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范衛東脾氣稍微溫和一些,隨了范國峰和蔣書蘭的優點;范衛華則有些暴躁,做事不問青紅皂白只憑一時腦子發熱行動,這點多少有些像張桂芝;至于范晴雪,范晉良一直把她當成無害的小白兔,沒想到她深藏不露,倒令他有點刮目相看。 原本以為好拿捏的兄妹三人,因為范晴雪,局面變得有些不可控。 “我們是國峰的爹娘,他的命都是我們給的,他的錢除了我們誰也沒有資格碰!小兔崽子,你敢捐出去試試!我打死你!” 一點就燃的張桂芝不顧范晉良的阻攔,彎腰想撿起剛才扔在地上的雞毛撣子,卻發現范晴雪更快一步,早就把它和瓷瓶里另一把雞毛撣子丟出了窗外。 惡狠狠地瞪了躲得遠遠的范晴雪一眼,她轉身一巴掌甩向范衛華。 范衛華索性站起身,面無表情地俯視她,嘴角掛起一抹危險的笑。 張桂芝一巴掌甩在他肌rou堅硬的胳膊上,疼的自己手麻了幾秒鐘。她只在年輕時吃過苦,后來這二十多年養尊處優,連家里的碗都沒洗過一個,力氣當然比不上村里那些常年勞作的村婦。 因此,她打人的力道不僅沒讓范衛華皺下眉頭,反而讓自己的手又疼又麻,得不償失。 不服氣地左右開弓,連續打了范衛華幾下,張桂芝才氣急敗壞地要找范晴雪算賬。 “奶奶,您別激動,二哥說的都是氣話,做不得數。我們肯定會給你們錢的,這是我們身為小輩應盡的義務?!彼友蹚潖?,比秋天的蜂蜜加倍甜蜜的星眸閃閃發光。 “小妹!”見范晴雪竟然臨陣倒戈,范衛華大聲吼出一句,“不許胡說八道,你明明知道……” 范晴雪狡黠地眨眨眼,一副“全交給我,我有辦法”的模樣,成功阻止了范衛華后面未說完的話。 他刀鋒般的視線柔和下來,薄薄的唇不再死死地緊抿,身上緊繃的肌rou線條漸漸放松,仿佛亟待爆發的火山啞然熄火。 范晴雪不疾不徐地扶著平靜些許的張桂芝坐下,扭頭對范衛華說:“二哥,爺爺奶奶給了我們生命,我們不能不孝順他們的,父親的撫恤金全部交給他們也不無不可。畢竟咱們各自有了穩定的工作不缺錢花,而爺爺奶奶沒有經濟來源,這些錢就當是給他們的養老錢多好呀?!?/br> 范晉良狐疑地盯著范晴雪看,他可沒張桂芝那么單純,被哄得心花怒放地抓著她的手不放。 “多孝順的孩子啊,這丫頭要是我孫女該有多好?!崩畲竽镅劬α辆ЬУ?,從頭到腳看了范晴雪一圈,越發稀罕她。 “晴雪是難得的好孩子,我老家有戶人家,兒子一死,孫子把老人往外一攆,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F在老兩口早都僵了,死的時候孫子連張草席都舍不得給蓋,可憐呦?!?/br> “有這樣孝順的孩子,你們可享福嘍?!边@話是對著張桂芝和范晉良說的。 范晴雪似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一縷緋紅從臉頰蔓延至耳尖,低頭輕聲說:“謝謝大家的夸獎,我們小輩贍養老人本就無可厚非,這都是應該的。父母從小教育我們要孝順爺爺奶奶,他們言傳身教,我們只是學個大概,比不上他們的?!?/br> 停頓一下,她撓撓有些發燙的臉頰,“父親總說因為工作的原因不能在二老身邊盡孝是他的遺憾,幸好二叔和三叔體諒他,替他守在老人身邊,而父親則在市里賺錢加倍補償他們?!?/br> “國峰和書蘭也是好的,這一家子都不賴?!?/br> “是呀,我經??匆姇m有點兒好東西就給婆婆留著,每個月發的工業票自己舍不得用,攢起來給公公婆婆寄回去?!?/br> 微笑地看著街坊四鄰對范國峰和蔣書蘭表示肯定,范晴雪輕輕抽出被張桂芝握的有點疼的手,飛快地低下頭,不讓人看出她對張桂芝碰觸自己產生的嫌惡。 