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莫小西忽地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六叔走吧!” 莫少北抬腳往外走的時候,抱怨道:“娘,你再嚇唬她,以后就不待見我了!” 奶奶不用去地里干活了,帶著她侍弄院子里的菜地。尖腳老太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隊里同樣免了她的勞動力。她只有一個兒子在城里開了間鐵匠鋪子,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不怎么回來。雖然尖腳老太喊莫小西的時候,總是把輩分掛在嘴上,“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地叫,其實內心里是把她當孫女般疼愛的。 莫小西也很喜歡尖腳老太,她要是不喊自己“小姑奶奶”的話,莫小西更喜歡了。莫小西想,這真是個尷尬的事情,她一看到尖腳老太就想像見到奶奶那樣,親親熱熱挽著胳膊叫奶奶??煽偙荒锹暋靶」媚棠獭贝蚱茰剀暗幕孟?。 尖腳老太是個嫉惡如仇的老婦人,她不懈余力地罵著她黑心肝的父母,又淳淳善誘著莫小西,長大了一定要孝順奶奶,要聽六叔的話,要一輩子對六叔好不能沒良心 莫小西點頭:嗯,我長大了一定好好孝順奶奶和六叔 尖腳老太:“你六叔孝不孝順的,對他好,別惹他生氣就行了 莫小西不解:對六叔好,不惹六叔生氣,不就是孝順他嘛。 第20章 該找媳婦了 當周圍十幾個村莊聯合上訪,才建了第一所小學后,六叔就把莫小西轟進了學校。 六叔是高小畢業,當時已經很了不起了,是奶奶拿著笤帚硬逼著六叔上了幾年學,高小畢業后,要到更遠的城市去上學,六叔死活不上了。要幫著奶奶掙工分,識幾個字,又有力氣,到哪都餓不死人。 莫小西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野慣了的,乍一受拘束,實在是受不了,第二天抱著門板哭天搶地的嚎著不去上學,奶奶好說歹說不管用,老師上門來找也不行,奶奶被她殺豬般的嚎叫震得腦仁子疼。生氣不管她。 過了三四天,六叔回來了,一聽莫小西好幾天沒去上學了,伸開蒲扇般的大手,照屁股上啪啪幾下子,揚言以后在家幾天就揍幾下。莫小西當時就捂著屁股。逃也似的往學校跑去 荷花村水塘里的荷花開了敗,敗了開,蓮藕挖了一茬又一茬,轉眼間,莫小西長成十五歲的大姑娘了。 十五歲的莫小西就像荷花村的荷花一樣,遠近聞名,那些個半大小子都知道,荷花村有一位比荷花還嬌美的姑娘。要是能娶了她,倒插門給她莫家當牛做馬都樂意。 十五六歲,正是少男少女愛做夢的年紀,莫小西未能免俗,只不過莫小西做的夢跟別個不同。 學習好的憧憬著考中專上大學,爭取捧上鐵飯碗,學習不好女生的則是希望中學畢業后,能找個富裕的婆家,如果是鎮上的有錢人家更好了。而男生則知道升學無望,便一門心思,想在學校找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而莫小西卻想著,什么時候她的親生父母來找她!她們如果來了,莫小西想,一定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讓奶奶梳個最好看的發型,去見她們。 莫小西惡毒地猜測,她那狠心拋棄她的父母,肯定是家里太窮,養不起了或者是一心想生男孩,卻一胎又一胎的都是女孩如果是這樣,莫小西雙手合十,虔誠祈禱:大慈大悲觀音菩薩,我非常感謝當初他們拋棄了我,否則,也遇不到這么疼我愛我的奶奶和六叔。