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死也要OOC[快穿]_第153章
桑意稍稍放慢腳步,怔愣了一瞬,而后繼續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去。謝緣在懷念過去的他,故而他不再叫他小意,不再是之前對他百般寵愛的兄長,而是他今后要侍奉一生的家主、軍中的頂頭長官。 他也的確應當早日習慣叫謝緣“城主”。 這些事其實早已想清楚,早在他聽見他師父與謝月那番對話之前就想了明白——他是作為謝家的一把刀來培養的,未來交由謝緣出鞘,他童年時以為的自己將來的一生是錯誤的:他以為他能夠通過努力念書與他并肩,從始至終當他身邊那個乖巧的小弟弟,而世事浮沉,以前也從未有人告訴過他,江陵城主只能獨擋一面,身邊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因為那個位置是獨一無二的。他只是他的一個書童,縱然謝緣再寵愛自己,他都沒有資格與他站在同一片天地下前行。 而他在他師父那里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一個女人,無父無母,無所依靠,殘酷的訓練和血腥的廝殺、終年潛伏的暗線任務不曾摧毀她,也許帶走了她生命中某些珍貴的東西,比如愛情,比如純粹;但她如今完全自由了。謝月死后,她從掌軍使的身份退位,拿出一點積蓄開一家酒樓,自己閑來看人夜夜笙歌,自在地一個人住,自在地活,透過她,桑意能看見自己未來的模樣:成為和她一樣的,謝家最鋒利的那把刀,他可以以這種方式與謝緣并肩,而后安靜地落幕。 那是他能想象的最好的人生。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那個在黑暗中摸索、被當成一把刀培養的少年已經知道了自己成為別人手中武器的未來,并將自己釘死在這里。只是現實偶爾比想象來得不同一些,現實讓人滋生懶惰與懈怠,有時他也會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不過那是后面的事了。 這天下午,謝緣送走他的舅舅,婉拒了對方一起吃飯的邀請。他如今在戴孝,全家上下跟著吃青菜豆腐,清湯寡水,人人臉上都帶著菜色。但這個慣例在少帝奪情的奏折下來后第二天就被打破了,輪番轟炸的宴席上,酒rou都不能不碰,謝緣雖不喜歡成天豆腐青菜的日子,也不喜歡成日泡在飯局中,這幾天吃得他不住反胃,更是聞見酒味兒就想吐。最近謝家忙成一團,老廚子回老家抱孫子了,新的人又還沒招過來,主府冷清,就剩那些個爺們的姨太太房中還開著小灶。 桑意規規矩矩地問:“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謝緣揉了揉眉心,盡力壓下自己眼中的疲憊,拍拍他的肩膀:“走,帶你去吃好吃的。你我都是剛回家,就算是給彼此接風了?!?/br> 他三年沒回江陵,桑意雖然人一直在江陵,可是一直被關在謝家的暗無天日的訓練營中,后頭又被謝緣拎出去打仗,基本算是沒出過門。謝緣起初說著帶他去以前的一個名滿江陵的酒樓,然則三年間江陵大興土木,有的地方連街道都改了,兩個人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半天,最后問了人,才知道那家酒樓生意早就盤了出去,如今一直在閑置,打烊不接生意。 謝緣道:“那就去另一家罷,我記得名字,好像是醉客間還是什么——” 桑意小聲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經地指出:“城主,那里好像是個窯子?!?/br> 謝緣:“……” 謝緣年少時算不上紈绔,對于江陵所有的富家子弟而言,謝緣就是那個有才有貌未來還會有權的“別人家孩子”,沒誰能壓過他一頭。但是相應的,公子闊少的圈子在這里,有什么消息都是互通的,當年醉客間是一個有名的有錢人去處,謝緣跟著謝月去過幾次,興味索然,回頭就把這個地方給忘記了,只當是個平常酒樓——這不就是酒樓的名字么? 謝緣沉默了一下:“那就——” “城主?!鄙R獯驍嗨?,一雙透徹的眼睛坦然地望過來,“我們去吃刀削面罷?!?/br> 那話語間很平淡,似乎也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地想去吃而已。 謝緣愣了愣,而后點了頭。兩個人又沒說話了,一前一后地往從小到大熟知的地方走去,桑意跟在后面,謝緣就放慢腳步,直到和他并排時,又伸手攬過他的肩膀。時間已經是傍晚了,路邊的小攤小店都紛紛打起燈來,暖黃的一片。