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低矮的墻頭爬山虎肆意蔓延,幾叢野薔薇在晚風中舒展繁復的花瓣。 蘇二丫拎來一把凳子坐下,后背斜倚在門邊, 右腿輕輕搭在左腿上,姿態閑適地注視著墻上的一抹春色。 不消片刻,她的雙胞胎meimei蘇三丫抿著嘴唇滿臉不高興地往家走,她身后一個沉默的青年推著自行車腳步匆忙地追上來,語氣訕訕地跟蘇三丫道歉:“三丫,你別多想,我媽不是那個意思?!?/br> “不是那個意思還能是哪個意思?不就是嫌棄我家窮嗎?我跟你處對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馬上該結婚了,阿姨突然說讓我進你家后和娘家斷了聯系不再來往,生怕我家的窮親戚以后去你家打秋風?!?/br> 她吸吸鼻子,“早知道阿姨看不上我家,嫌我家窮,說什么我也不會跟你處對象的?!?/br> 蘇三丫委屈不已,平時阿姨對她關懷備至,賈彬對她也是有點言聽計從的意思,她曾無數次幻想婚后和諧美滿的生活。 婚期是阿姨擇的日子,就定在下個月。今天賈彬接她到家里吃飯,飯桌上阿姨居然不顧往日情分說出那樣一番話,就差命令她直接和家里人斷絕關系了。 蘇三丫撂下碗筷,斂下笑容,分不出心思跟他們打招呼,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們家。 一路上,她的情感在家人和愛人之間兩頭拉扯,猶豫不決。 胸中全是無奈和愴然。 賈彬見蘇三丫情緒有些激動,也不敢招惹她,只訥訥地反復道歉。 他明白mama的意思,她肯定是幫他的,總不會害他,所以賈彬只字不提回家勸說母親更改決定的話。 “我媽是為了咱倆的未來考慮……”賈彬握緊自行車把手,思慮半晌,憋出一句話。 這句話簡直像點燃了炮筒一樣,蘇三丫紅著眼眶站定,略顯凌厲的目光像箭矢一樣射向溫吞的戀人。賈彬被她的眼神驚住,一瞬間肌rou繃緊,心臟突突直跳。 “賈彬你混蛋!給我滾,滾回你媽懷里吃奶去吧!天天張嘴閉嘴就是‘我媽,我媽’,難道你就沒有一點主見嗎?”說完,她掩面沖回家里,破舊的木門“嘭”地一聲在他面前合上。 賈彬茫然無措地立在原地,耳邊回響著蘇三丫帶著哭聲的喝罵。 他說錯什么了嗎?mama確實是為了他和蘇三丫的未來共同的小家在考慮啊,不能被窮親戚們拖累。想當初她不正因為如此,嫁給爸爸后主動和貧困的姥姥姥爺家斷了來往嗎。 三丫為什么不能多替他、多替他們日后的小家著想一下呢? 賈彬又在蘇家大門口站了幾分鐘,料定木門今天不會再為他敞開了,懷著滿腹疑惑和委屈騎上自行車回家。 他需要mama為他出出主意。他還是挺喜歡蘇三丫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一意孤行地違背mama的意愿非要和三丫處對象。 眼里勾起嘲諷的笑意,蘇二丫收起凳子搬回屋里,低低嘖了一聲。 上輩子也是如此,三妹夫家嫌棄蘇家窮,逼三丫婚后和蘇家不再走動。陳春花為了三丫的幸福同意了這項不合理的要求,即使女兒回家,也是閉門不見。 沒錯,蘇二丫是重生的。 上輩子她嫁給了現在的相親對象雷長信,只生了一個女兒,正準備要二胎時,國家開始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二胎夢胎死腹中,她被婦聯的人強行拉去衛生所上了節育環。 因為沒生下兒子,婆婆和雷長信看她越來越不順眼,臟活累活全部推給她。 九三年臨景市迎來下崗潮,“鐵飯碗”被打破,雷長信的工作也沒能幸存下來。自那時起,他染上酗酒的惡習,喝醉后動輒對她連打帶罵。 為了維持生活,她不得不四處當臨時工賺取微薄的薪水,回家還要做家務承受婆婆的挑刺和老公的暴打,不到四十歲就死于勞累過度。 再一睜眼,蘇二丫回到了七五年,自己十九歲那年。起初她高興壞了,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她有后面二十年的記憶,她知道七七年會恢復高考,八十年代開始經濟徹底復蘇,商機遍地,閉眼都能賺錢。 她雖然有初中學歷,但根本靜不下心學習,想通過高考改變命運是不可能了,于是,蘇二丫把目標定在經商上。 蘇二丫重生的前一個月,折騰著做一些小點心到黑市上賣,想通過這個積累資金。 拜前世的婆婆和雷長信所賜,她的廚藝還算不錯。畢竟任誰天天在飯桌上被人拍桌子瞪眼地挑剔做飯難吃,挑剔完又有人動手打罵,慢慢地廚藝也會有所精進。 家里沒有糖,只有一些陳春花帶去黑市賣的雞蛋,面粉更是少得可憐,蘇二丫不氣餒,偷偷用全部的面粉和雞蛋蒸了小半鍋雞蛋發糕,跑到黑市去賣。 與她預計的大賣特賣不同,她的雞蛋發糕無人問津,零星幾個餓著肚子的“倒爺”問過價格,卻都被它比饅頭還要貴上三倍的價格嚇跑。