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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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笔骅わ@然重歸冷靜,甚至掛上怡然自得的笑容,從背后攏住嵐煙,“你說了那么多,為什么到現在還沒動手。難道是因為她?” “我很少會因為什么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她自以為瞞天過海,得知真相后那副難以置信、又極度不甘的模樣就是其中之一,能帶給我登峰造極的興奮感?!本愠踔共蛔〉匚⑿?,一如那個滿月之夜,“她真的是我最優秀的棋子,每一步都規規矩矩地按我的計劃行走,還以為是自己意愿?!?/br> “你的計劃?”嵐煙蹙眉,“我的任務都是由武國公直接指派,何來你的計劃?!?/br> “你的任務往往和御史臺的蘇御史密切相關,只要前朝決定蘇御史的去向,等于間接決定你的去向。我一早就知道豫王在懷州?!?/br> 他想起什么,說道:“忘了說了,兩年前楚翔就已歸順于我?;噬袭斎恢捞K御史是影鴉。為了避免懷疑,父親先將其他御史指派出去,這件事自然而然就落到蘇御史頭上?!?/br> 嵐煙沉思片刻,又說道:“白沙說賣人情也是你的?” “確切的說,是皇上的。燕王走后,他們在幽州布下幻境,皇上希望借此困住武國公。不過我提前通過靈鵲向武國公告密,他沒有去。叁位渡鴉接連害他,他才會重新洗牌其他渡鴉?!?/br> 君雁初盯著她笑道:“我想接手盡可能完好的影鴉,但我不能親自下場,所以需要一個人在武國公失蹤的時候,暫時維持影鴉的秩序。蘇御史是最好的人選,何況有個人心甘情愿替他奔波?!?/br> 舒瑜拉她的手微微一縮,嵐煙全然不覺,沉吟道:“難怪你要和我一起去,他們痛失愛子后,來找他們的人不是豫王,而是你?!?/br> 君雁初淡淡一笑,算是應下。 舒瑜厲聲道:“五福餅的毒也是你們下的吧。既然都說服了母親,為什么不干脆毒死皇上,還大費周章利用武國公?!?/br> “你錯了,皇后不是被說服的,而是叁年前太子死后,母親趁看望皇后時對她下了傀儡蠱,由父親控制她下毒。當然了,是利用武國公這個被愛沖昏頭腦的人,他的次子很會制毒?!?/br> 君雁初慵懶說道:“這毒不致死,只能把人變成廢人,好讓父親接管大多朝政。母親與皇后是同宗,下了個傀儡蠱就讓她悔恨至今,若直接毒死皇上,父親擔心她誤了大事,所以折中利用武國公。這也是我最看不慣父親的地方,為了明面毫無瑕疵,背地里要犧牲更多的人?!?/br> 舒瑜冷哼:“貪婪至極?!?/br> “彼此彼此?!彼敛辉谝?,“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常年立于不敗之地,竟然死于區區小卒之手。但她的成功并非偶然,是站在無數個死去棋子上的必然。愿意投誠的細作注定是你嘴邊的肥rou,然而你太自信了,自以為掌握了她的信息就高枕無憂?!?/br> 舒瑜抿唇不語,嵐煙反倒收起了青鸞。 聚云被狂風吹散,落得滿庭清晝。君雁初仰望蒼天,光芒照亮了他俊美容顏上一抹疲倦:“絕地反擊,多么痛快的詞,卻困了我一生。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小嵐,如果你不讓開,我就要一起送你們走了?!?/br> 嵐煙和舒瑜對望一眼。如同響應他的話般,整齊行動聲從外面傳來,似乎是軍隊有序靠近。 他瞇眼笑道:“讓我提前宣布結局吧?;噬媳晃鋰坛芍貍?,最終駕崩。