桑意掏銀子在貨郎那兒買了清甜冰涼的滑糕與開胃的雞蛋米酒,滿滿當當地拎在手心,到了攤子上時就放在淺黃的木桌上,各種香氣交織在一起,把回憶里的饞蟲都勾了上來,這才真正感覺到餓。 兩個人跑出來這么久,也找回了一些當年不分彼此的感覺,童年的回憶沒有哪一個先忘了,相處時也就不再像前幾天那樣拘謹。面端上來,桑意熟門熟路地倒了蔥花和醋,剛要放下時就聽見謝緣道:“給我也來點?!彼淹胪@邊推了推,桑意就接著往他碗里倒醋和蔥,分量跟自己的一樣,剛剛好。 吃完后,桑意付了錢,又跟謝緣一起走回家。晚上照舊還是一大堆事,桑意跟著謝緣進了書房,謝緣丟給他一個賬本:“這里是屏山營的糧草軍需賬目,你看一看,核對朝廷分撥下來的數量,不懂的話就問我。我這邊要查四十多本賬,越早看完越好,我需要早日向陛下匯報江陵這邊的情況?!?/br> 桑意會看賬,謝月原先吩咐他師父教過他,府內這幾年的開銷賬目都是給他看的,桑意還揪出過下人私吞財物做假賬的證據。但是這點本事放到密密麻麻的軍需賬款上就難之又難,桑意看了幾本之后搖搖頭,低聲道:“……我不太會,城主?!?/br> 謝緣頭也沒抬,隨手抽出他批好的一個賬本:“這一本是幾年前的老賬了,虛假數據很多,基本上底下那幫人揩油水的功夫都在這里頭了,你對比著學,不用急?!?/br> 桑意傾身去拿,謝緣卻沒有要遞過來的意思。這張桌子寬大,桑意伸長了五指也只能夠上一個尖兒。謝緣垂著眼,瞥見眼前這只白凈漂亮的手,公事公辦一般地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方,而后往一邊騰挪了一下。 “坐過來,小桑,有什么東西我也好跟你講?!彼?。 桑意于是就抱著一大摞賬本坐過去了,起初離謝緣兩三個拳頭這么遠,后來他一個賬本看完,謝緣幫他批改,俯身拿過他的筆,圈出他疏漏的地方,手腕壓著手腕,肩膀挨著肩膀,坐在一起倒是暖和自在,不像一個人的半夜那樣陰涼。 謝緣給他改了兩個賬本之后,桑意基本就會了,兩人的進度快了起來,須臾間就看好了七八本??赐暌化B后,謝緣復查第三遍,桑意就在旁邊替他記下賬目細節,分類匯總,用小楷在黃藤紙上飛快地寫。 他的字現在寫得仍然不好看,但比當年還是好了不少。蠅頭小楷,筆鋒卻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寫得灑脫又靈動,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謝緣再三確認過后,將那幾本賬目放下,等著他這邊謄抄完。桌邊放著一壺早就涼掉的雨前春,謝緣倒了一杯送到桑意跟前,桑意小聲道了謝,而后拿過來喝了幾口,低頭繼續寫。寫著寫著,忽而感到身邊人沒了動靜,呼吸綿長,桑意扭頭看了一下,正好撞見謝緣閉著眼往他這邊倒過來——斜斜一靠,后腦勺抵著椅背,額頭卻抵著他的耳根,呼吸順著臉側徐徐滑過。謝緣高,桑意比他矮了不止一個頭,這樣靠著睡應當很不舒服,但謝緣卻真的睡著了。 桑意握著筆的手微微頓住,而后動作放輕,把筆尖斜過來,字跡輕得像蚊子腿兒。他渾身僵硬了一瞬,而后努力放松,不動聲色地挺直腰背,好讓謝緣靠得不那么辛苦。 ……或許這也是伴讀的責任之一? 他脖子梗著不敢動,感覺天地間都只剩下了謝緣靠在自己身上,有些發沉的觸感,堅實暖和。他努力轉動眼珠子,用余光往旁邊瞥了瞥——湊得太近,他看不清謝緣的面容,只能看清謝緣的睫毛,長長的,在明黃的燈光中構陷出一道陰影。 謝緣這幾天或許很累,比他更累。桑意喝不了多少酒,年齡也還小,飯桌上從來都是謝緣替他擋酒,而非他出面給謝緣擋。最厲害的一回便是前天,幾個叔伯醉醺醺地跟他們喝到深夜,大談謝月的遺產問題。北方的燒刀子灌了一輪又一輪,謝緣回去后就吐了好幾回,最后吐無可吐,只能蒼白著臉色嘔酸水。桑意用熱毛巾給他敷臉,煮醒酒湯給他喝,但也記得那一夜謝緣的神情,十八歲,眼底盡是血絲,甚至有一點風霜感。這模樣是不會在人前出現的。 謝月辭世幾天,也就是那天晚上,桑意忽而意識到,離世的那個人是他緣哥哥的父親。 謝緣母親去得早,謝月辭世后,他就跟他一樣,是沒有爹娘的人了。他的緣哥哥難過么?或許是難過的罷,可什么時候難過呢? 桑意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了半晌,正感覺半邊身體都快麻痹發酸的時候,謝緣醒了過來。他的城主大人似乎還沒摸清楚這是什么情況,等到看清了,便慢悠悠地起身,伸手拿了桌上那杯冷茶喝了幾口,似乎忘了這是剛剛桑意沾過唇的杯子。 桑意企圖提醒他,想了想還是閉嘴了。 “肩膀酸嗎?”謝緣問。 桑意老實點頭:“有一點。您……有點重?!?/br> “那怎么辦?”謝緣的聲音聽起來很放松,興許是剛剛小睡了片刻的緣故。桑意還沒來得及說話時,他的手就伸了過來,攬住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都拉入了懷中。 