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
遲圩聽完來龍去脈之后, 心中對君靈沉的印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觀, 從有錢的富家公子到厭惡的緲音清君又到如今北荒的神明……遲圩不得不承認,他對這位師娘的確有些敬佩了。 “緲音清君, 還真的挺厲害的……”遲圩不禁嘆道。 “他本來就很厲害?!甭勮冎е樅Φ溃骸八恢倍继貏e厲害?!?/br> 他的心上人是受世人敬仰的仙君,是這世間最厲害的男子。 遲圩看了一眼他臉上的神情, 便知他又陷入了對心上人的盲目崇拜中,識趣的不點破,等了一會兒才問道:“那我們如今身處的骨師國,便是當日緲音清君救下的城池之一?” 聞瑕邇換了一只手繼續支著臉,道:“不是, 當日兩國的百姓傷亡慘重, 任何一國的力量都不足以再重建一個國家,兩國國主遂商議將兩國并為一國,奉神祗為‘緲音清君’,后才有了骨師國?!?/br> “原來如此?!边t圩道:“北荒離我們修仙界甚遠, 前輩你竟還能知曉的如此清楚,實在讓我佩服?!?/br> 聞瑕邇道:“你不懂?!?/br>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想要知曉他的一切, 他的喜怒哀愁, 他的一舉一動。前世為了了解君靈沉,他費了不少的心思, 雖然最后全都無疾而終。 遲圩給自己續了杯茶沒說話,喝了一口后忽然記起城內殿堂的景象, 探口問道:“可我們在城里看到的‘緲音清君殿’是一片廢墟啊, 骨師國的人不是把緲音清君當做神明信仰嗎?怎么會讓他的殿變成那副模樣?!” 聞瑕邇凝眸看向虛空, 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日我們在沙漠里看見的道觀?” “自然記得?!边t圩道:“里面供奉著緲音清君的神像,那也應該是他的道觀吧?” “不錯?!甭勮兂谅曈謫枺骸澳憧蛇€記得那座道觀后來變成什么樣了?” “被烏蘇那女人給拆了......”遲圩蹙眉,“又是這個女人,此事也和這個女人牽扯上了?!?/br> 本應是骨師國上下信仰的神明,卻被身為骨師國王妃的烏蘇拆殿堂、毀神像,這樣的做法堪比褻瀆神靈,將骨師國人的信仰推翻。 聞瑕邇道:“骨師國城內不見半個人影,這件事想來也和烏蘇脫不了干系?!?/br> “前輩為何能夠如此斷定?”遲圩問道。 聞瑕邇手指殿外,道:“你注意到了嗎,王宮里的人都十分懼怕我們?!?/br> 遲圩道:“那不是因為前輩您即將成為骨師國的國主嗎?” “怎么可能?!甭勮兙徛暤溃骸拔壹确枪菐焽踝?,也非骨師國人,身為一個異邦人的我卻能成為他們的國主,換成你是骨師國人,你會心甘情愿誠服嗎?” 遲圩搖頭,“當然不會?!?/br> 不僅不會,恐怕還會對這異邦人深惡痛絕,恨之入骨。 聞瑕邇抿茶繼而道:“所以你明白這些骨師國人為什么會懼怕我們了嗎?!?/br> 遲圩擰眉沉思片刻,忽然望向聞瑕邇,“他們怕的不是我們,是將我們帶來的烏蘇!” “是了?!甭勮兓瘟嘶伪胁杷?,殿內的燭光映在茶湯之上,把一杯碧綠的茶湯染成了殷紅,“這女子身上的確迷霧重重......” 城中的荒無人煙、坍塌的神殿、王宮中人對待他們的態度,這一切恐怕都能在烏蘇身上找到答案。 “不不不……不對,不對……”遲圩抓著頭呢喃,“還是不對?!?/br> 聞瑕邇望向遲圩,“有什么不對?” 遲圩急切道:“這些事情眼下都與我們無關,我們當下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找到云顧真的執念解開您身上的詛咒嗎前輩?!” 縱觀這骨師國城中的確處處都透露著詭譎之氣,但如今對他們來說最緊要的事卻不是這些,解開云顧真的執念,消除聞瑕邇身上的咒印,這才是當務之急。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甭勮兎畔虏璞?,坦然道:“這城中異事已顯露在我們眼前,難道我們要裝作不聞不問?” 他指了指床榻上睡著的孩童,“方才我們遇到他時他是什么模樣,你應該記得?!?/br> 遲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欲言又止,“可您的大限……” 聞瑕邇忽的起身走到一方榻側的燭燈旁,問道:“遲圩你可信我?” 