所以,一定保佑我的父母:如果他們貧窮,就讓他們一直貧窮下去好了,反正跟我沒關系,如果他們想要個兒子,那就一直讓他們生閨女吧 祈禱完,心情果然好多了,歡歡喜喜地給六叔洗衣服。村里早就不用去井臺挑水了,家家打了眼壓水井,井水清冽甘甜。從來不喝生水的莫小西,也暢快淋漓地喝了一大碗。當然,喝生水的代價是過后又吐又拉,奶奶搖頭,說她是千金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尖腳老太常說,這清凌凌的水洗衣服可真是罪過。 可莫小西卻慶幸幸虧有了壓水井,要不還得她去挑水,那扁擔她是真不會用啊,每次明明搖上來滿滿兩大桶,一路到家只剩下半桶水,灑了一路不說,衣裳還是濕的。奶奶看不下去,要自己挑水,莫小西死活不同意,說恁那么大歲數了,還干這出力的活,都是您和六叔慣的,您看看我現在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再這樣下去我不成廢物了嘛!以后這活就得我來,一回生兩回熟嘛! 話是這么說,可扁擔硌的肩膀真疼??!現在有了壓水井。幾下子就接滿一盆水,莫小西一高興就把家里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灑掃了一遍,拆洗了一遍,晾曬的床單被褥和衣服,滿院子都是。莫小西很有成就感,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也不是啥用沒有啊。 六叔的衣服泡了滿滿一大盆,衣服真大啊,莫小西的個頭,在女同學堆里并不算矮,可她穿上六叔的上衣,有種小孩穿大人衣裳的感覺。 衣服的下擺都到膝蓋了,雙手在袖子里就像唱大戲的旦角,顛呀顛的,顛了好一會,還沒把手顛出來。 有一次她穿著六叔寬大的衣服,跟著戲匣子里傳出來的唱腔,拿寬寬長長的衣袖當水云袖,眼波流轉間竟是青澀中夾雜著嬌憨,眉梢眼角嫵媚至極,蓮花指隨手一指,如遭雷轟般定在那里,她竟看到了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屋檐下的六叔??此难凵窈媚吧?。兩個人對視了半天,直到六叔一聲咳嗽。 莫小西哇呀一聲,如夢初醒般跳起來,慌慌張張就往屋里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六叔就在堂屋的檐下,急急折返身子沖向了大門口。在門口跟幾個老太太拉呱,一看到慌張張的的小西,都勾頭往她身后看。 “恁大的人了,慌手慌腳地跑啥?讓狗攆啦?” 莫小西拍拍砰砰亂跳的心口,心道:比狗攆嚴重多了!狗攆我,我能掂起磚頭就砸狗,哪能像現在恁孬種! “你六叔都穿了多少時的衣裳,又臟又臭,虧你還老往身上穿!” “六叔的衣裳哪里臭了,一點都不臭!”莫小西把鼻子湊在衣領前聞了聞,真的不臭,只有淡淡的汗味和很好聞的香煙味。 奶奶這一打岔,莫小西霎時忘記了心中的不自在?;派痘?,不就是在六叔跟前丟人顯眼了嗎?從小到大丟人顯眼的事兒干的少嗎?有啥難為情的。六叔又不是外人!就算丟臉也沒丟到外面不是?想通了,便甩著衣袖,邁著歡快的步子,咿咿呀呀地哼著小調回去給六叔洗衣裳去了。 以前,每次洗衣服的時候,總能從六叔兜里摸出一大把糖塊,那些糖塊是小鎮上的供銷社里買不到的。 第一次發現糖塊的時候,她笑瞇瞇地捧著糖塊往六叔跟前一遞:“六叔,你的糖忘記拿了” 六叔看都沒看,說道:“六叔又不愛吃糖,那是給你買的!” 于是,莫小西又笑瞇瞇地捧回來,分給奶奶一半,然后強行塞到六叔嘴巴里一個,自己再吃一個,然后更加賣力地給六叔洗衣裳。 可是這次,翻遍了六叔的衣兜和褲兜,連個糖紙都沒找到。莫小西濕淋淋的雙手沮喪地托住臉頰,嘆了口氣。六叔一定不疼自己了。 