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與他對視許久繼而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姬玉便笑起來,像是放松了卻又像是有點傷心,他伸手把我臉上殘余的淚水擦干凈,說道:“你不是想和我吵一架么,怎么樣吵得可還算盡興?” 我怔了怔。 “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說出來,不然我只好自己猜了?!奔в褚膊恢钦娴倪€是玩笑地說了這么一句,拎起我丟在一邊的菜籃子,拉著我手往回走。我想抽回手他卻握緊了,他仿佛渾然未覺般道:“我們回去熬你的解藥?!?/br> 我有些迷茫地看著前方一片翠綠山路里姬玉的挺拔身影,只覺得好像一切還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我的手指纏得緊緊的,似乎我永遠也無法逃脫了。 我真的想逃么,在這兩個月里我總是時不時地想起他,一包芙蓉花茶也可以讓我出神很久。我一面想要逃得遠遠的,卻又想再見到他。 愛一個人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走到小鎮上的時候姬玉突然開始咳嗽,我才意識到他拉住我的手不同尋常地冰涼,趕緊一摸他的額頭果然發現他發熱了。 姬玉在鎮子里大片姹紫嫣紅的木芙蓉花里要了命似的咳嗽,一邊咳一邊說:“你挑這里,是故意要為難我對吧?” 我默然無語。 因為我確實是故意的,下車時見這里漫山遍野的木芙蓉花,便覺得姬玉不會來此處。只要找到我的人不是姬玉便好,畢竟我是抱著必死之心出逃,他派幾個人來抓我我不可能回去。 看來姬玉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誰也沒帶只身前來尋我,還真的走進了這開滿木芙蓉花的小鎮。 姬玉拉著我去了鎮上唯一的醫館,拿出自己配好的解藥再次親手給我煎藥喝,而我被打發去給他煎他的藥。他平日里討厭喝藥這次卻主動要喝,想來是這滿鎮子的花實在是把他折磨得不行。待我和他都喝完藥之后,他便要我速速收拾行李,像是一刻都不能多待了。 我回到租住的小院子時那兩位婦人都還在院子里摘菜,見到我走進來都亮著眼睛站起身,看見姬玉出現在我身后神色就有些猶豫。她們似乎面對姬玉有些尷尬。 姬玉十分識趣地在院門口處等著,轉身去逗弄野貓??匆娝乇軏D人們立即湊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姬玉的事情。 姬玉穿的只是普通士族的衣服,但是容貌氣質擺在那里,她們最關心的問題一來是我和姬玉的身份,二來便是——我怎么舍得丟下這么個夫君離家出走。 我哭笑不得,似乎任她們怎么看都是我高攀了姬玉,我哪里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三子也湊過來聽八卦,他在婦人們的討論間隙里插嘴,滿懷愧疚地對我說那個長得好看的大哥哥給了他一把糖讓他說關于我的事情,他一時貪嘴就什么都說了。 怪不得姬玉知道我說過想和他吵一架。 我便笑著摸摸三子的頭說道不礙事。 他松了一口氣,撓著頭笑道:“大哥哥是你的丈夫真是太好了,你那么愛大哥哥,現在可以回去啦!” 姬玉聞言卻沒有看向這邊,依稀看見他的嘴角微微彎起。 ※※※※※※※※※※※※※※※※※※※※ 看到大家被上一章的糖甜到了,我深感接下來你們可能會齁= = 怕不是有一天又要求虐吧hhhhhh(這個倒是很好滿足) 溫柔 姬玉如今果然已經離開衛國辛夫人府上去往宋國,我們便要由水路前往宋國。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的腦子不自覺地就開始運轉,那天聽天子和姬玉的談話宋國正籌備攻打周的領土。天子借燕國滅亡起勢時諸侯僭越的行為有所收斂,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周實力衰退而宋國仗著國富力強也不把天子的名號放在眼里了。 我不禁想姬玉來找我,是不是因為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了? 那天的夕陽里河水一片波光粼粼,姬玉拎著我的包裹走在前面——他說我身體還未完全恢復,明明自己也在病著卻替我拿著包裹。我便有些不適應地兩手空空走在他身后,發覺他走的步子不快似乎有意等我。 那是一艘很大的客船,停泊在被照得金燦燦的渡口,來來往往熙攘的人流沿著踏板上船下船,走到踏板之前時我停下了腳步。姬玉仿佛腦后長了眼睛,我一停下腳步他便回頭看我,他問我怎么了。 “你來找我,是因為宋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嗎?”