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翊反應比黎儼更快。

    在周嘉允砸過來的時候他把自己腰間閑置的爪鉤掛在了梯子上, 但是梯子上還有殘留的冰雪, 爪鉤一歪, 他和黎儼還是摔了下去。

    黎儼只顧得上扯住霍止翊扣在他腰間的安全繩, 盡量不讓對方替自己墊底，不然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砸也能把人砸個半殘。

    然而摔下梯子的瞬間, 他還是聽到了一聲不易被人察覺的悶哼，他的胳膊重重的磕在了霍止翊的頭上。

    黎儼不用回頭也能想象的到霍止翊墊在身下的場景，不過現在他動都動不了, 只能保持剛才的姿勢穩穩的摔下梯子。

    他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有震懾力，黎儼想, 因為祝喻慢動作一樣看向他的眼神都透露著驚恐。

    短短的幾秒鐘在他腦海里像是一個漫長的鏡頭。

    他感覺到霍止翊護住自己頭部的動作, 緊接著隨之而來的就是劇烈的疼痛......

    還有頭朝下滑落的刺激感。

    “快攔住他們！”教練顧不上掛在半空中的周嘉允, 大聲對地面上的眾人喊道，“不然他們就要滑到山下去了！”

    上方傳來教練的回聲, 黎儼這才反應過來——梯子下方是他們剛爬上來的冰川陡坡！

    但是他們兩個加在一起的沖擊力太大, 加速度也極快，地上那幾個笨手笨腳的大少爺們聯手都沒能拽住他倆。

    “完了?！鄙坳拍樕珣K白, 看著手里剛才扯下來的黎儼的手套, 顧不上別的手腳并用往下爬。

    “快他媽救人啊傻逼！”

    盛睿朝教練吼了一聲, 也開始往下爬。

    “cao, ”在頭沖下滑行的姿勢里, 黎儼終于回過神來, 他啞著嗓子道：“霍止翊你沒事吧?！?/br>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聲音還帶著顫意, 一半是疼的, 一半是因為他和霍止翊像拴在一條繩上的兩個破布娃娃一樣向下墜落，顛的。

    估計要是沒有霍止翊在底下當人rou墊子他現在不會還有腦子想這些，三分之二梯子的高度，就算沒有負重也能摔個腦震蕩出來。

    黎儼艱難的扒開霍止翊禁錮在自己胸前胳膊，掏出登山包左側的冰鋤試圖讓兩人剎車，霍止翊像是暈過去了一樣一動不動。

    “霍止翊！”黎儼又喊了一聲。

    從剛才到現在對方也沒有什么動靜，不過環住他的手緊了緊。

    事實上，霍止翊也確實眼前灰黑一片，在失去意識的邊緣徘徊。

    背包加上黎儼的重量都夠喝一壺了，向陡坡底下滑去的時候他拽了一把黎儼，從黎儼在他手邊滑變成了他半摟著黎儼向下滑。

    幫黎儼躲開了冰層上突起的巖石，霍止翊自己的頭卻不偏不倚的磕了上去。

    甚至還在下滑的時候產生了一絲絲阻力。

    只不過比起這個又陡又滑的冰脊，黎儼手里的冰鋤和撞到石頭產生的這點兒阻力完全是在給大象撓癢癢。

    黎儼右手用冰鋤抓地，左手把霍止翊身上的安全繩在自己身上多纏了一圈，騰出手來夠滑下去的時候地上突起的冰塊巖石。

    手里的冰鋤都被磨去了棱角，沒了支撐點，下滑的速度更快了。

    黎儼咬了咬牙，手指很快被粗糙的冰凍層磨的鮮血淋漓，他夠不到霍止翊背包右側的冰鋤，霍止翊現在意識又不清......

    算了。

    黎儼拋掉斷了頭的冰鋤，渾身冷到麻木，只有眼眶和被霍止翊圈住的胸口還微微發著熱。

    臨出發前特意戴上的翡翠平安扣從衣服里跳了出來，他也沒管，而是用冰涼的唇碰了碰霍止翊緊閉的雙眼，咽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

    茍活了重生的這一年，本來就是老天爺賞給他的，是他貪圖霍止翊的身心，想求得這輩子的兩情相悅，是他害了霍止翊。

    下輩子如果有機會......

    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奈何橋上少喝幾口苦湯，他再來護霍止翊一世。

    黎儼也緩緩閉上模糊的雙眼，短短幾分鐘，上輩子加這輩子關于霍止翊的所有畫面爭先恐后的跑出來。

    原來人臨死前真的會回顧自己的一生，雖然他兩輩子加起來也只活了短短二十余年。

    走馬觀花，光陰交互，只有霍止翊一直沒變。

    在起點喚醒自己的執念是他，在終點等著的人也依舊是他。

    黎儼看著黑暗中那個身影，笑了笑，對隧道盡頭的那個人作了個口型。

    等我。

    ......