一只手掌伸過來,手心里躺著一個圓圓的,帶著漂亮女子頭像的鐵盒子。 莫小西呆住了,她不是被漂亮的小盒子驚呆的,而是看到六叔的手掌心心疼了。 六叔的掌心寬大干燥、手指也很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干凈,只是上面布滿了厚厚的繭,手指上還有細細碎碎的傷口。 “咋?不喜歡?工友說女孩子都喜歡用香脂擦臉”六叔見莫小西沒有預料中的歡喜,便問道。 “我我又不皴臉,用不上吧?”莫小西隨口說道,眼睛仍盯住六叔的手心,小手不自覺地爬上去,輕輕摩挲著。 “不喜歡算了,我扔了它!”六叔手一揚,便被莫小西緊緊拉住。 “喜歡呀,六叔,我沒說不喜歡,就是覺得我還小,費這個錢不值當的!”莫小西眼睛紅紅地搖晃著六叔的手:“六叔掙錢不容易你看你的手都磨成啥樣了” “知道六叔不容易,還不好好上學!”六叔把香脂往莫小西手里一塞:“趕緊給六叔把衣裳洗出來,再晚了,明天就晾不干了” “六叔”莫小西又扯扯六叔的衣角:“六叔,你沒給我買糖???” 莫少北哭笑不得地拿手胡拉莫小西的腦袋:“你都多大了還要糖吃?嗯?” 莫小西小聲說:“多大也是六叔您的侄女??!我都習慣了的,冷不丁沒糖吃,心里可不得勁了!” “行行行,以后六叔啥都不給你買了,多大都給你買糖吃!” “嘻嘻這還差不多!”莫小西放心地松開六叔,歡歡喜喜地洗起衣裳來。暖融融的陽光照在院子里,有奶奶、六叔,他們一家子三口,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真好! 最近,村里的女孩子都一窩蜂地在耳垂上扎了耳洞,都是找村里的老人,用黃豆把耳垂碾的麻木了,順勢,將一根粗大帶著拃把長細線的縫衣針扎下去,針出來后,細線留在耳洞里,兩頭系上,涂抹上香油,隔天還要把耳洞里的細線來回扯上幾扯,說是怕線頭長在rou里了,起先,莫小西并沒有在意,她倒沒覺得耳朵上戴著多余的東西有多好看,可架不住同學們的忽悠,咬咬牙心一橫便跟著去了。 兩粒黃豆在耳垂上一碾游,莫小西淚水都流出來了。剛要站起來,卻被同學一把摁住,她對班里膽子最小的李小春說:“我沒說瞎話吧,你看看莫小西最怕疼的都來穿耳洞了,肯定是一點也不疼??!” 莫小西只聽得“咯吱”一聲,耳垂燙燙的、木木的,用手一摸,摸到一根細線,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穿耳洞也不算太疼。就是木的難受。 莫小西捂著倆熱辣辣的耳朵,回到家里。對奶奶顯擺:“奶奶,您看,我扎耳洞了!” 奶奶細細瞅了瞅:“真是稀罕吶,這回咋就這么有價錢了(方言:骨氣的意思)也不怕疼了?往常被針戳一下還汪著兩泡淚呢?!?/br> “咋不怕疼,要不是我同學摁住我,早跑了!”莫小西咋舌:“也不知道她那么大的勁兒,明明瘦的跟個小雞子似的!” 奶奶正煮好了漿子打袼褙:“你呀也就是命好,攤上這么疼你的六叔,把地都租出去了!要不,像你這么大的女孩子,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那一桶豬食幾十斤,她們還不照樣能拎起來,你那三兩的力氣,能行不?” 奶奶見莫小西的小臉迅速垮了下來。這丫頭就是見不得夸別人比她強,笑了:“不過,有一樣她們比不上,我孫女心靈手巧,針線活做的比誰都好!” 莫小西嘿嘿笑了。不自在地撓撓耳朵,手指不小心勾住了細線,只疼的呲牙咧嘴。 “打就打了吧,奶奶還有幾對銀耳墜子,到時候給你戴段時間,耳洞就不會堵死了” “銀的就算了,奶奶您還是自個留著戴吧,我隨便花幾塊錢買對就行!“莫小西直搖頭。 “我恁大年紀了,留著它干啥用?跟著我進棺材???奶奶的還不都是你的!” “不一定都是我的啊。