遲圩忙不迭的站起身,語氣懇切的道:“我自然是信您的!” 聞瑕邇取下燭燈上的布罩,一口吹滅了蠟燭,“那便睡覺吧?!?/br> 遲圩怔在了原地,張嘴就要詢問,卻見他已經合衣上了榻,一副即將安睡的模樣。遲圩到嘴邊的話又盡數吞回了肚中,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也要另尋一張榻去睡了,忽聽聞瑕邇又喊道:“把蠟燭全熄了?!?/br> 遲圩:“……” 遲圩摸了摸鼻子,依言將殿內的蠟燭一一吹熄后,這才上了另一張榻。也不知是這幾日一直在馬車上奔波太過勞累還是眼前一樁樁謎團繞的腦瓜子疼,遲圩竟是頭一沾枕沒過一會兒便睡熟了。 偌大的殿內一時只有輕淺平穩的呼吸聲傳出,這平緩的聲息持續了一段時間,其中一段聲息倏的變得急促起來,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粗喘壓抑。 聞瑕邇捂著心口從榻上蹣跚而起,他步履虛浮的走出殿內,卻在一關上殿門后便從殿外的臺階上滾落下來,他正面朝地的摔進了曼陀羅花田里,蒼白的臉頰上被花枝掛出幾道血痕,他卻像是渾然不知痛一樣,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眉心緊鎖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聞瑕邇保持著這樣的動作許久,直到臉頰的血跡干涸,他才緩慢的從花田里直起了身。頭頂凄迷的月色把他那張蒼白的臉映的更為病白,宛如病入膏肓之人,他微啟著唇,吐息漸漸緩和,只見他微垂了頭,一手卷起衣袖,血紅的咒印覆蓋滿了他整只手臂,如同一把解不開的沉重枷鎖。 他定定的望著這咒印許久,啟唇似譏諷般道:“我也算得上是你半個長輩,敬老尊長這些禮數你死了難道就不用遵從了?” 話音方落,手臂上的咒印便猛地泛起了陣陣紅光,聞瑕邇冷笑一聲:“怎么,我還說不得你了?” 咒印紅光立時變得更盛,四下驀地響起了一陣清鈴之聲。 聞瑕邇驟然抬頭,旋身掃視了一圈,卻見庭院之中并無異樣,可那鈴鐺清響仍在他耳畔揮之不去,愈來愈近。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幾步跨出曼陀羅花田,走到院中,悅耳的笑聲忽然響起,與鈴鐺的清響在他耳邊穿插融匯。 他腳下的步伐一頓,突然不受控制的向院外邁開,那笑聲和鈴鐺的聲音仿佛編織成了一條無形的引線,若隱若現,似近似遠,就像是在他耳間指引著前路的方向。 待聞瑕邇回神駐步之時,耳畔笑聲鈴響倏的消失,而他卻已經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了。 聞瑕邇緩了一會兒才從那種被人掌控身體的迷惘之感中脫離出來,他垂眸,臂上的咒印沒有再泛著紅光,恢復如常。 聞瑕邇眉心微蹙,但并未多作計較,他拉下衣袖,抬頭掃視周遭,發現眼前是一個荒廢的宮殿,他往前走了幾步,腳下的地板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哐當的聲響,張牙舞爪的藤蔓從門前的柱子上攀附一直蔓延到了屋頂,密密麻麻幾乎占據了整個屋舍,處處皆透露著破敗之感。 聞瑕邇扯開擋在殿門口的藤蔓,伸手推開緊閉的殿門,蒼啞沉重之聲在一片漆黑中乍然而起,塵土紛飛,沙石簌簌而落。 聞瑕邇一腳踏入殿中,殿內卻混黑無比,一時竟看不清眼前景象,他在原地躊躇許久,待雙眸適應了一會兒這昏暗光線之后,才往前行徑。 便是如此,聞瑕邇也只能模糊的看出殿中的大概,細節之處一概看不清,他正朝殿中深處走出,面上忽然多出了一片柔軟的觸感,他伸手摸了幾下,塵土無聲掉落,竄進他鼻尖發癢。 他想著這也許是掛著的紗簾帷幕一類的東西,便想也未多想的一手掀開,眼前視野豁然開朗,鏡臺之上,放置著一顆圓潤的夜明珠,將四下映的螢螢生輝。 聞瑕邇將那顆夜明珠拿了起來,手指撣了撣它身上的塵,光輝立時又明亮了許多。 他就著夜明珠在鏡臺前翻看了一會兒,發現了一盒用了一半的發黑胭脂,還有幾支生了繡的珠釵,以及一把斷成了兩半的玉梳子。這里曾經,應當住著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