    霍止翊昏睡中感覺似有guntang的水珠滴落在自己臉上，剛才耳邊一直有熟悉的聲音低聲喃喃。

    “你不認識路......到了那邊......千萬等等我?！?/br>
    語調中有他從未聽過的感傷，讓霍止翊不自覺緊鎖雙眉。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也漸漸消失了，聽不見那個人的聲音讓他十分煩躁。

    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霍止翊還沒睜開眼，感覺到自己一直在下落，他憑直覺伸手往旁邊一抓，抓到了黎儼飄落在外的平安扣。

    手心里粗糲不平的刻痕幾乎瞬間就將霍止翊拉回了現實。

    再次睜開眼，他和黎儼已經快要撞上半山腰最嶙峋的那塊巖石了，這次一撞可就真的要兩尸兩命了。

    霍止翊不光反應起碼比黎儼快上幾秒，力氣也大出不知幾倍。

    他掏出冰鋤往身下一砸，他們下滑的過程立竿見影的變慢，趁這個時候他又把爪鉤狠狠拋了上去。

    短短的幾分鐘好像被0.5倍速了一樣，感覺腰間的安全繩猛地一緊，黎儼倏地睜開眼。

    “你醒了！”

    聲音激動帶著沙啞，他抬頭看向霍止翊。

    對方后腦勺剛才磕的腫塊還在滲著血，剛清醒過來一鋤子下去他們兩個就固定住了。

    媽的，跟霍止翊比起來他這點勁跟小雞崽差不多。

    兩條命差點就砸自己手里了，有了一線生機后，黎儼一邊悔恨一邊開始懷疑人生。

    如果這次能活著回去，他以后一定好好舉鐵，再也不拉著霍止翊爬什么狗屁雪山了。

    “嗯，”霍止翊看了黎儼一眼。

    他兩只胳膊都使著勁，本來不該分心，此時卻又不自覺的看了黎儼一眼，表情有點古怪：“你哭了？”

    黎儼正伸出手來努力幫自己和霍止翊卸背包減輕重量，聞言十分尷尬：“沒有！”

    雖然他臉上一片冰涼，根本感覺不到是不是還有殘留的淚痕存在，但是黎儼現在嚴重懷疑剛才那幾滴眼淚被風吹的凍在臉上了。

    氣氛有些凝固。

    黎儼手還扒著斜坡上的小凹坑，霍止翊皺眉道：“松手?！?/br>
    對方的手套剛才不知道被誰拽了下來，另一只被他自己扔飛了，現在兩只手都血漬呼啦的，看起來狼狽的一批。

    黎儼假裝沒聽見，現在不是嬌氣的時候，他倆全靠霍止翊兩個胳膊撐著，能減輕一點重量是一點。

    還有。

    他媽的哭就哭了，誰讓你戳穿的。

    從小到大他就沒在霍止翊面前掉過一滴眼淚，黎儼心情復雜，自覺很是丟人。

    偏偏現在還無處發泄，于是小宇宙爆發順著爪鉤往上爬了一段，總算是沒把自己的全部重量壓在霍止翊身上。

    所幸上面那群人到的還算及時，連扯帶拽折騰了半小時，兩個人終于得救了。

    綁緊二人身上的安全繩，邵昱大喊：“儼兒，沒事吧！”

    黎儼動了動唇，結果發現臉都快被凍僵了，只得搖了搖頭。

    “cao.你大爺的黎儼，嚇死老子了?！?/br>
    邵昱撲過去就想抱住黎儼一通嚎，被單沃一把拽了回去。

    “邵哥，小心別讓黎哥二次受傷?！?/br>
    教練在黎儼和霍止翊身上各按了按：“骨折了嗎？”

    黎儼搖了搖頭，沒出聲，盯著霍止翊看。

    雖然按到肩膀的時候，對方皺了皺眉，但看樣子也沒骨折。

    神奇。

    他倆這么一通折騰居然都沒骨折，黎儼都不知道自己算倒霉還是走大運了。

    霍止翊看了一眼黎儼，黎儼挪到他旁邊朝他扯了扯唇角說：“我沒事?！?/br>
    霍止翊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把他垂落在胸前的平安扣塞回了衣服里，然后才像是卸下全身包袱。

    他站起身走了兩步，低低道：“有點暈?！?/br>
    然后就栽倒在了地上。

    黎儼剛放松下來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半點形象也沒有了，連滾帶爬的撲過去。

    啞著嗓子朝教練喊：“他怎么了！”

    教練檢查了一番道：“可能是后腦受到劇烈撞擊，有點腦震蕩，不過看剛才的狀態應該不是重度?！?/br>
    大起大落，黎儼提了一口氣，差點也暈過去。

    他掐了自己一把，推開旁邊吱呀亂叫像他已經半截入土一樣的邵昱，晃晃悠悠的朝人群外側的周嘉允走去。

    接著一拳砸在對方臉上。

    這一下根本沒收著勁兒，周嘉允被他打得朝后倒去，黎儼彎腰拽住他的衣領又是一拳。

    他感覺渾身的憤怒像開了閘一樣，身上劇烈的疼痛也襲上來，但這次比剛才那拳還狠。

    第二下胳膊肘還搗在對方腹部，黎儼俯在周嘉允耳邊低低道：“要是他有事，誰也別想活！”

    周嘉允看著臉色如鬼魅般的黎儼竟然有點瑟縮，側過臉去一陣咳。

    “黎先生，黎先生！先冷靜，回去再說！”教練連忙過來拉他，旁邊的人也把他們分開。

    祝喻上前把周嘉允拖走，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

    黎儼全身xiele力，半跪在地上動不了了。

    現在所在的位置也并不安全，一行人也要靠安全繩才敢站住腳。

    “先下山，去觀景臺那邊的民宿區找急救中心?！?/br>
    ※※※※※※※※※※※※※※※※※※※※

    千鈞一發之際，霍止翊看著黎儼，心想：哭得真好看，想......

    親媽瘋狂搖晃，你清醒一點，你在想pea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