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永昌公主于主位落座降下幕簾,酒宴正式開始。因為是春末時節,酒宴的主題是“留春去”,席間行酒令猜謎好不熱鬧。姬玉的席位是主賓門客位置,并不一定要參與酒令,盡管席間有人暗暗提起他,姬玉也不接話茬。一來他身份敏感不好再給沈白梧添麻煩,二來……他怕是恨不得春天早些走得干凈,哪里有什么“留春去”的閑情。 酒宴過半,賓客開始游戲。投壺射箭下棋各有人去,沈白梧并未起身姬玉也就沒有離開席位,永昌公主幾次想過來都被沈白梧的眼神嚇退,不情不愿地去找姑娘們說話去了。期間有人過來與姬玉寒暄幾句,有個年輕人向姬玉拜了拜說道:“在下徐子渙,聽聞公子棋藝了得,不知可否賜教?” 徐子渙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我在姬玉的情報里聽過這個名字。這人是近來趙王面前的紅人。趙國人很喜歡下棋,趙王尤其如此,他剛剛繼位便遍尋天下有名的棋手來趙王宮,既觀賞他們對弈也親自與他們對弈,樂此不疲。徐子渙便是最近趙王最喜歡的一位棋手。 姬玉微笑還禮,說道:“早先便聽說徐先生大名,不過我下棋有個規矩,要先贏了我這個婢女才能同我下棋。徐先生可愿意?” 順著姬玉手指的方向看來,除了我還有誰? 徐子渙抬眼看向我,十分自信地笑笑道:“那么姑娘請了?!?/br> 我不知道我的棋術究竟如何,因為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贏過姬玉一次。我有些不明白姬玉的用意,像徐子渙這樣的棋手可是呂姝遠遠比不上的,我雖然面上四平八穩地答應下來與他坐在棋桌兩邊,余光里卻瞄姬玉。姬玉捕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無聲地說:“你只管下?!?/br> 我執黑子徐子渙執白子開始對弈,他的棋藝果然高出呂姝不知多少倍,與他對弈再沒有什么閑散心思,得全然專注于棋盤之上。我一子他一子將整個棋盤漸漸鋪滿,稍有不慎便會潰不成軍。 所幸他下子沒有姬玉那么快,路數也沒有姬玉那樣聰明復雜,便是他贏了我也贏不了姬玉。 也不知過了多久棋局終了。我把視線從棋盤中抬起來才發覺我們周圍已經圍了許多人,包括姬玉和沈白梧都在旁邊看著。丁生上來數子,我比徐子渙多了一子。 眾人有些嘩然,徐子渙站起來向我行禮,并無不忿之色:“姑娘當真厲害,姬玉公子身邊臥虎藏龍,子渙自愧不如?!?/br> 我起身回禮,然后走回姬玉的身后。人群中便傳來竊竊私語,落在姬玉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連沈白梧也破天荒地回頭來看了我一會兒,然后他對姬玉說:“她的棋是你教的?” “那是自然?!奔в衿^頭看向我,向我舉起酒杯道:“阿止除了我之外,不會輸給任何人?!?/br> 我其實沒有想到我能贏,聞言對姬玉微微一笑。 游戲之后又有水果酒食呈上,宴廳中央響起鼓樂,舞女們翩翩起舞。永昌公主終于提起姬玉的名字,說道要請姬玉的樂婢們上臺演奏一飽耳福,姬玉欣然應允。除了我和夏菀之外的姑娘們又抱著琴款款走進廳中,奏一曲繞梁之曲,歌一首天籟之音,所有賓客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 我這個不通音律的人,除了姬玉彈的曲子之外沒有什么能感動我。于是我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卻見徐子渙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這邊,看起來也有些心神不寧,當我看見他袖子里露出的寒光時立刻喊道:“小心!” 話音未落徐子渙就抽出匕首來向姬玉捅去,姬玉閃身靈巧地躲過只被劃破一片衣角,徐子渙卻緊緊追上。音樂聲戛然而止賓客亂成一團,徐子渙身手不凡趁亂追擊,眼見著姬玉就要躲閃不及,丁生一躍而上一柄長劍擋在姬玉身前,接連幾招打得徐子渙節節敗退,眼見著南素和墨瀟也丟了樂器奔過來,徐子渙臉上露出絕望神色,我只覺一陣大力拖拽便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后響起。 “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br> 徐子渙的匕首貼著我的脖頸,另一只手將我抓得生疼。