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無CP]_分節閱讀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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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一年,賀泰沒有見到過自京城專程過來探望他的人。 剛來到房州那會兒,賀泰夜里做夢都夢見自己跑到皇帝面前哭天搶地,陳訴自己的冤屈,而后又一次次沒能說完,就被自己的皇帝父親拖下去。 但后來,他漸漸不再做這種夢,從起初的惶恐,到后來的失望,乃至絕望,賀泰已經快忘記京城的錦繡繁華,有時甚至也覺得現在這樣未嘗不好,雖然清貧,起碼沒有死亡的威脅,也不必去看父親臉色,為了權勢而勾心斗角。 他以為足夠鎮定,能視富貴如浮云了,但驟然聽見這個消息,身體仍舊禁不住一震,表情也跟著變幻不定,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賀泰隨即意識到兒女還在身邊,趕忙收斂失態情緒,定了定神:“來的是何人?” 賀松訥訥:“小人也不知,就兩個人?!?/br> 兩個人,那應該不是禁軍飛騎來拿人的。 賀泰暗暗松了口氣:“請他們進……” “父親!” “父親?!?/br> 同時開口的是賀穆與賀融。 賀穆顧不得禮讓弟弟,忙道:“父親,對方身份不明,單從京城而來這一點,并不能證明就是陛下派來的,謹慎起見,還是我們先見一見,也好有個余地?!?/br> 賀融頷首:“我與大哥的想法一樣?!?/br> 被兩個兒子一提醒,賀泰稍稍冷靜下來:“也好,就由你們先代為父去見見客人,嘉娘與我去里間?!?/br> 賀穆眼見meimei扶著父親進去,這才讓賀松去請客人進來。 …… 來者一老一少,仿佛爺倆,身上衣裳也是尋常,但那年輕人一開口,略帶一絲尖厲的嗓音,立馬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見賀穆盯著自己面上的胡須瞧,那年輕人笑一笑,拱手行禮:“小人馬宏,乃內侍省之內常侍,這胡須是為掩人耳目,臨時黏上的?!?/br> 內侍省為宮廷內監機構,供職的全是宦官,內常侍位在內侍監之下,但也有很重要的地位。 賀穆不敢小覷,忙回禮道:“我等一介庶民,不敢當馬內侍的禮?!?/br> 馬宏介紹老者:“這位是太醫署齊太醫,陛下聽說賀郎君身體不適,故遣我與齊老太醫前來探望?!?/br> “當真是陛下讓你們來的?”賀泰顫聲問道。他在里屋按捺不住,直接露面了。 兄弟二人對沉不住氣的父親有點無奈,只得幫他圓場:“父親,您身體還未大好,怎么就出來了?” 賀泰反應過來,忙扶額頭,作氣虛狀:“我連日大病,至今日方能坐起,還請兩位見諒!” 有沒有病,齊老太醫一看就知,不過賀泰常年困居于此,心情抑郁,氣色的確不太好。 “郎君若方便,不如讓我一觀脈象?” 皇帝真的派人過來,賀泰一方面有點激動,另一方面卻不免失落,這兩人喬裝打扮,低調前來,明顯不是來接他回去的。 馬宏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郎君如今身份有別,若大張旗鼓前來,引人誤會,畢竟不好。但父子天性,無法割舍。郎君去信,陛下每封必閱,有時去信遲了,陛下還會主動問起,這次見郎君手跡不同以往,陛下擔心郎君身體,故遣我等前來,為郎君診治?!?/br> 賀泰不敢說自己寫了那么多封信都沒有回音,索性偷懶讓大兒子代筆,只能含糊道:“泰近日臥病在床,無法提筆,只好由大郎代筆,陛下天恩,泰感激涕零?!?/br> 說話間,賀嘉親自奉上茶水,馬宏不敢拿大,忙起身回禮。 若沒有丙申逆案,賀泰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賀嘉幾個也會各有受封,而非像如今穿著粗布衣裳,親自為客人奉茶。 再看賀泰,明明不到四旬的年紀,看上去竟跟年過六旬的齊老太醫差不多,臉上寫滿滄桑與疲憊。 雖作如此感嘆,馬宏卻沒有什么惋惜之意,成王敗寇,他已見得多了,比起另外一位的下場,賀泰的處境還算好的了。 賀泰看到馬宏他們,仿佛就想起自己昔年的日子,再看看家徒四壁的模樣,忍不住紅了眼眶,勉強笑道:“讓馬內侍見笑了,茶葉都是山上野茶樹摘的,比起京城貢茶,恐怕粗澀難咽?!?/br> 馬宏:“賀郎君言重,粗茶淡飯,勝在渾然天成,足可養生百歲?!?/br> 賀泰:“不知陛下身體可還安好?身為人子,我無法侍奉膝下,心中深感不安,唯有日日祈禱吾皇萬壽無疆?!?/br> 失態過后,賀泰漸漸恢復平靜,應答也依稀有了往日的水平。 馬宏坐直身體,肅然回道:“陛下龍體安康,百事順佳?!?/br> 賀泰自嘲一笑:“也是,沒了我這個不孝子在身旁,陛下肯定心情舒暢?!?/br> 這話讓馬宏不知如何接好,見齊太醫正好把完脈,忙問:“如何?” 齊太醫:“賀郎君并無大礙,只是內有濕寒之氣,還須多吃些祛寒之物,夜晚可用生姜或艾草浸以滾水泡腳,否則時日一久,小患終究會成大病?!?/br> 賀泰:“不瞞太醫,我這渾身上下,每逢雨季,的確成日酸痛難當,春秋兩季,身上卻瘙癢難耐,頗多疹子?!?/br> 齊太醫嘆息:“郎君恕罪,此病無根治之法,唯有緩解而已,稍后我開些藥,還請郎君定時服用,以后有類似癥狀,也可繼續按方抓藥來調理?!?/br> 馬宏暗暗記下,這些話,他回去都是要一一稟報的。 賀泰看不出馬宏的反應,只好挑明了問:“敢問馬內侍,陛下可有提過讓我等回京之事?” 馬宏委婉道:“此番我等二人前來,并未打著陛下旗號,驚動地方,這是為了郎君安全考慮,若有人問起,也請郎君說我等是早年在京城王府的舊仆,年老回鄉,途徑房州,順道過來探望而已?!?/br> 賀穆與賀融暗自點頭,馬宏考慮得很周到。 父親畢竟是皇帝長子,哪怕現在被廢為庶人,身份依舊是抹不去的,以前被流放至此,眼看一輩子都沒有翻身之日也就算了,如果有人知道皇帝沒有忘記長子,還派人過來探望,難免會生出什么心思。 賀泰:“馬內侍放心,我省得。兩位遠道而來,想必饑腸轆轆,寒舍無甚美味,我讓大郎他們去外頭食肆打包些吃食回來招待二位!” 馬宏笑道:“不必勞煩郎君了,我們也帶了一些粳米細面過來,馬車不大,裝載有限,區區心意,請郎君笑納?!?/br> 這些年,賀家吃的都是糙米,為了節省糧食,蒸飯也不常吃,大多時候都喝粥或羹,馬宏帶來的米,就算不是貢米,也肯定是好米,從前賀泰連吃頓飯都膾不厭細,如今聽見有粳米,他竟喉頭上下滾動,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賀融道:“二哥與五郎也快回來了,想必有所斬獲,我出去看看,順道讓他們將野味炙烤,也好招待客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