我問道。 姬玉微微瞇起眼睛,說道:“不是?!?/br> “那是為什么?”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仿佛玩笑般說:“是不是這個問題我回答不好,你就從這里跳下去不跟我回去了?” 我啞然,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沒趣兒,便低眸打算繼續往前走卻聽他那里傳來聲音。 “我……想你?!?/br> 他說話從未這樣艱澀不暢,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似的。 姬玉他在說什么?他說他……想我?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怔怔地抬頭看著他,那瞬間他便滑開了目光咳嗽了好幾聲才慢慢回過頭來回應我的目光。然后他輕輕一笑,低聲道:“說出來也沒有那么難?!?/br> 說完他便向我走了兩步,拉著我的手走上踏板。我懵懵地跟著他往前走,穿過人流路過甲板,好半天才問:“你……你說什么?” 姬玉找到船上我們的房間,推開門神色如常道:“沒聽清就算了?!?/br> 他這般不自然的反應更顯得那番話是認真的,我心中一片迷茫,只覺得不可置信。 這艘船規模不小,規格比之前從宋國到樊國坐的船要低一點,故而沒有什么名流顯貴,多是商旅或者普通的士大夫。這間房間在船上也只算是中等,收拾得很干凈,推開門在走廊里轉個彎就是甲板。 我環顧了一下這個簡單的房間,房間里自然只有一張床,我說道:“一張床?” “我不打算對你做什么,你要是介意,我就睡地上?!奔в癜寻釉诖采?,輕描淡寫地說。 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哪里睡過地板,而且他還在發燒。而我本身就暈船,睡地上怕是促進我死去活來。 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算了,我不介意?!?/br> 我嘆息一聲,坐在床沿上開始收拾東西,暗自想著我會不會被姬玉溫水煮青蛙?他到底在想什么? 姬玉低聲笑起來,仿佛有些得意。 好景不長他沒能得意多久,晚上他的體溫一路飆升,額頭燙的嚇人,燒沒了力氣蔫蔫地躺在床上。 幸好他這次隨身帶了一些藥丸,我倒了溫水喂他服下,給他用冷水敷額頭擦胳膊,蓋上被子讓他發汗。經過照顧沈白梧那段時間的鍛煉,我對處理這些事情已經駕輕就熟。 姬玉蓋著被子看著我忙前忙后,十分難得地呈現出乖巧的狀態。他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便聽見他低低地說:“你別忙了我沒事兒,要實在放心不下就唱首歌給我聽吧?!?/br> 這情形十分熟悉,好像在暮云他也做過。而且這次不是別的歌,他指名要聽《桃夭》。 我愣了一下便拒絕,我說:“我忘記怎么唱了?!?/br> 姬玉微微瞇起眼睛,我料到他不信我,可他卻沒有再要求,只是微微一笑道:“好啊,那我再教你?!?/br> 他慢慢地低低地唱起這支送嫁的歌曲,因為發燒而低啞的聲音讓這首歌顯得厚重。他的咬字很特別,每一個音唱出來還帶著輕微的回響,悠悠地撓人心肺。 就像十四年前一樣,他唱這首歌非常好聽。 我聽得有些恍惚,當他從頭再唱的時候我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坐在他的床頭制止道:“你聲音都啞了,不要再唱了?!?/br> 于是他聽了歌聲,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我與他對視半晌還是敗下陣來,認命道:“好吧,我唱?!?/br> 果然他知道我非常喜歡他這件事后,便會肆無忌憚了。 他分明是料定了我會心疼他。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猶豫地唱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那歌聲就輕輕地在房間里回響起來,姬玉安靜地專注地看著我,這次他沒有再笑話我。這大約是唯一一首我不跑調的歌,或許是對于他的記憶太深刻我一秒也不能遺忘,所以才能原原本本記下來這首歌的旋律。 姬玉似乎很疲倦了,他聽著聽著就慢慢陷入沉睡,神情放松而愉悅,手還抓住我的手不放。 也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緣故,他今天看起來單純又有些孩子氣。 我給他掖好被子然后輕輕地把手從他手里抽出來,便推開房門去甲板上。我還是有點暈船,胸口惡心窒悶的感覺不去,我得透透氣。 夜風陣陣夜色深沉,甲板上沒多少人往來,月光一片明亮映得河面光芒大盛如同白晝。