最后只有一個不差錢的中年男人買了一塊用來哄孩子。 小半鍋雞蛋發糕,她連著賣了兩天,依舊乏人問津。捂著因為糟蹋糧食而被陳春花甩了一巴掌的臉,蘇二丫含淚放棄了到黑市賣吃的積累原始資本。 前世雖然在夫家過得不好,但至少能填飽肚子,蘇二丫乍一回到連野菜糊糊都喝不飽的蘇家,根本適應不了,加上前世干苦活臟活累怕了,這一世懷揣著發財夢的她理所當然地看不上現有的一切,不是偷懶就是偷吃。 每當其他人責備她,她就會坦言:“等我以后發財了,要天天大魚大rou的吃,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光數錢玩……” 面對別人看瘋子似的眼光,蘇二丫撇撇嘴。她那一副她們目光短淺、孤陋寡聞,而自己則高瞻遠矚地站在云端指點江山的模樣,愣是氣的陳春花牙癢癢,恨不得再一巴掌抽醒她。 舉著雞毛撣子追了蘇二丫半天,陳春花才在幾個女兒的勸說下不再搭理她。 沒辦法在黑市積攢做生意的本金,蘇二丫便把主意打到她前世的彩禮上,那可是足足二百多塊,做小生意的啟動資金正好。 前世她的彩禮在婚后第二天就被婆婆以當家為由討要回去,這次她一定要保護好這筆錢,誰也別想肖想它。 等她做買賣賺了錢,第一時間就離婚! 到九六年蘇二丫死的時候,離婚已經不是件丟人現眼的事情,不少人為了追求平等和自由選擇脫離現有婚姻關系的桎梏,勇敢追求新的感情和生活。 其實,最好的選擇是遠離雷長信一家子,但是,蘇二丫別無他法。 前世她在社會底層掙扎,每天為了賺錢疲于奔命,沒有接觸過下海經商大賺一筆的人,要不然她會選擇直接接近日后發達的那些人,把自己嫁過去一勞永逸。 現在蘇二丫對待雷長信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把他當成跳板。只等遇到更加優質的人選一腳把他踹開,如果遇不到,就為了彩禮捏著鼻子和他結婚,反正以后賺了錢還是一腳把他踹開。 一晃一年,蘇二丫愈發懶惰饞嘴,美夢卻越做越勤,支撐著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現在的一切。 陳春花見說不動她,狠狠瞪了她一眼,懶得同她計較,拎起裝著雞蛋的竹籃準備去黑市賣雞蛋。 心情愁苦地想著三女兒對她說的不同意結婚的話,陳春花的眉頭緊鎖,連籃子里的雞蛋又少了兩個被二丫拿去偷吃都沒發現。 她做為過來人,當然知道三丫未來婆婆深深藏在眼底的輕視和嫌棄,也看得出她在給她家送來年節禮時暗含高高在上的施舍味道。 賈彬家條件確實要比蘇家好上許多,他對三丫也是好的沒話說,關鍵三丫對賈彬同樣十分喜歡,陳春花便裝傻充愣,只做不知三丫未來婆婆的嫌貧愛富。 “哎?!彼p輕摳著竹籃的拎手,重重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因為貧窮,所以別人才不把她們放在心上?!敖洕A決定上層建筑”,經濟基礎同時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和家庭地位。 也許賈彬母親說的對,她們不能成為三丫的拖累。 銀杏葉蔥茂,整齊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從家家戶戶傳出的煙火氣逸散到空中,熏染得晚霞濃郁艷麗。 站在街角的范晴雪叫住莫名有些佝僂的陳春花。 仿佛生活的重擔壓的矮個婦女再也透不過來氣,她聽到清甜的嗓音時恍惚得有點遲滯,愣了半晌,才發現站在面前的人是偶爾到黑市賣香皂的神秘少女。 范晴雪今天沒有刻意遮掩容貌,在紅彤彤的晚霞中,顏色極美。 經過半個月方方面面的考察,范晴雪覺得陳春花很適合當自己的“黑市代理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更,明天凌晨的更新就改成白天了,么么噠~ (女主開啟商業爭霸模式?男主仍然被關在深山老林搞科研,哈哈哈) ~感謝在20200310 12:28:20~20200310 21:44: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弄影 10瓶;芒歲 3瓶;圈圈、?彌明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范晴雪有固定工作而且工作不錯, 不方便總在黑市露面,再加上為了不暴露空間的秘密, 找個熟悉黑市的“代理人”勢在必行。 她旁敲側擊地跟其他人打探過陳春花的人品和家庭情況,得知陳春花家里雖然貧困可是她在黑市上不會為了多賺一點兒錢就胡亂宰人,平時只會悄咪咪地跑到鄉下收集些雞蛋來賣。 