夏櫚檐埋頭扒飯,“反正我中晚飯都在學校吃?!?/br> “不過,于璞月底就要回栗城了,他這幾天又忙,洗碗就暫時不安排到他好了?!?/br> “姨,你難得有這樣的覺悟?!睔w于璞深感不容易。 “什么覺悟?” “為我著想?!?/br> 溫醒撇了下嘴:“算了,一把年紀不跟你爭了?!?/br> “表哥什么時候走???”夏櫚檐問。 “25號?!?/br> “這個月月底要開家長會?!?/br> “幾號?” “還沒通知?!?/br> “你要我去嗎?” 夏櫚檐遲疑了:“其實不太想,但還是覺得要跟你說一下?!?/br> “但還是覺得要”——這話聽著怪耳熟的。秋澄光想。 “要我去的話,我就改時間?!?/br> “哦?!?/br> * 晚飯后,溫醒打開屋檐下的燈光,邀請大家去院子吃西瓜乘涼。 說是大家,只是三個人,結果到最后,只剩下秋澄光有空陪她嘮嗑納涼。 歸于璞要去忙手頭上的案子,在溫醒還沒把西瓜端出來的時候就上樓了。夏櫚檐則破天荒地說出“我明天要去學校,先去收拾下作業”這樣的話。 “明天要去上學???”溫醒端出西瓜愣在那兒,像聽了春雷一般,表情不可思議得近乎不可思議。 夏櫚檐不悅地瞥她一眼:“見鬼了是吧?” “不不不,趕緊去!——來,西瓜拿著,學累了休息會兒!”溫醒的態度發生了大轉變,連裝了好幾塊紅瓤西瓜在小碟子里,殷殷勤勤地推著夏櫚檐往樓梯走,“好好干??!明兒讓你哥送你去上學!” 夏櫚檐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她雖然一身粉嫩打扮——衣褲是粉的,綁麻花辮的蝴蝶結也是嫩粉嫩粉的,但她緩慢而沉重的兩條腿,卻像穿了深棕色的老年人厚棉褲一樣,抬都抬得吃力。 秋澄光看著她的身影,低聲問:“她沒事吧?” 溫醒坐到她身旁,什么也不說,先嘆了口氣:“說起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br> 秋澄光不做聲,腦袋點了兩下。 “從小她爸媽就離婚了,她跟著她mama,就是我jiejie——澄光你不知道吧,我媽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我是家里最小的,于璞的mama是大姐,櫚檐的mama是二姐。我們還有一個大哥。四兄妹里面,就我還沒結婚?!?/br> “想結婚嗎?”秋澄光問。 溫醒抬頭看星星,看了半天,模棱兩可道:“說不上來。我前段時間交了個男朋友?!?/br> “是嗎?” “在一起六個月了,真是奇跡,我竟然還沒有厭煩?!?/br> “說不定這次是遇到什么真命天子了?!?/br> 溫醒笑起來:“很土誒你這話?!?/br> 秋澄光笑彎了眼睛:“替你高興嘛!” “我跟櫚檐差了二十歲,在她小的時候,我也經常照顧她。后來我出國留學,再回來的時候,這丫頭就變了個樣了。你說她懂事吧,她還真懂事,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叫得可熱乎了??刹恢涝趺粗?,她老是被老師告狀,從小學告到初中。前段時間又被告了一狀,我姐倒好,二話沒說直接給她辦了轉學?!?/br> “不喜歡上學嗎?” “上了初中以后成績確實不太好。小學那會兒,她就常被家長告到老師那兒,老師再告到家里來,說她欺負同學——對了,櫚檐小學三年級之前也在這邊讀,沒記錯的話,那時候,認識的朋友還挺多。哎,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變成學校里的小霸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