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殺
無論再回憶多少次,卜醒都會沾沾自喜,自己當日從陣前撿了這么個能征善戰還能棋逢對手過上幾招的寶藏,真是撿的著實值當。 這丑將軍出征驍勇、出兵詭變,領著益州軍是節節高歌。此人一日便直升卜醒副手,益州軍中本多有不服。但諸將士見過他運兵出征之后,無一人再有怨言。 卜醒出入皆帶著此人,加上此人著實驍勇。一來二去,他在軍中的威望陡然提的甚高。 他無名無姓,只讓將士喚他“丑將軍”。 有些深覺“丑將軍”不太好聽的將士,因他出征總是一襲黑衣,撕的魏軍前沿潰不成軍、身法又如鬼似魅,給他起了個“黑風魅”的花名。 這花名起的著實妥帖,以至于每每他出征,連對面魏軍都在大喊“黑風魅來了”、“黑風魅在左翼”、“黑風魅在右翼”。 不僅如此。 此人平時也是鬼主意一個接一個,脾氣也是正對卜醒胃口。兩人經常在主帳,說著旁人都聽不懂的話,還總是能說的哈哈大笑。 卜醒擅謀、黑風魅勇猛,二人配合,簡直是橫掃魏軍。 二人一路高歌,豪取漢中、大勝歸來。卜醒封鎮北大將軍、黑風魅封建威大將軍。 只是,中書省撰文書之時,幾次三番向卜醒確認:“此人真的就叫黑風魅么?真的么?” 卜醒三番兩次搪塞,中書省依舊不依不饒,氣的卜醒在中書省拍桌子大罵:“該怎么擬就怎么擬,劉主公點頭了、劉世子點頭了,怎么,還需要你們中書省點頭?” 這一番怒火下來,丑將軍黑風魅的名號,才算是在益州扎了根子。 劉主公無為而治,見這二人脾氣相合,益州其余方位又暫無戰事,就著他二人鎮北,守著漢中、上庸要道。 這二人本就愛出其不意,又將漢中上庸的地形地貌摸了個門清,每日里打著魏軍輕車熟路、簡直像開胃小菜一樣。 他們占著上庸城一陣子,又覺得乏得慌,刻意退出去一陣子,引得魏國再派將領來守城,再行攻打。 三年時間,彈指一瞬。 * 卜醒立于山頂。 他一身將袍,狂風鼓滿了他的披風。他正一臉凝重地望著和山間河谷。 河谷之中,大魏和益州,兩軍對壘。 蕭瑟的風殘卷著襤褸的“魏”字旗。斷箭、長刀、橫尸,混著血和泥水淌了滿地。 一匹黑鬃駿馬疾馳而過,飛蹄濺血。 丑將軍黑風魅緊伏馬背,一面吸引著魏軍主力進入河谷,一面躲著后方敵軍的弓箭偷襲。他身法靈動輕快,就像冬日里剌剌的風,穿林而過、卻捉摸不得。 一先行令兵登上了河谷一片稍高的地區,吹起了沖鋒長號。魏軍兵士顯著深受沖鋒號鼓舞,一鼓作氣,烏泱泱盡數涌進了山谷。 “卜將軍,魏軍大半已進入河谷了。是否擲山石?!币桓睂⒌巧仙巾?,向卜醒通報。 卜醒的眼睛仍追著那如鬼似魅的馭馬黑衣人,他馬術了得,卜醒被這句軍報引得一個走神、這身影就再也遍尋不得。 他飛速思考,快速下令:“按計畫來?!?/br> 副將脫口而出:“丑將軍……還在河谷,吸引魏軍?!?/br> 卜醒迅速掃視了一圈河谷,里面涌入的盡是烏泱泱的魏軍。 他咬了咬牙,吐出一個字:“埋?!?/br> 山頂備好的山石盡數推下,長弓短箭也毫不放過其余間隙。 河谷中的魏軍兵士躲閃不及,一時間河谷盡是崩裂的骨血。 離谷口近的人見這一片弓箭圍堵、山石屠殺,立即妄圖退出河谷,卻見谷口處,益州世子劉圖南早已引著一縱輕騎、做好了埋伏。 卜醒蔑笑。 “走吧,結束了?!彼牧伺母睂Ⅲ@風,轉身離去。 * 上庸。 街頭的小面館坐了個渾身是血的人。 跑堂的小二見他這幅惡煞樣子就給嚇得哆哆嗦嗦,上面的時候險些潑了他一臉。 此人正是益州新得的建威大將軍。無名無姓,明明生的頗為好看,卻只讓他人稱呼自己“丑將軍”。 他一身黑衣盡數潤了血跡,全身襤褸盡是土塵。他滿臉泥污,左邊上半臉帶著一鐵面,坐在桌前,正大口吃著一碗珍珠荷葉面。 倘若仔細觀察,此人眉目深邃、神色凜然,反而有幾分靈俊飄逸感覺。即使現在滿身泥污血漬,也掩不了他的俊秀。 有人將他肩上一拍,說:“丑將軍,你小子還真能爬出那尸坑、安然吃面?” 丑將軍眼皮都不抬:“如鎮北將軍所愿?!?/br> 來人隨手將天古槍往長凳上一放,揚手道:“小二,老樣子?!?/br> “好叻,卜將軍!珍珠荷葉面一碗!多加大紅!”小二朗聲道。 卜醒望著他,笑道:“你小子行啊。有時候,我都在懷疑,你究竟是人是鬼?!?/br> 丑將軍抬眼看了看他:“你將我撿回來的時候,沒發現么。我是個死人?!?/br> 卜醒哈哈一笑:“你這死人,還有點野?!?/br> 幾天之前。 二人在上庸城中商量著又用什么新法子折騰魏軍,丑將軍扯嘴一笑來了個:“請君入甕?!?/br> 聽完此計之后,卜醒疑惑問:“此計甚妙,只有一點,如何引得魏軍入甕?” 