別人的雞蛋賣到七八分,甚至八·九分錢一個, 而她一直堅持只比百貨商場的雞蛋貴一分錢,也就是只賣六分錢, 可謂是很講良心且有誠信的商人了。 附近經常來黑市買東西的大娘大嬸認準了陳春花,需要雞蛋的時候不找第二家, 除非不巧她那兒的雞蛋正好賣完了,才會勉強的去別家隨便買一兩個應急。 另外幾個賣雞蛋的婦女抱團, 恨得牙癢癢地齊心合力排擠陳春花。 這也是陳春花每次都要提前去占位置的原因,早去早賣完早回家,省的跟她們扯皮。 如今的黑市物資也不豐富, 僅有雞蛋、糧食、兔rou、雞rou、煙葉、肥皂、毛巾棉布等幾種東西, 每樣東西大概有兩三個人賣,雞蛋比其他東西更廉價尋常一些, 因此黑市上足足有五個人同時在賣, 彼此競爭激烈。 對于拉低雞蛋售價的陳春花, 其余四個人完全不給好臉色, 隱隱合謀要把她擠出黑市,明里暗里對她使絆子。 陳春花一直在考慮換其他東西賣,但是她手頭上的錢不多, 近期家里大女兒出嫁,三女兒婚期下個月,二女兒也有可能在今年年底前結婚,出項不少,完事后估計她手頭攢的錢就更不富余了。 她不打算和別人一樣,在女兒出嫁后要一部分彩禮錢填補家中虧空,所以換商品的計劃暫時擱置。 毫無焦點的眼神撞上范晴雪含笑的黑眸,陳春花提起兩分精神,想擠出一個笑臉,可惜失敗了。 她放棄抵抗,垮著肩膀問:“丫頭,找嬸子什么事?要買雞蛋嗎?”說著,把裝雞蛋的籃子往范晴雪面前提了提。 范晴雪看看四周不多的行人,但笑不語,輕輕搖了搖頭。 陳春花不明白她搖頭的意思到底是不買雞蛋還是找她沒什么事,深情困惑地回望著她。 揚起精致的小臉,她露出八顆小白牙:“陳嬸,方便聊聊嗎?”手指指向遠離黑市的一條無人小巷。 陳春花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經過僅有的幾次接觸,她看得出來面前的小姑娘肯定不是那種心思不正的人,也不可能會害她。因為好奇她叫住自己的緣由,所以陳春花邁動兩條小短腿率先踏進巷子。 一張雪白的小臉從黃昏的暖光中漸入偏暗的一角。 揉了揉眼睛,陳春花慢慢適應了小巷的光線不明,入眼的范晴雪恰到好處地掩住一縷狡黠。 范晴雪的腳尖點在黃昏與陰影的交界線上,抬手把額邊的一縷散發撩到耳后,向上勾了勾唇角。 “陳嬸,你對賣香皂感興趣嗎?” 聽到這句話,陳春花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一個圓形,巷子深處的風穿堂而過,她有點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腦子混亂了幾秒,“當,當然感興趣,你的意思是……”陳春花用沒拎籃筐的手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唔,好疼! 范晴雪沒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觀察了你一陣子,覺得你很適合當我的代理商?!?/br> “代理商?”陳春花對這個新奇的名詞有些不明所以,嘴里含了兩圈這三個字反復咀嚼,最后依然默默咽回了嗓子里。 覺察出這個名詞有些超前,范晴雪輕聲解釋一遍:“就是我做供貨商,你負責代賣商品,我會給你一些折扣,商品最終在黑市賣多少錢,而你從中能賺多少錢,我都是不管的?!?/br> 也就是說,她可以隨意開價售賣? 陳春花喃喃著有些不敢置信,范晴雪為什么會突然找上她?有這么便宜的好事,相信無論哪個“倒爺”都會前仆后繼地找她談合約的。 而且自己并不了解范晴雪的背景,雖然明顯可以猜出她肯定家世不凡且背景深厚,但是自己早過了天真的年紀,不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牙齒輕輕咬上舌尖,陳春花疑惑地反問:“為什么找上我?” 看出陳春花的顧慮,范晴雪向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陳春花把右手拎著的籃子換到左手上,偏過頭準備詳細聽聽她的理由,眼睛中含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絲希冀。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不過是因為我第一次來黑市時你主動提點過我,而且后來數次接觸,我覺得你是個講誠信、有原則的人,比起其他人要好許多。你比其他人看得遠,將來也會走得遠?!?/br> 范晴雪收起笑臉,漆黑的眼眸鄭重地注視著有些無措的陳春花,發自內心地夸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