實際為武國公和豫王合謀,如今在倓陵被我撞破現行,斬逆賊為皇上報仇。國不可一日無君,嫡子不肖,兄終弟及,韓王在萬人推舉下接過皇位。這樣大的日子,勢必要請人來見證?!?/br> 嵐煙轉過劍鞘,嘲弄道:“豫王是守護倓陵而來,你的構陷恐怕不成功?!?/br> 君雁初不以為意:“這些都無所謂,只要皇上遇害時,武國公女兒和豫王有關系就可以,不然我也沒必要放出那些流言。還有你送到豫王府那張謝帖也足以證明?!?/br> 日光斜照,映亮舒瑜華美側顏,他浮起淺笑:“果然我身邊處處都埋了你的眼線,連送到府上的東西都要讓你先過目。不過你真的有好好看過那張謝帖嗎?” 君雁初微微皺眉。 不等他開口,舒瑜又道:“謝帖四百余字,有兩處暗示。一是‘盼’錯寫為‘聁’,暗示耳旁為分;二是‘頷首赴燕,疑是而非’,諧音一是二非?!?/br> 君雁初眼神陰森:“我哪里露出了破綻?” “如果賢王的刺客都能當著豫王的面取昭國公性命,那他完全可以直接對豫王動手。所以昭國公是你親自殺的,因為他掌握的武國公情報根本就來自于你的揚州別院,落到豫王手上他會頭一個把你供出來?!?/br> 嵐煙綻開笑容,“我找你就是為了確認這點。揚州那邊你肯定埋了眼線,所以我早與豫王做了約定,若昭國公是你下的手,那我就點一下頭,否就點兩下?!?/br> 話音未落,劍風呼嘯襲來,被她及時舉起青鸞擋住,劍鞘與斬蛟交叉相抵,互不相讓。 劍鞘之下,她繼續道:“為了避人耳目,我和他才故作決裂,實際在回都督府的馬車上,我在他手上寫下了蘇御史,好讓他找蘇大人去府里救我?!?/br> 君雁初陡然將劍推深一分,幾乎觸到她的臉頰,森冷笑道:“青鸞的主人是我,別妄想用我的劍與我作對!” 青色劍鞘迸裂,露出其中雪白劍身,里面竟然是子安給的那柄劍。 他的目光一滯,嵐煙露齒笑道:“我當然不會用青鸞?!?/br> 她奮力將他推離到叁尺之外,與此同時,有一青衣男子站上廢墟殘壁,躍至舒瑜身邊,緊接著又一人跟了上來,竟然是堯風和“死去”的李合。 君雁初盯著他們,眼底幽深一片。 “死亡是人最好的偽裝,世子?!笔骅ぐ寥坏?,“我讓李合借假死潛入宮中,找到了勒死陳王的麻繩。外面你的部隊應該和燕王帶的援軍正在交戰。今天我們站在這里,并非落入你的陷阱,而是來宣布你的失敗?!?/br> 叫喊沖鋒混夾兵器相擊聲不絕于耳,君雁初緩步后退,身影驀地消失在獻殿深處的黑暗中。 嵐煙正想跟去,堯風立時勾住她的手臂,淡然道:“他故意讓你去追,不要上套?!?/br> “我知道,讓我去吧?!彼龥]有回頭,“你們先護送豫王走?!?/br> 舒瑜凝望她的背影,直到完全被黑暗吞沒。還有許多話沒說,但她沒有給他時間。 李合適時上前,急切說道:“殿下,我們先離開此處,屬下馬上安排人搜救時姑娘?!?/br> 在幽深中穿梭良久,外界聲音逐漸歸靜。 嵐煙以劍敲開絕路一處碎石。粉塵飄揚,亂石傾倒,眼前豁然開朗。碎石背后是墻體傾斜、封閉成的寬敞空間。暗無天日,唯有斷壁上鑲嵌的永明珠發出熒光,吞噬了一方陰影。 一道劍氣倏地朝她面門襲來,被她閃身躲過。 她站起身,對那端碧色人影傲笑道:“你當初擊退河盜,用的也是方才那招吧。這種兇煞的招式會極大程度地消耗你的內力,所以你才會在東都將養?!?/br> 見他沉默不語,嵐煙低聲道:“你犯錯不止一處。在幽州,若不是你當時回握我那一下,我一直以為你真的昏迷了?!?/br> 他忽然嘲笑道:“怎么大言不慚地數落起我了,難道你以為豫王贏了嗎?” “你……”嵐煙怔然,他的氣息此刻依然從容,仿佛一切還在他的掌握中。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早有準備?