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澤走了。

    在林雯回來后的三個月后。

    “囡囡，雯雯，爺爺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現在爺爺啊，要去贖罪了?！笔彝怆m然下著大雪，屋內卻依舊溫暖如春。在綠意盎然，充滿生機的屋子內，床上的老人卻虛弱不已。

    他現在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聲音沙啞，林雯靠在他嘴邊，聽他說著話。

    “爺爺不能繼續陪囡囡了，不要傷心，這是遲早的事情。只不過它今天到了?？吹仅┈F在的樣子，爺爺放下心了啊……囡囡會過得很好，很好……”

    “爺爺……”林雯眉眼彎彎，溫柔地握住老人無力的手，放在臉上，聲音悠長而溫和。

    “不要怪爺爺不肯去醫院，雯雯。爺爺害怕極了啊……在醫院送走了我的妻子，不久后又看到兒子和兒媳冰冷的尸體……爺爺不想囡囡也受到這種痛苦，一個人寂寞地送走身邊的人……”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爺爺……囡囡從來沒有怪過爺爺……爺爺也很痛苦很寂寞啊……所以囡囡不傷心，要一直一直開心下去，爺爺才不會擔憂囡囡?！蔽⒓t的眼尾終究是落下清淚，強忍著的淚水止不住滴落，滴在林德澤慘白無力的掌心。

    “阿遲……”虛弱的聲音呼喚站在林雯身后一言不發的男人。

    “爺爺，我在?！鳖欉t上前，握住林德澤伸過來的手。

    “阿遲，雖然我知道這個要求是強人所難。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看著雯雯幸福下去……”

    “爺爺的寶貝雯雯啊，前半輩子太辛苦啦，囡囡要一直那么快樂開心……這樣爺爺才能放心地走……

    “我會的，爺爺。一定會的?！鳖欉t繃緊了唇，向來冷靜的雙眼微紅，一只手默默環住泣不成聲的林雯。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爺爺累了，想睡一會?！绷值聺蓾M足地閉上了眼，聲音愈加虛弱。

    菀菀，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

    深夜，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走得很安詳，臉上帶著熟悉的慈祥的笑容。

    “爺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林雯還是泫然流涕。

    溫熱的大掌撫上不斷顫抖的肩膀，顧遲沒有說話。

    “顧遲，顧遲，我沒有親人了……只有我自己了……阿遲?！?/br>
    “不會的?！鳖欉t輕輕抱住林雯，溫熱的體溫隔著衣服慢慢傳遞給顫抖的林雯，環抱的手臂溫柔卻有力，他將淚流不止的她摟入懷里，大掌輕輕撫摸著后背，唇吻上她的頭頂，無聲地安慰。

    不會只有自己。

    我永遠會在你身后，陪伴著你。

    哪怕你不回頭。

    我也會一直默默等候。

    ……

    林德澤的葬禮十分簡單。

    他終于如他所愿，安葬在妻子和孩子的身邊。

    林雯沒有再難過。

    她知道，爺爺奶奶和爸爸mama都不希望她哭喪著臉來探望他們。

    “爺爺，你終于能和奶奶相遇了?！?/br>
    大雪很快就掩蓋了墓碑，林雯舉著雨傘，輕輕拭去照片上的白雪，露出老人慈祥溫柔的微笑。

    “我會聽你的話，一直好好的，快樂的，生活下去?！?/br>
    “你們會祝愿我得到幸福嗎……”

    在經歷一世的郁郁寡歡后，我還能得到幸福嗎？

    老人眉眼帶笑，仿佛在注視著她。

    林雯靜靜地看了良久，終究釋懷一笑。起身，轉身離開。

    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過好當下，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

    生活還在繼續，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

    “雯雯姐，我觀察很久了，對面馬路黑色寶馬里面的那位先生今天偷看你總共23次，每次都是你眼光掃過的時候才慌忙的收回視線。不久后又假裝若無其事的看你?！?/br>
    “據我多年的單身經驗可以得出——他，一定是暗戀你！”

    “還有這已經不是那位先生第一次出現了，我上個月也看見過他！”

    “雯雯姐，直覺告訴我你們一定認識！你們之間肯定發生了很多浪漫，唯美，狗血的橋段……比如說什么初戀情人回來，虐戀多年帶娃跑后又相見……”

    “鬼靈精?！绷嘱┛扌Σ坏玫卮驍嗝媲澳X洞大開的少女?！坝羞@么豐富的想象力還擔心論文過不了？”

    “啊——雯雯姐你好狠，直接戳我痛處——”陳小羽痛苦抱頭仰天長嘆。

    “要不是那個魔鬼導師，整天針對我，他要是落在我手里，他就@#%/……”

    “好了?！绷嘱乃种薪舆^花盆，“今天沒什么事情，早點回去修改你的論文吧?！?/br>
    “啊啊——雯雯姐你真的是天使！我要是男的我一定娶你！這么溫柔又漂亮的仙女jiejie哪里找……”

    與陳小羽告別后，林雯上街去買了今晚的晚餐要準備的食材，優哉游哉地走在繁鬧樸素的菜市場，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滿面，充滿對明天的向往。

    人間百態，不過如此。

    她一直都知道，顧遲默默地跟在身后。

    她假裝不知，他沒有說破。

    葬禮后又過去了半年，林雯已經很好地適應這種平凡生活的樂趣所在。

    自己一個人，還不錯。

    傍晚，林雯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遠很遠。已經半長的頭發在微風吹拂下調皮地跳動。