再抬頭時,她恢復了云淡風輕的淺笑,“奶奶,贍養老人是每個為人子女的人必盡的義務,對不對?” 張桂芝得意地點點頭,料想他們不敢背上不孝的罪名,那筆錢她肯定要拿到手。 “那盡孝不能只有您大兒子一家盡孝吧?二叔和三叔家呢?還有小姑家呢?”范晴雪眼里忍不住綴上挖坑成功的促狹,肌理細膩的臉蛋白皙柔嫩,好像在昏暗的天幕里會發光一樣。 聞言,范晉良眼神驟變,拍了拍猶不自覺的張桂芝,不讓她繼續往坑里跳。 他聲音微啞,雙眉間縱出一道深壑,一字一頓道:“說撫恤金的問題,扯上你二叔三叔跟小姑做什么?” “咦,我是在說撫恤金的問題啊,難道我剛才沒說明白?”范晴雪佯做訝異,重新解釋。 “這撫恤金要是做為贍養費是可以全部交給二老的,但是做為同樣具有贍養義務的二叔、三叔和小姑,他們也必須支付給爺爺奶奶同等金額的贍養費。如果不作為贍養費,那么按照法律規定,這筆錢是要按照死者的兒女、父母加孫子孫女的人頭平分的,沒有道理全部交給二老的?!?/br> 她的音調壓著笑,在范晉良聽來透出nongnong的惡劣,偏偏眾人聽不出來,反而一個勁兒地點頭,應和少女。 “對,丫頭說的沒錯,是這么個理?!睓C械廠的婦聯主任聽說有人來家屬樓里鬧事,沒吃完晚飯就匆忙撂下筷子趕來。她家住在頂樓,用了不到一分鐘下樓,從頭到尾聽了個遍。 范晉良輕輕嗤笑一聲,“我倒是小看你這個小丫頭了?!彼陌霃埬橂[在陰影中,只能看到那雙沉沉的混濁眼眸,不錯眼珠地緊緊盯著少女的一舉一動,如同冰冷腐朽的深山草木,夾雜著雨后發酵的泥土腥氣。 范衛東和范衛華齊齊擋在范晴雪身前,像是兩座守護大山,沉默安穩。 范晴雪對范晉良壓制的怒氣似是毫無所覺,盈盈水眸直視著面前頭發斑白背脊微駝的老人。 “爺爺在說什么呀,我聽不懂呢?!甭曇糗浥粗袔蠋追智逄?,清冽的像是咬了一口梨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嗨了,明天解決掉極品。 么么噠訂閱的小天使們,比心~ 。感謝在20200304 10:54:47~20200305 00:01: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海角天涯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十章 聽了范晴雪的話, 張桂芝猛然醒悟過來,不管不顧地反駁道:“你二叔和三叔一直在老家照顧我們, 花費不比你爹娘給的少。別看這470元的撫恤金多,我們歲數大了,毛病添了不少,再加上以前辛苦養大他們幾個落下的病根, 今后怕是要經常往醫院跑,這錢根本花不了多久?!?/br> 張桂芝停頓一下, 跺跺腳,有些惡意地說, “要是不都給我們也行,按你說的論人頭分, 不過恐怕我們老兩口要多多跑這里幾趟了。畢竟國峰兩口子沒了,你們得替他們每個月往我們這交贍養費?!?/br> 聽出張桂芝話中未盡的威脅之意,范衛東和范衛華驀地攥緊雙手, 指甲深深掐進rou里。 她的意思是每個月都會來家屬樓這里鬧一次, 直到他們心甘情愿地掏錢為止。以前對付他們父母的手段,現在完全套搬到了他們身上。 范衛華氣的噌噌冒火, 嗓子喑啞, 一時說不出話來。 范晉良悠悠地拔出煙桿, 從煙桿下懸掛的小煙袋里捏出少量煙葉絲放進煙鍋, 又從口袋掏出一盒火柴,“呲”地輕輕一劃,點燃煙絲。接著唇色焦黑的嘴巴用力一吸煙嘴兒, 然后徐徐吐出白中帶黃的煙氣。 態度閑適怡然,仿佛根本沒把孫子孫女們放在眼里。 他料定范晴雪翻不起大的浪花。 “孝”字大過天,只要她們還想在原本的單位干下去,必然不能壞了名聲,這是他和老婆子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最佳的保護傘。 “奶奶,現在不著急說撫恤金的問題,我先給你們算筆賬吧?!?/br> 范晴雪打開帆布包,取出一個軟皮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她隨手將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后,攤開筆記本,趴在桌子上一臉認真地寫寫畫畫。 稍作演算,范晴雪起身扣上筆帽,目光如炬地望向張桂芝和范晉良,下一秒勾起一側唇瓣,漾出溫柔的笑意。 直直看進她水潤的眸子,不知為何,范晉良右眼突兀地跳了跳,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 “算什么賬?咱們親爺孫,什么賬可算的?!狈稌x良移開煙嘴兒,右手輕輕摳了一下皮帶,干癟灰黃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月牙形痕跡。 熟知他的人。就會知道這是他極度內心不安的小動作。 “爺爺,話可不能這么說。這么多年爹娘為您和奶奶盡過多少孝,應該說出來讓大伙知道知道呀,也好讓二叔、三叔、小姑他們參詳一下,比照著這個標準來盡孝嘛?!?/br> 范晴雪舉著本子,不理會張桂芝和范晉良滿臉焦急的神色,一絲不茍地開始統計:“爺爺奶奶雖然住在農村,花銷肯定比城里少很多,但我就好心地按照城鎮人口的標準來給你們算賬好了?!?/br> “每月一人27斤糧食,其中3斤細糧、24斤粗糧,一斤rou、4兩油。細糧一角五分錢1斤,粗糧平均算7分錢一斤,豬rou7角八分錢一斤,油是4角錢一斤。算下來你們每個月需要6塊1角4分錢的生活開支?!?/br> 對著門口看熱鬧的眾人,她淺笑著問:“我說的沒錯吧?” 大家聽完紛紛點頭表示認同,計劃經濟的時代,這些生活物資都是有嚴格限制的,城鎮票證發放標準確實如此。 范晴雪拿鋼筆敲敲本子,抬頭深深看了一眼張桂芝和范晴雪,緋唇輕啟:“事實上除去糧食外,rou、油、衣服、肥皂、鍋碗瓢盆什么的都是我父母給買的,也就是說,你們實際每個月最多花費4塊2角6分錢。而你們每個月跟我父母要7塊錢生活費,他們結婚二十六年,粗算一下,二十六年一共給了你們2184元的生活費?!?/br> 她輕輕俯身,把鋼筆和本子收起來,回過頭凝視她名義上的爺爺奶奶。 “這還不算逢年過節他們給的過節費和平時給你們買東西的錢呢,如果加上那些,保守估計得小3000元?!?/br> 眾人聽到兩千多元的生活費時嚇的倒吸了一口冷氣,看向張桂芝和范晉良的視線一時晦暗不明起來。 在這個艱苦貧困的年代,別說是兩千多塊錢巨款,人們手里能有一百塊錢就不錯了。很多家庭入不敷出,吃飯都吃不飽,更有無數男青年因為出不起兩百左右的彩禮錢只能打光棍。 而這對老夫妻僅僅依靠壓榨兒子兒媳婦愣是拿到2000多塊錢,不得不令人“佩服”。 幸好范國峰和蔣書蘭都是正式工,要不然既要養大三個孩子還要應付兩個老人無休止的索取,恐怕根本撐不下去。 范國峰和蔣書蘭每個月給兩個老人生活費的事基本沒跟別人提及過,以至于大家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內幕,只當老人定期上門來是理所應當的。 張桂芝和范晉良老兩口每次來一般都是住一宿第二天大清早就走,愛嚼舌根的婦女們背地里曾說蔣書蘭不好相與:公公婆婆大老遠地過來,也不留他們多住幾天,不是個孝順兒媳云云。 