你讓蘇御史假扮成你二哥,用他的魚符進中書省,找到了當年廢太子的草詔告知豫王,我全都知道?!彼纳碛叭缢惨瓢愠霈F在她面前,兩劍再次相撞,擦出一路火花,“你們演戲演到剛才,還有皇后暗示鳩占鵲巢,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她以全力抵御他的進攻,原本松動的天花板震落一陣碎石。她難以置信道:“那你為什么?” “在幽州你握我的手,我知道你是在找我練暗器的痕跡。當時我就在想怎么讓你無聲無息地死?!本愠鯖鲂Φ?,“但我猶豫了。自始至終我只犯了一個錯,那就是親自把你從云市買回來,其他所有過失都是在彌補這個錯?!?/br> 他明明可以棄她于不顧,卻依然出現在都督府;他對大哥二哥伸出援手;他幫助堯風渡過劫難……無數畫面紛涌入腦海,嵐煙猛然揮劍:“別說了!” “小嵐?!北澈笠黄瑲埍谵Z然倒塌,他身形一動不動,“我說過很多謊,但自幽州之后,我對你所言所行,皆出于真心?!?/br> 他昨夜入睡前那些話在她內心激蕩,一字一音盛開滿地繁花。嵐煙目光定在劍身上,試圖擯棄全部想法,專心于打斗之中。然而思緒冗余,紛擾心智,她不得不孤注一擲,用全部內力朝他心口刺去一劍。 她認輸了,他的劍也指向她的心口,而且比她要快。 這破綻百出的一招,君雁初竟然不避身躲開。與此同時,斬蛟劍尖先行觸到她的胸前,沒有預想中被貫穿的劇痛,只有一陣輕微悶痛。 他的劍沒有穿過她的衣裳,只淺淺陷入半分。 她才意識到這件衣裳夾了一層精細軟甲,難怪經歷震蕩也沒有受傷,他早已預料到了現在。 手中長劍變得無比沉重,一寸一寸壓了千鈞之力,再往前就將洞穿他的心臟。這才是他真正的籌碼,他料事如神,不可能將空門大開任她宰割,不論是今天清晨,還是現在。 這個貪婪無比的騙子,他要皇位、要仁義、要名聲,他還想要自己。 可惜他還是算錯了,他全部的準備都基于她會無情刺出這劍的假設上,到現在他也不相信她會對自己保有感情。 劍尖即將戳入他的胸膛時,倏忽間強行停在他身前一寸距離,隨即失去支撐,無力地掉在地上。 生硬收力讓嵐煙全身氣血都在經脈間逆行,劇烈無比的痛楚如萬蟻噬心般折磨著她。她跪在地上不停地吐血,鮮血染透了衣擺,在腳下緩緩蔓延散開。 鮮紅之中,她看見那人從容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縫。他的面色一變再變,唯有眼睛睜得極大,似乎難以相信剛剛發生之事。 她張了張嘴,一口血哽在喉嚨,什么音也發不出來。 身側墻角陡然塌陷一塊,空間擠得有些狹小。他們的打斗讓原本不堅固的支撐搖搖欲墜,眼下隨時都有可能坍塌。 他陷入震驚依然不動,嵐煙卻感覺自己一下子騰空了。她好像飄了起來,她是一只飛出廢墟的黃鶯,越飛越高,倓陵在視野中變為了極小的一個點,最后只余滿目的白熾耀光。 循連理蠱指引而來,蘇青冥將氣若游絲的女子溫柔抱入懷中。君雁初才剛緩過神般,情急之下想要將她奪來,卻與她垂落的手交錯而過。 “你送她那把妖劍,她這種不懂行的小姑娘真的會當成寶的?!碧K青冥在他一丈外,慢條斯理解下她腰間青鸞扔在地上,盡管在笑,眼底一片寒意,“你用這把劍激發她身體的陰氣,好滋養你的修為。但她的身體也因此變得虛弱,不然也不至于傷成這樣?!?/br> 君雁初驟然握緊斬蛟,催動內力向他襲去。劍氣觸到一瞬,他的身影如煙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地殷紅血泊。 兇猛劍氣撞在殘壁上,支撐不住的天花板此刻終于倒塌,狹小的空間頃刻間砸落無數碎石,將那灘血泊也掩蓋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