在這皇親國戚眾多的地方他隨手一抓也該抓個達官顯貴,怎么運氣如此之差,只抓了我一個婢女。 徐子渙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看了看我絕望之色就更深了。永昌公主已經叫了侍衛把這里團團圍住,丁生護在姬玉面前,皺眉看著徐子渙并不動作,姬玉要撥開他走出來丁生卻不讓,他口中說道:“這人武功很高,不要接近他?!?/br> 姬玉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徐子渙,然后說道:“放他走?!?/br> 永昌公主在旁邊喊道:“如此狂徒怎可放他走!不過是個婢女……” 我見姬玉和沈白梧同時偏頭冷冷看了永昌公主一眼,她便止住話頭,氣道:“放他走”。 得了她命令的護衛放下刀,我感到徐子渙略微放松下來便突然開始掙扎。他為我突如其來的掙扎驚慌,正用力制住我卻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的脖子上插著一根銀針,而不遠處的墨瀟則微笑著放下了手里的吹管。 徐子渙眼神徹底渙散之前涌出一股狠勁,我便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劇痛。伴隨著他轟然倒地的聲音,我捂著脖子跪倒在地,指間迅速被濕熱的鮮血填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里,周圍一陣喧嘩紛亂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思緒混亂之間有人扶著我的肩膀,我抬頭就看到了姬玉的眼睛,他的手覆蓋在我捂著脖子的手上,怒吼道:“你掙扎什么!真不怕死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那雙映著我迷茫神情的琥珀色鳳眼瑩瑩顫動,如同黑夜里波濤洶涌的海面,全是我不曾見過的憤怒和驚惶。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 他慌了。 他居然,慌了? 血從溫暖變涼還在止不住地流,我思維遲滯,只覺得自己在慢慢死去。姬玉一把將我抱起來喊大夫,手一直緊緊捂住我脖子上的傷口。 我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聽到其中傳來猶如擂鼓的咚咚聲響。 那是姬玉急促的心跳。 ※※※※※※※※※※※※※※※※※※※※ 嗨我們的姬玉,太過善于表演溫柔愛意,以至于心動而不自知啊。 他察覺到自己心動就要開始作死了。 雙手合十,請大家多多評論收藏呀~~ 游說 我做了些凌亂的夢,夢里光怪陸離的畫面里總是會出現姬玉慌張的臉龐。那雙平日里總是含笑的鳳目顫抖地看著我,他叫我的名字——九九。每叫一聲我的心便顫動一下。 醒了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我脖子上纏著紗布稍一轉動就生疼。子蔻一直守在我床邊,見我醒了就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嚇死了。幸好徐子渙最后沒什么力氣,那一刀到底沒有劃得太深傷及經脈,大夫來看了說沒什么事就是失血有些多,得休息休息。包扎好后才將我才從永昌公主府轉移到成光君府上。 子蔻抹著眼淚,給我掖掖被子道:“我聽說那徐子渙是來尋仇的,他是韓國人,當年公子幫著宋王滅了韓國,他懷恨在心。而且他原本是沒有帖子來永昌公主府的,是王后給他的帖子。外面都在說上次王后沒能殺了公子,這次故意要徐子渙來刺殺呢?!?/br> 我想著徐子渙來找姬玉下棋的時候應該就想殺他了,只是當時墨瀟南素都在,他看出來她們武藝非凡,便退而等她們去奏樂時再來行刺姬玉。這個節骨眼上誰行刺姬玉都會被怪在王后頭上,姬玉之前說要等待一個時機,怕不是就是這個時機。 他很有可能早知道徐子渙要刺殺他卻不阻止,將事情鬧大令趙王面子上過不去與王后離心。 “你都不知道昨天公子發了多大脾氣,墨瀟jiejie在公子屋外跪了一晚上,公子也一晚上都沒睡。早上大夫去告訴公子你無礙了,公子才去休息?!?nbsp;子蔻把我從床上扶起來,一邊幫我穿衣服一邊說著。 我確實是得了墨瀟的眼色才掙扎,但是徐子渙昏迷前傷我說到底是意外,其實和墨瀟沒有什么關系。姬玉這么做有些過分,不像他平時的風格。 他好像真的怕我會死。 為什么呢?來不及再培養一個人去游說趙王么?還是…… 我腦海中浮現出夢境里姬玉的神情,搖搖頭自嘲地笑笑。