今天范晴雪條理分明地把賬一算,她們其中某些人才知道一直錯怪蔣書蘭了。 張桂芝顯然也被這個錢數嚇了一跳,喃喃道:“有這么多的嗎?” 平時每個月七塊錢七塊錢的領,也不覺得多,沒想到總算賬居然有2000多啊。 范晉良沉著臉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摳著皮帶的右手指間關節泛白,他知道大兒子給他們老兩口的錢比范晴雪擺在明面上的賬目數字只會多不會少。 悶悶地抽著煙,他用復雜的目光看著站在他對面,與他形成對峙局面的范衛東、范衛華和范晴雪,久久不語。 范晴雪不會讓他繼續沉默,烏黑卷翹的睫羽輕輕眨動兩下,一攤手,“爺爺奶奶,二叔三叔他們出了多少錢?你們可以回去好好計算一下,等他們掏夠我們父母給出的生活費的同等金額,才會輪到我和大哥二哥支付贍養費?!?/br> 側過臉對眼睛發亮的范衛東、范衛華點點頭,她淡淡地繼續:“這件事即使上告到法院,法院也會這么判決,而且會強制二叔三叔他們執行。如果二叔三叔拒絕給錢,那公安會直接把他們關起來,關到他們愿意掏錢為止哦?!?/br> 她的聲音平靜且篤定,說的煞有其事,其實不過是利用張桂芝和范晉良不懂法且畏懼法官和公安的心理,一本正經地信口開河。 其他人對于相關法律條文并不太清楚,沒有發現其中的漏洞。 聽到二兒子和三兒子可能被公安抓起來,張桂芝嚇得臉色刷白,急忙抓住范晉良的肩膀使勁搖著,想讓自家足智多謀的老頭子給出個主意。 范晉良被搖落的煙絲燙了一下,“嘶”了一聲不耐煩地推開慌里慌張的張桂芝,一臉鐵青地準備回家思考對策。 “爺爺,等等,賬還沒算完呢?!狈肚缪┱驹陂T口,攔住他略微急促的腳步。 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像一支迎風矗立的新荷,蓮瓣粉嫩,美的不可方物。 可惜她的美在范晉良看來和鬼怪無異。 一貫能完美地偽裝自己的表情,讓它停留在斯文和善上的范晉良,在這一刻眼角竟然抽搐了一下。 范晴雪不待他調整表情,對他甜甜一笑,梨渦淺淺,吐出的話卻讓他再也繃不住臉面。 “我們這兒還有張十二年前的借條呢,我記得數額好像是一千七百元左右吧,借款緣由是蓋房?” 借條一出,一片嘩然。 昨天范衛東和范衛華收拾父母的遺物時,發現了蔣書蘭的記賬本,覺得沒什么用正準備壓箱底時,是范晴雪及時攔住并保留下來。意外地在封皮的夾層里找到這張年代久遠的欠條。 之前替爺爺奶奶算的一筆筆費用和蔣書蘭的記賬本大概率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可是借條就不一樣了,上面有張桂芝和范晉良按的手指印,代表欠條有法律約束力,也就是說只要他們想,那么這筆錢是可以追回的。 “蓋的是老家那五間青磚大瓦房吧?爺爺奶奶,你們和二叔三叔兩家住的還舒服嗎?” 張桂芝聽范晴雪對她們說話的語氣十分不喜,但她全程又是笑瞇瞇的,聲音軟甜,自己根本找不到理由發難。 半晌,張桂芝硬生生地擠出一句,“老娘借兒子的錢還用還?” “奶奶,用不用還你我說了都不算,公安和法院的法官說了才算呢?!?/br> 范晴雪搖了搖纖長玉潤的食指,露出幾顆小白牙,“據我所知,不想還錢的話可以拿東西頂,這幾間房子就不錯嘛,雖然你們住了十幾年,折舊不少,但是我和哥哥們也認了,誰叫咱們是頂親頂親的一家人呢?!?/br> 范晉良聞言,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煙桿掉到地上,滾動兩圈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