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是在哪里？

    他身處于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

    方錚茫然四顧。他的意識似乎包裹著一層薄霧，變得有些混沌，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清醒的，抑或尚在沉眠之中。

    應該是夢吧，只有夢中才能見到如此奇異的景象。

    他正站在一條漫長得好似沒有盡頭的交界線上。

    線的一邊是繁華的街道，穿梭的人流，而另一邊，卻是無邊無際的空白，仿佛世界到了這里便被突然截斷，橫截面利落整齊，可是街道上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片空茫無垠的白。

    方錚提步，沿著交界線緩緩地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方，為什么要前行，只是冥冥之中感到自己應該這樣做。

    前方有誰在等著自己。

    交界線很長很長，他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方錚無從確認。

    似乎所有實際確切的概念在這里都會變得虛幻縹緲。

    直到交界線的遠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孩子，一個方錚不曾相見，卻無比熟識的孩子。他靜靜地站在空白的一邊，遠眺著喧囂的城市。

    看到他，方錚不自覺地抿唇輕笑。

    找到他了。

    方錚加快了腳步，往孩子的方向跑去。

    孩子好像聽見了腳步聲，轉過頭看向他。

    大概是意外會在這里見到方錚，他愣了一下，繼而露出溫柔的微笑，對他揮了揮手，“阿錚?！?/br>
    方錚在孩子的近前停下腳步，“小文？”

    孩子點了點頭，笑容燦爛，“嗯，是我?！?/br>
    方錚拉著孩子的手半跪下來，他凝望著孩子許久，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問，“小文，我好想你，你為什么不回來？”

    “對不起?！焙⒆影櫰鹈?，捧著方錚的臉，懊惱地說，“對不起，讓你等我這么久?！?/br>
    方錚搖頭，“沒關系，只要你還會回到我身邊，多久我都會等?！?/br>
    孩子踮起腳抱住方錚的脖子，“我當然會回來，你的身邊是我唯一的歸處?！?/br>
    方錚伸手將小小的孩子緊緊地抱進懷里。

    孩子在他耳邊輕聲地道，“阿錚，不要害怕，等你下一次睜開雙眼，我就會醒來了?！?/br>
    “你真的會醒嗎？”方錚啞著嗓子問。

    “嗯?！焙⒆訐崦藉P的發絲，“因為另一半可能性的契機終于出現了，單一的未來被打破了?！?/br>
    “另一半的可能性？”方錚松開孩子，望著他。

    他隱約覺得，孩子在訴說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可他卻聽不明白。

    “嗯?！焙⒆虞p笑著道，“一半的可能性在你身上，另一半的可能性在越嘉音身上，阿錚，從今往后，未來將會有無數的可能性，可能會有好事，也可能會有壞事，它將不會再只有單調的快樂，它將無法再被預測，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小柏、越嘉音，所有人都能自由地做出選擇了?！?/br>
    “自由的選擇？是指我選擇了你，喜歡上你嗎？”

    “嗯，這也是可能性的一部分，阿錚，我將你確定的必然的幸福打破了，讓你迎接充滿未知的人生，你會不會怪我？”

    “何必明知故問?！狈藉P道，“即使是未知的人生，我也確切地擁有你?！?/br>
    “阿錚，我值得嗎？”孩子收斂笑容，鄭重其事地問。

    這個問題，像是他最后一次的確認。

    方錚認真地回答，“你值得?！?/br>
    孩子一瞬笑開，“那你不能反悔了?！彼H了親方錚的臉頰，“好好睡吧，等你睡醒，就會見到我?！?/br>
    方錚閉上眼，陷入深深的安眠。

    趴在床沿的姿勢并不舒服，卻是方錚這么多天來最安穩的一覺。

    等他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

    方錚在昏暗的光線中眨了眨眼，沒有立即直起身。

    頭頂上，有一只手輕柔地撫摸著他。

    像是怕抖落頭上那只手似的，方錚極為輕緩地抬起頭。

    潔白的月光越過窗欞。

    關鏡文靠坐在床頭，微微偏過臉，笑容如夜色一般溫柔。

    “阿錚?！彼p聲喚他，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嘶啞。

    方錚僵硬著身體不敢動，他怕這是個夢，太大的動靜會驚醒自己。

    關鏡文的手從頭頂滑落至臉頰，才短短幾天，方錚卻似乎消瘦了些許，他心疼地端詳著他，“對不起，我醒得太晚了，讓你等了那么辛苦?！?/br>
    方錚的睫毛輕顫，靜靜地看了關鏡文許久，拉下他的手握住，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br>
    “夢到了什么？”關鏡文柔聲問。

    “記不清了?！狈藉P道，“好像見到了小時候的你，他告訴我，你要醒來了?！?/br>
    關鏡文輕笑了一聲，“還好我沒有食言?！?/br>
    “我去叫醫生過來?！狈藉P道。