還有什么呢,別想了。 得了我醒過來的消息,姬玉過來看我,他在我床邊坐下冷冷道:“現在知道疼了?” 我摸摸脖子上的紗布,答道:“其實還好?!?/br> 他聞言搖頭,似乎對我的忍痛能力無可奈何。我問他道:“這便是你說的時機么?趙王已經答應放過你,徐子渙卻在永昌公主的酒會上公然刺殺你,大家都覺得是王后指使的。若是真的,王后不是在打趙王的臉么?” 姬玉皺皺眉,他撐著頭看向我,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差點死掉,血流得毀了我一身衣服,今天居然就想著這些事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的目光在晨光中膠著片刻,他卻低聲笑起來伸手觸碰我脖子上的傷口,他的手溫暖又輕柔,卻仿佛帶來有實質的疼痛。我輕輕地“嘶”了一聲,他輕聲道:“也是,不說這些我們還能說什么呢?” 言罷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眼神又變得慵懶而沉著。 “這幾天沈白梧會幫忙安排你以成光君家仆的身份與趙王見面,不管徐子渙別的如何,他確實棋藝高超。你贏了徐子渙趙王會對你很感興趣的?!?/br> “成光君不是說不會幫忙嗎?” “我和他做了一些交易?!?/br> 姬玉不想明言我也不再追問,只是說好。我大約是有頑強的生命力,傷口恢復得很快,接下來的幾天里姬玉又挑著最近最重要的情報跟我說了說,像我們之前那樣對我提問看我回答,算是最后的準備。 大約三天之后趙王果然召見我,我出發之前姬玉來送我,他對我說——提前祝你首次游說成功。他滿眼笑意,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我。 我提提衣服的領子蓋住傷口,然后淡笑著應下。 趙王因為酷愛下棋所以專門修了一座亭子,居于假山之上下臨池水,向下望去可將王宮花園的美麗景致盡收其中,平時常常在這座亭子里與人對弈。他便在這座亭子里接見我,寥寥數言之后便要與我下棋。 第一局棋我們始終咬得很緊而后我險勝,趙王終于抬起頭開始細細打量我,似乎是想這么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怎么會贏過他,但滿眼都是棋逢對手的興奮。 比他差的他看不上,比他好太多的下起來又挫敗,偏是我這樣不相上下的最有趣。他還是太年輕,君王就該喜怒無常叫人不好揣測才對。 第二局棋他便下得謹慎了許多,時不時停棋思考。下了一會兒之后我便說:“陛下,或許換一種思路便可變更大局?!?/br> 我指指他忽略的一個點,趙王看過去眼神微亮,卻又立刻沉下去。他抬眸看我:“孤難道還需要你來教嗎?” “奴只是替大王可惜?!蔽也槐安豢旱鼗卮?。 趙王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向后靠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他揮揮手讓兩邊的侍從離得遠些不要打擾他下棋,然后慢慢地說:“你為何而來?” 我笑笑,并不躲避他凌厲的目光。 “奴為余國而來?!?/br> “余國?”趙王似笑非笑:“余國是沒人了么,怎么會派你一個姿容平庸的女流之輩來?” “想必您的王后也覺得余國是不會派我這樣的人來的,我才能安全地見到您。若您想看,我有印信為證?!蔽覐娜荽鸬?。 趙王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費盡心機來見孤,是要為何?” “自然是勸您放棄攻打余國。我聽說狼要做狼王,必須在其第一次爭斗中便取勝,若不勝則再無機會。王上剛剛繼位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而與余國之間戰爭的便是您的第一次爭斗,只可勝不可敗。不過您也知道樊國已經出兵援救余國,一旦戰事膠著起來吳國與您之間必生嫌隙,若無功而返您不但不能立威反而會被各宗族勢力打壓,不可想象?!?/br> 我說著說著便見趙王皺起了眉頭,大約是被我說中了擔心的事情,但他仍然說道:“我趙國與吳國世代姻親,孤與吳王互通有無,即便是姬玉之事吳王都已諒解,豈是你說有嫌隙便有的?” “人心難測,更何況您所知無非吳王和昌義伯,縱然他們信任趙國,可別人就信嗎?吳國大將軍楊即在返回前線前找昌義伯商談,卻被昌義伯趕出府去,您可知楊即原本想談的是什么?他找到了趙國東郡販賣大量糧草給樊國的證據,懷疑您已經背叛吳國倒向樊國?!?