謝緣淡淡地道:“那也讓你靠著我睡一會兒,這樣才公平。歇息片刻罷,小桑,到時間了我叫你?!?/br> 桑意瞅了瞅他。謝緣的神色表明了這又是一道他無法抗拒的命令,他于是放下手中的毛筆,將手揣在袖子中。他覺得這樣有點奇怪,可又說不出哪一點奇怪,在他想明白之前,他的意識很快就被謝緣溫暖的懷抱所俘獲,漫長的連軸轉所帶來的疲憊一涌而上,他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幾乎是一下就睡著了。 謝緣單手摟著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改賬,等他睡沉之后,謝緣以非常輕微的動作起身,打橫抱著桑意往隔壁走,那兒有鋪設的床榻。 桑意睡得很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謝緣把他放下,幫他把被子拉得緊緊的,而后用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眼前人嘴唇微張,溫熱甜美的呼吸中還帶著些許茶香,發絲微微拂動。他胸膛上似乎還帶著這個小家伙身上的余溫,謝緣伸手撫摸了一下,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在跳動,一下又一下,快而沉。 諸多繁雜事務一天天地在解決,謝月走得才匆忙,軍營中匆忙寫的遺囑中交代的東西并不全面,僅僅指派了謝緣作為繼承人,將江軍中事物全權交給桑意負責,并未提及謝家遍布五湖四海的其他產業。謝緣繼任城主位之后的第七天,各方勢力聯系與權衡之后,謝家在除了江陵之外的恭州、建州、寧城等多個地方的負責人紛紛到來,進行了一次為期長達三天整的內部交接,從未見過的長輩、謝月從前的屬下、戰友,個個面無表情,慎重審視著這他這個年輕的少當家。有人想葆有目前的利益,那么先承諾利益,穩固自己的地位,從長計議,有人不耐煩,反復詢問日后的安排與措施,大有撒手不管之勢,謝緣亦不卑不亢地分析利弊,能留的留,不能留的,謝家也不是沒有能用的人。三天過后,每個細節都部署到位,所有人均無異議。 唯一的一點變故,出在桑意身上。彼時桑意時時刻刻都在謝緣身邊,謝緣放開了將一些重要事務的處理勸交給他,但是謝月的幾個老戰友堅持這三天會談中不能有外人出現,并道:“你身邊的那個姓桑的少年我們已經聽聞,他越權指揮城主麾下的將士,早你一步回了江陵,縱然現在他沒有奪權反水的意思,難保以后不會有。另外,此子生資妖冶,往后恐怕包藏禍心,我們只有一個要求,讓這個人離開?!?/br> 謝緣淡淡地道:“第一,他并非越權指揮,早在一年前他便是父親的副官,在當時的情況下,他有資格在父親病重后繼續傳達主將意愿。第二,他早我一步回江陵,克殺真正有禍心之人,替我掃清障礙,最后坐在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他,足以說明他無心奪權。第三,桑意此人同是我父親早年友人的遺孤,托孤來我謝家,當年正因老友主動提出減少事端,不讓父親認他為義子,所以來當了我的身邊人。如若不是這一出,他原本應當姓謝,謝家有他的一份位置?!?/br> “再者?!彼谅曊f道,“父親已經逝世,你們如今的城主,是我?!?/br> 桑意在房門外打瞌睡,對房門內的劍拔弩張渾然不知。只在睡夢里隱約聽見幾個人據理力爭,而謝緣兵來將擋,慢條斯理地一一駁回,說的什么也聽不太清,只是那語氣與他之前所聽到的不同,不再是以往那般云淡風輕,反而帶上了某種執拗。他從未聽過謝緣以這樣的口吻說話,在他的影響中,從小到大,謝緣都是沉靜的、穩重的,縱然局勢再壞,他也能以他桀驁而鋒利的姿態去應付一切。 ……是在堅持什么呢? 他聽不清,困頓中閉上了眼睛,酣然入夢,想著小睡一會兒后再起來張羅這烏泱泱一大群人的晚膳和住處。是不是應當去窯子里找幾個歌女舞女來呢?美人計雖然上不了臺面,但是老家伙們吃這一套,大人們也好像都是這樣做的??伤攀?,還差一歲到出入風月場的年紀,窯姐兒們和他差不多高,進了窯子是會被笑話的。 在謝緣的意愿表達得很清楚,即“要走你們走,去留自便,桑意這個人我是要定了”之后,中年人們作出了最后的讓步:“您說的有道理,這個人我們也聽說過,但是無論是謝家家規還是陛下要求,江陵城主身邊都要有三個得力助手,一位智囊軍師,一位絕學護衛,一位貼身侍從。這個姓桑的若是勉強占得一樣,那您身邊也得再加上兩個人?!?/br> 謝緣道:“不需要。小桑聰慧,身手底子也在這里,培植兩年可以同時勝任這三個位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