    “嗯?！?/br>
    值班室還有醫生在，他過來簡單地查看了一下，詳細的檢查要明日白天才能做。

    “暫時沒發現什么問題，現在先好好休息吧，明天主治醫生來時，再好好檢查?！贬t生道。

    方錚送醫生出去，卻沒有立即返回病房。

    他站在門外的走廊里，靠著墻壁，雙手緊緊地捂住臉。

    醒了，終于醒了，不是在做夢，是真實的。

    半晌，方錚才抬起頭，眼眶有些泛紅。

    他吸了口氣，平穩好心緒，才推門走進去。

    關鏡文依然靠坐著。

    他笑著對方錚伸出手，“阿錚，來，讓我抱抱你?！?/br>
    方錚坐在床沿，小心地避開傷處，倚靠進關鏡文的懷里。

    兩人都沒有開口，安靜地靠在一起。

    “小文?！?/br>
    “嗯？”關鏡文一下一下地順著方錚的頭發。

    “我們結婚吧?！狈藉P輕聲道。

    他靠在關鏡文的肩頭，像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關鏡文的手頓了頓，“好啊?！?/br>
    他的回答顯得平淡自然。

    好似這并不是個需要猶豫的問題。

    方錚閉起雙眼，“我們去哪里結婚？冰島？奧地利？德國？還是法國？你喜歡哪個國家？”

    “嗯……”關鏡文認真地苦惱著，“要好好想一想啊?！?/br>
    “那你慢慢想?！狈藉P的聲音軟軟的，“想好了我們就去?！?/br>
    “好?！?/br>
    “小文?！?/br>
    “嗯?！?/br>
    “小文?！?/br>
    “嗯，我在?！?/br>
    方錚輕輕地舒了口氣，“這不是做夢?！?/br>
    “嗯，不是夢?！标P鏡文的心臟鈍痛鈍痛的。

    這幾天，對方錚來說，一定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是怎樣渡過的。

    “阿錚?！标P鏡文抱緊方錚，“對不起?！?/br>
    “要是覺得對不起，就趕緊好起來吧?！狈藉P道，“你早點好，我們就早點結婚?！?/br>
    “這么迫不及待啊?！标P鏡文不由得笑了起來。

    “嗯，很急?！狈藉P直起身子，望著關鏡文的雙眼，“我想起來剛才的那個夢里，你還對我說，我不能反悔了，我不反悔?！?/br>
    “你不問我會不會反悔嗎？”關鏡文笑著問。

    “你不會的?！狈藉P篤定地道。

    他對關鏡文比對他自己都有信心。

    “你怎么就這么相信我啊?！标P鏡文笑得有些無奈，像是拿方錚沒有辦法的樣子，“太沒有防備了?！?/br>
    “小文?！狈藉P定定地望著他，“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br>
    “……”

    方錚的愛太直白，不屑于半點遮掩。

    關鏡文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他不由得將方錚拉近，深深地吻了上去。

    方錚閉著眼，與關鏡文唇齒相依。

    兩個人都不太困，關了燈靠在一起低聲說著話。

    關鏡文問起其他人的狀況，“大哥他們都還好嗎？”

    “他們都沒事，只有你這個笨蛋進了醫院?！狈藉P毫無威脅地瞪了關鏡文一眼。

    “呃……”關鏡文悻悻地接不住話，“小柏呢，他沒事吧？”

    關鏡文似乎格外關注小柏，方錚道，“他也沒事，有點嚇到，不過已經漸漸恢復精神了，你要是擔心，明天我讓大嫂帶他來?！?/br>
    “不用這么麻煩?！标P鏡文道，“沒事就好，不過嚇到的話，最好還是再請心理醫生看看，別留下什么隱患?！?/br>
    關鏡文很謹慎。

    方錚答應了下來。

    一大早，吳伯就拎著保溫食盒急忙趕到醫院。

    少爺說小文少爺昨晚醒了。吳伯在心里把各路神仙都拜謝了一遍，幸好幸好。

    這幾天他一直都提心吊膽的，就怕小文少爺再趟久一點，少爺要崩潰。

    關鏡文和方錚各自給大家打了一圈電話。

    方家老爺和方瑯聽說關鏡文醒來，反應跟吳伯是一樣一樣的，只要他醒了，阿錚就沒事了。

    夏邑接到關鏡文的電話，嗷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嗚哇啊啊啊啊，小鏡子啊啊啊??！”

    關鏡文被他震耳欲聾的哭聲吵得拉遠了手機，“也不用哭成這樣吧?！?/br>
    方錚在旁邊聽見，露出難得的笑靨，“他昨天來探望你時也哭得一塌糊涂?！?/br>
    關鏡文有些新奇地看著方錚，“阿錚你是不是挺喜歡夏邑的？”

    “啊，什么，方總喜歡我？”方錚還沒說什么，電話里的夏邑囫圇地聽了個大概。

    “……”

    胡說什么，誰喜歡你了，真會給自己長臉。

    關鏡文氣得不行，“你聽錯了，他討厭你！”

    “??？”夏邑急了，“那我工作還能保得住嗎？！”

    方錚聽得直笑。

    他少見的明媚笑臉讓關鏡文一陣吃味，啪地掛斷了和夏邑的電話。

    這人吃醋的地方總是莫名其妙的，其實他會笑只是因為關鏡文醒來，整個人放松下來的關系。方錚堪堪止住笑，親了親關鏡文的臉。

    “關助理，方總喜歡你?！?/br>
    “……”

    似乎他睡了一覺醒來，他心愛的總裁大人突然打開了奇怪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