    她將頭發別回耳后，夕陽在她露出的半邊臉灑下金黃的余暉。

    顧遲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這種場景并不陌生，林雯幾乎每天都是在過一樣的生活。而顧遲，也經歷了半年同樣的日子。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別扶我，我沒醉！”醉醺醺的男人不顧同伴的勸阻，晃悠晃悠，走到林雯不遠處。

    “你們看，我還能走直線呢……”林雯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已經晃悠到了她身后。就在男人即將撞上她之際，一雙大掌抱住林雯的腰，躲開了男人的摔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對不起，小姐你沒事吧……”匆匆敢來的同伴面帶歉意不斷向她道歉。林雯反應過來，說“沒事”，同伴們才將醉倒的男人扶走。

    腰間的大掌一下子縮了回去。

    “怎么？不躲了？”

    在顧遲倉皇地想要跑來時，林雯悠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沒有躲?！鳖欉t停下腳步，薄唇抿緊，轉過身，臉上有一絲被看破的尷尬。

    林雯嘆了口氣，沒有理會他的別扭。扭頭繼續向前走著。

    “走吧，請你吃飯?！?/br>
    顧遲有些怔愣，似乎不相信聽見的話語。在林雯的催促下，這才邁開腳步，呆滯的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快步跟上。

    ……

    顧遲有些坐立不安。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進來，但這是這半年來的第一次。

    他打量著面前的屋子，和第一次來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窗臺上養著大大小小的盆栽，散發著淡淡的植物清香。墻面被女人用嫩綠的墻紙貼上，貼滿了林雯到處旅游拍下的照片。沙發上還有她今早讀的書，隨便擱置著。

    突然腳邊有些瘙癢。

    貍花貓正在蹭著他的腿。

    “喵~”顧遲將她報了起來，她十分乖巧，并沒有掙扎，反而蹭了蹭他的掌心。

    “小黑居然不怕你，奇跡啊?！闭脤⒉硕顺鰜淼牧嘱┯行┏泽@看到眼前和平相處的一幕。

    “當處我將小黑撿回來的時候她害怕極了，都不讓我碰。后來還是天天喂這個小沒良心的才肯被我摸?！?/br>
    “喵嗷~”小黑似是反對地叫了一聲。

    “喲~還知道我說你壞話呢?！?/br>
    顧遲淡笑，不語，看著眼前斗嘴的一貓一人。

    “吃飯吧?！绷嘱┳聛?，突然懊惱地拍了拍頭。

    “我忘記你不吃蘑菇了，習慣性煮了蘑菇湯?！?/br>
    “我給你換了……”

    握住林雯伸過來的手，顧遲臉色不太高興。

    “怎，怎么了？”林雯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雯雯?！鳖欉t回看她，眼神帶著堅定和認真。

    “在你對我說出我們之間是親情的時候。我回去想了很久。但還是得不出個所以然?！?/br>
    “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愛，我以為，只要對你好，就可以了?！?/br>
    “在你離開后，我會經常想起我們的過往?！?/br>
    “想起你小時候一看到我就展開高興的笑顏。

    想起我們結婚后一天你在廚房搗鼓半天結果什么都沒有弄出來的沮喪模樣。

    想起我們一起去游泳結果我怎樣教你，你都學不會憋氣的神情。

    想起你照顧院子里的花草揚起幸福的微笑?！?/br>
    “回想起這些并不起眼的小事，我都會不自覺地笑起來。連我自己也感到很奇怪?！?/br>
    “想到我們曾經一起的日子，會不由自主地笑；想到你離開的那一天，會心疼難忍；想到在我不在的地方，你經歷了那么多事情，會傷心不是我陪在你身邊……”

    “這都是我從未經歷過的感受?！?/br>
    顧遲目光灼灼，帶著遲疑，最后下定決心。

    “后來我才明白，所謂的愛，原來我早就體會到了?！?/br>
    “如果，這就是愛的話?！?/br>
    “我甘之如飴?！?/br>
    林雯怔愣地看著顧遲已經通紅的耳朵，驚訝地張開了嘴。

    “你喜歡喝蘑菇湯，我會努力去適應

    你喜歡的甜點，我會陪你一起去做。

    你喜歡花草，我會學習和你一起種植。

    你想去世界走走，我希望陪伴在你身邊一起看風景的人，是我?！?/br>
    “只要是你想去做的，我都會和你一起去實現?！?/br>
    低沉溫柔的聲音縈繞耳畔。

    “我希望，未來你的生活里，能有我?！?/br>
    “現在可能還不算太遲。雯雯，你能夠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嗎？”

    林雯收回表情，低下頭，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顧遲表面不顯半分，暗地里手心悄悄攥緊。期待的目光看向她。

    良久后，林雯才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

    “以什么身份呢？”

    顧遲一愣，隨即馬上回答。

    “以一個追求者的身份?！?/br>
    林雯不語，面帶遲疑，實際上靈動的雙眸轉動，瞟他了一眼。

    “唔……那就看你表現我再考慮考慮咯?！?/br>
    話音未落，她就忍不住似地笑了起來。

    落到了顧遲發亮的，難掩興奮眼眸里。

    兩人默契般，都不開口，相視一笑。

    似是感到美好的氣氛，嫩葉隨風輕輕擺動，慶祝著，歡喜著。

    窗邊，風信子開得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