等六嬸進門了,我肯定靠邊站了!到時候六叔和奶奶肯定光疼六嬸就不疼我了!”莫小西說完,心里好難過啊,她的糖啊胭脂啊零食啊等有了六嬸統統都沒了。 “你就去找六叔,別讓他給你找六嬸!” “那怎么行!六叔早該娶媳婦了”莫小西過意不去地說。 “你也知道你六叔老大不小了啊,等你六叔回來,你跟他說該找媳婦了!” 第21章 白受罪 別人扎個耳洞,幾天就好了,那細線在耳洞里來去自如,可莫小西就悲催了。頭一天發紅發燙,第二天就腫的跟鈴鐺似的。。四五天過去了,已經潰膿了 奶奶心疼的不得了:“趕緊把線頭拽下來吧,再這樣下去耳朵都爛了” “我不!啥罪都遭了,要是現在把線拽出來,先前受的苦不白受了!” “行,奶奶說啥話都不聽,明兒個你六叔就該回來了!” “六叔回來就回來唄,我怕他啥,我又沒干啥壞事?”莫小西話雖這么說,身子卻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安慰自個:六叔一個大男人,不可能管女孩子這些雞毛蒜皮子的小事的。 把自己寬慰了半天,終于說服自己,身心愉悅地做物理作業去了。 六叔趕到家的時候,莫小西還沒有放學,奶奶已經做好了飯,六叔點著一顆煙,坐在大門口的凳子上,凳子矮小,六叔的大長腿只得在地上放平了。 一顆煙沒抽完,就看到莫小西和一個女生一起走來,小西低著頭,不時用手抹一下眼睛。 西西哭了?六叔噌地站起來,丟掉手里的煙,大步迎了上去。 “怎么了這是?”六叔雙手扶住莫小西的肩膀,彎腰問道,突然,他眼睛一瞇,看到莫小西腫脹的變形了的耳垂,和一截線繩,線繩上耳垂上都是濃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耳朵太多余,不想要了,就這么作踐它們?嗯?” 莫小西一對上六叔的目光,肩膀上的力道漸漸收緊,像是要把她肩膀捏碎心道:完了,這次肯定脫不過去了!莫小西驚得淚水都不敢流了。 “我們一道扎的耳洞,也不知道咋回事,就小西的發炎了,剛才放學的時候,被王堂的常德啟拽了下,差點把耳垂拽豁了呢” 莫小西伸手扯扯女生的衣服,阻止她再說下去??闪迥樕黠@變了,他生氣了,六叔生氣的時候,總是擰著眉毛,眼睛里射出凌厲的光芒。 “你扎這玩意做什么?不學好!”六叔看了眼女生,見她也扎著耳洞,只不過人家的耳洞好好的,哪像小西的這么慘烈。 ”趕緊回家吃飯!”六叔突然放開莫小西,徑直掉頭走了。莫小西松了口氣,趕緊跟了上去。 “六叔,你多會回來的?”屁顛屁顛地討好六叔。 六叔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六叔,我都不知道您回來的這么快!” “你這是嫌棄六叔回來的勤了?”莫少北頓住腳,沒好氣地問。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六叔天天回來呢,我的意思是就是那個書上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不是”莫小西拼命搖手,腦袋也跟撥浪鼓似的搖個不停。這詞兒擱在六叔身上貌似不妥 莫小西回到家,自己找了塊干凈的布,把耳垂上的濃血擦干凈,才忐忑地坐在小飯桌上,食不知味地啃了一個饅頭,夾了幾筷子菜,便放下筷子。 “吃飽了?”六叔問。 “我吃飽了?!?/br> “不吃了?”六叔又問。 莫小西愣了:“不不吃了呀!” “不吃了!回屋,把你耳朵上的東西扯下來!”六叔放下碗筷。 “我不” 莫小西的話語剛落,六叔站起來,直接把莫小西拎回了屋里。 “奶奶奶奶,你管管六叔啊,他又要打我!”莫小西哀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