/br> 趙王眼露凌厲之色,他嚴厲道:“你休要胡說!” “您可以派人去查查東郡,一查便知。雖然是郡守自己貪圖私利販賣糧草您并不知情,但是楊即可不會這么覺得。他被昌義伯趕了出來只會更加懷疑您收買了昌義伯隱瞞真相,他懷著這樣的疑心在前線作戰可是很危險的,尤其是您派去協助他的將領是范衍風?!?/br> 剛剛到陵安的時候姬玉就得到消息,趙王派了范衍風將軍去前線統管趙國軍隊。姬玉當時悠然笑道——這個人去楊即身邊,我便放心了。 范衍風是趙王最寵愛的范夫人的哥哥,年少而有英才,征戰沙場多年戰功赫赫。然而這個人脾氣暴躁,眼高于頂,寧折不屈。 楊即懷疑范衍風,范衍風不會毫無察覺?;ハ喾纻涞木o張狀態下稍有摩擦點了范衍風這個□□桶便會炸,一旦范衍風炸了楊即更坐實了趙國要背叛的想法,一發不可收拾。 “您現在要通知范將軍已經晚了,從這里送信到前線至少要半個月。十天之后軍中將有嘩變,楊將軍很可能先發制人囚禁范將軍以管控趙軍,依范將軍的剛烈性子很可能死在那里。王上,若發生了這樣的事,您和吳國之間還能親密無間嗎?”我微笑著看著趙王。 趙王的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他低聲說:“這是姬玉的安排吧,只有他能做出這種事情?!?/br> 他看起來好像不是第一次在姬玉手上吃虧。好在我現在的身份是成光君家仆,若他知道我是姬玉的婢女大概會更生氣的。 “是誰的安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決不能接受一場失敗,便是無功而返也不行。既然吳趙聯盟岌岌可危,您何不換一個思路呢?這些年吳趙姻親說得好聽是姻親實際上是控制,趙國對吳國的影響有限,但吳國卻欺您年輕想要cao縱趙國。您的王后不就已經在您身邊布下許多眼線?甚至您已經下令放過姬玉公子,她仍要派人刺殺,這完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br> “范衍風將軍若死了這是個多么好的倒戈相向的理由,吳國的土地財產是余國的百倍,若余國樊國再加上趙國,或許便可吞并吳國,也令您擺脫桎梏樹立威望?!?/br> 我笑笑說道:“余國不能給您的好處,將由吳國十倍以償,陛下可以好好斟酌。樊國使者也已經暗中到達陵安,我可以從中牽線,若王上軍令早出,或許還能殺吳國個出其不意?!?/br> “能不能一鳴驚人就在此一舉了,王上?!?/br> 趙王久久地看著我,冷笑著說:“有意思。你們余國挑你來,果然是有理由的?!?/br> 贈送 我回到成光君府時,丁生在門口接的我。他說此時姬玉公子正在雪明閣里同成光君一起,叫我直接去雪明閣見他們。 我有些詫異,姬玉并不常去雪明閣。丁生帶著我沿著府里彎彎繞繞的石子路走到了雪明閣,帶我進了雪明閣的會客廳。那里姬玉正坐在堂中和沈白梧說話,他眉眼彎彎地笑著說:“雪明閣的風水不錯,要不然我幫你在這里布一個陣法,你便不需要護衛了。丁生你說呢?” 丁生剛剛走進門還沒通報就被點名,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有點尷尬地默了默然后說道:“奇門陣法常要祭獻……畢竟……不是正途?!?/br> 沈白梧看了一眼姬玉,冷冷地說:“你就喜歡這些不上路子的東西?!?/br> 見我跟著丁生走進來,姬玉便停下了剛剛的話題,問我今天的結果如何。我答道:“如您所料。趙王同意了與樊國使臣會面,會面須暗中進行,會面之后才會給出承諾?!?/br> 姬玉微微一笑,大拇指與食指摩挲著,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輸?!?/br> 哪里是我不會輸,他已經安排周密到了這個地步,其實是他不會輸才對。 姬玉轉眼看向沈白梧,道:“你弟弟將分得吳國三分之一的土地,揚名立威站穩腳跟。我沒見過比你更好的哥哥了?!?/br> “那是因為這樣符合你的利益。如今宋國獨大周天子倍感壓力,一直暗中扶持吳國壯大想打破局勢。若是余國被吳國吞并就會形成吳宋爭霸的局面。周天子把宋國牽制住,卻沒料到你把樊國拉下水又來策反趙國,背后里捅他一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吳國亡了周天子將元氣大傷?!?/br> 沈白梧語氣有些嘲諷,頓了頓他說道:“令尊近十年的經營付之一炬,姬玉,你可是夠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