丑將軍拍了拍自己,說:“敵軍主將在此,若是你,擒還是不擒?!?/br> 卜醒點點頭:“擒?!?/br> “此人勇猛異常,用主力中軍還是輕騎?” “中軍?!?/br> 丑將軍黑風魅蔚然一笑。 卜醒接著問:“那你如何脫身?那河谷三面懸崖,只一處出口。你將他們引至河谷中心,應是退到懸崖邊,而非圖南守著的河谷出口?!?/br> 黑風魅當時慘然一笑,說:“能怎么辦,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br> 卜醒還真的認真的為他傷心了三天,臨走的時候,親手為他穿盔戴甲。 結果黑風魅沒過幾天,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回來,還拾掇都不拾掇一下,帶著一身血一身泥的坐在面館里吃面。 此時,這位沒心沒肺的丑將軍靜靜放下面碗,望著卜醒,問:“有魏兵爬出去么?” 卜醒朝他嘿嘿一笑,比了個斬首手勢,說:“山石推了整整三天沒停,小圖南守株待兔,殺了個干凈?!?/br> 丑將軍平靜聽著,并未多言。 “我說你這人,還真奇怪。怎么就逮住魏軍不放了?!辈沸雅牧怂募绨?,接著說道:“放眼咱們益州周邊,荊州、滇南、交州,能干的事兒不多了去了。天天窩在漢中,揪住附近的魏軍玩兒,此等小魚小蝦,沒什么意思?!?/br> 卜醒說的這一串,除滇南外,均是“六雄”諸侯封地。 大周武王,一統天下,大封諸侯。 “荊吳益交冀豫”六雄格局[1],正是由此次分封奠定。 面館所在的上庸,便是大魏、荊州、益州三處交界之處,乃兵家必爭之地。 小二端著卜醒的面上來了,恭恭敬敬地置桌上。卜醒抽筷,隨意一拌,大快朵頤。 丑將軍望著卜醒爽利吃面,悠悠說:“非我不愿挪了他處,只是漢中的面,尤其得勁兒?!?/br> 卜醒頭也不抬:“荊州的面也好吃?!?/br> “主公不愛?!背髮④娬f道。 卜醒抬頭望了他一眼,笑道:“主公不愛,可世子喜歡。圖南圖南,你覺得是哪個南?!?/br> 丑將軍不予置否。 卜醒端起碗猛喝了一口,自覺飽腹,開口問:“不過也真有你的啊,那種河谷尸坑,你怎么爬出來的?” “沒爬。懸崖上,景色好看的很?!背髮④娬f道。 卜醒皺了皺眉頭,問道:“什么懸崖?” 丑將軍打量了下他,說:“上庸奉行天葬,懸崖上鑿的全是槽子,里面都是棺材?!?/br> “你躲在棺材里?” 丑將軍搖了搖頭,說:“沒。我把它踹下去了。躺了十幾年了,換個人躺躺?!?/br> “狠?!辈沸压笆值?。 “不如鎮北將軍??上Я宋乙黄ズ民R,給砸的稀爛?!背髮④姴懖惑@,說道。 卜醒哈哈一笑,說:“賠,我賠?!?/br> 丑將軍立馬伸手,比了個三,說:“三匹?!?/br> 卜醒倒吸一口冷氣:“你這是借機訛詐?!?/br> 丑將軍抬眼看了看他,說:“再加今天的這碗面?!?/br> 卜醒說:“吃面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吃才重要?,F下,上庸還跟咱們主公姓劉,過幾天,就不知道的是姓司徒還是姓池了?!?/br> 丑將軍輕蔑一哼:“輪不到姓司徒?!?/br> “誰覺得膿包魏軍是問題啊。揍他們,那都是小打怡情?!辈沸押龆鴫旱土寺曇?,說道: “荊州池主公新得一謀士,你可知道?” 丑將軍搖了搖頭。 “就是那個桃源隱世睿鳳,人稱‘山河先生’的那位。而且啊,據說是荊州相梅和察親自三請、荊州世子池日盛親自馭馬,這才將他請到了荊州?!?/br> “譜倒挺大?!?/br> 卜醒噗呲一笑:“你怕是漢中待多了吧,說話一股子北方味兒?!?/br> “這位睿鳳如何?” 卜醒正色拍案,低聲說道:“著實厲害。遠交近攻,恩威并施。出招詭異?,F下業已渡江,取道武陵、南遏衡陽?!?/br> 丑將軍立即明了此人意圖:“這是要,定荊州?!?/br> 卜醒點了點頭:“世子慌了?!?/br> 丑將軍咧嘴一笑:“這有何難。讓世子去建平搗搗亂?!?/br> 卜醒搖頭道:“沒那么簡單。荊州來人了?!?/br> 丑將軍不以為然:“杜相在,那不隨意就打發走了?!?/br> “杜相被說的啞口無言?!辈沸颜f道。 “哦?” “來的人,正是這位‘山河先生’?!辈沸颜f道,“他一來便說,要將建平拱手奉上?!?/br> ※※※※※※※※※※※※※※※※※※※※ [1]‘荊吳益交冀豫’六雄:指大周一統天下后分封的六大諸侯國,分別是荊州、吳國、益州、交州、冀州、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