我趴在欄桿上,看著河岸上高聳的群山模糊在夜色里慢慢地搖晃移動,心里紛亂的情緒終于有所安定。 從船上的其他客房里傳來歡笑游戲的聲音,那些聲音離我遙遠卻也很溫暖。我漫無目的地想,他們為什么能輕易地擁有這樣平凡快樂的生活呢?即便是我擁有自由的那些日子,我也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如果我允許自己癡心妄想一會兒,我可以和姬玉這樣平凡快樂地生活嗎? 這么一想便覺得怪異,姬玉怎么可能活成平凡的樣子,他生來就是出眾的。 我也不知在欄桿上發呆了多久,突然有個人影趴在了我旁邊的欄桿上,伴著柏木香氣那人低聲說:“居然把病人一個人丟下來,你在這里干什么?” 姬玉披著外衣站在我身邊,我愣了愣立刻去摸他的額頭,已經沒那么燙了。 “我暈船來透透氣,你快回去吧別著涼了?!蔽医忉尩?。 姬玉卻沒有聽從我的勸告,他依然趴在欄桿上,撐著下頜看向遠處的山巒,笑道:“遠遠地看到你還以為你要跳河呢,嚇得我出了一身汗。這倒是個退燒的好辦法?!?/br> 語氣輕描淡寫,仿佛開玩笑一般。 我不知道他的話幾分真假,便只好保持沉默。他卻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眼里泛著瑩瑩月光,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說:“我這樣說話,你是不是常常分不清我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我略一猶豫,然后點點頭,他和我說話時十有□□都是這樣。 姬玉輕聲笑起來,挺了挺腰以陳述的語氣道:“我剛剛醒過來看到你不在還以為你又逃走了。出來找你時看見你趴在欄桿上,又欣喜又怕你是不是還要逃,譬如跳下去。冷靜下來再想這些念頭可真蠢?!?/br> “這些話都不是玩笑,這段時間我已經被你嚇怕了。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總是夢見你在我面前跳崖,你一句話也不說而我從來沒能抓住你。后來你逃了,我的噩夢就變成了你毒發身亡。你成功地取代了裴牧燕王我jiejie他們,成為我夢里的????!奔в竦椭垌p輕地笑著,好像有點自嘲。 我從來沒有見他對任何一個人如此示弱,不禁驚訝又迷茫地看著他,懷疑這個姬玉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 我的這種反應似乎在姬玉的預料之內,他眸光閃爍了一會兒,嘆息道:“你不信我也罷,時間還長著……咳咳,咳咳……” 他又開始咳嗽,我連忙攏緊了他的外衣,拉著他回房間,這次他乖乖地跟我走了。 這一天大起大落的喜悲折騰之后,我終于也躺在了床上準備休息。我躺在靠墻的里側而姬玉在外側,我們分別蓋了兩床被子。他睜著琥珀似的眼睛看著我半晌,十分禮貌地問我可不可以抱著我睡。 這種語出驚人的禮貌一時讓我產生了錯亂感,還沒等我說什么他便伸長了胳膊把我撈過去,抱住我的肩膀,低聲對我道晚安。 我陷落在他的懷抱里,清楚地聽見他有力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這種親昵和珍重讓我有些無所適從,我知道他愿意表演溫柔時極為溫柔,可今天卻實在不同尋常,他未免太不像平時的他了。 我在他的懷里悶悶地問道:“你為什么這樣???” 姬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這幾個月我和辛然聊了很多,我覺得我得學著如何去愛人?!?/br> “你不需要軟肋的?!?/br> “現在需要了?!?/br>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我覺得再說什么,我可能就要哭了。 ※※※※※※※※※※※※※※※※※※※※ 對九九來說,相信比喜歡本身更艱難。 擁有 走了兩天之后船行駛到了寬闊平緩的水面上,不再像之前那樣搖搖擺擺,我才堪堪松了一口氣。這次暈船的反應已經比上一次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一直趴在欄桿上吹風,而姬玉恢復得很快,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好像真的怕我會不見,基本上與我形影不離。信鴿也沒有了書卷也不看了,我想他原本那么繁忙,來找我的這段時間該耽誤他多少事情啊。 不得不說姬玉很細心,總是可以輕易地察覺我的不適,常常我還沒有開口他便去要了各種酸的水果蜜餞或者拿了清心丸來給我。即便是當年他接近蘇琤時,也不曾這樣殷勤的。 我受寵若驚地跟他說我自己來就好,他這樣子我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