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岑遙千年狐貍也被玩了聊齋。前因是近年電商正俏,檔口日趨萎靡,旺季不旺,淡季淡出個鳥。量銷不上去成本就大,就貴,就更他娘難賣。行業流動本就像浪,一季沖垮好幾茬。岑遙只好是眼雪亮,找些老實本分的上家。 還是小何那**牽的頭:“我以前不是在江蘇念中專嗎?正好是我個同學在求我,他自己盤的廠,體量不大,他丈母娘做飯他老婆當財務,料子不錯價格也真是不賺,不逼你一次性得提多少。版我也看了,都他從李維斯啊杰克瓊斯那里抄的款,洋氣死了?!?/br> 圖片發到手機上,岑遙敲計算器,的確不貴,款也時髦。先訂了五千的磨邊破洞褲。他威脅:“我已經很多年不蒙著眼拿外發了,看你面子,坑我我就把你蛋割了?!?/br> 逾三日,不發貨,說在產稍等等不好意思啊親;逾五日,不發貨且不理人;逾一周,慘遭拉黑。逾半月,小何從煲仔飯家借來把磨光光的切菜刀,“你把我蛋割了吧?!?/br> 五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是氣不過,真割了能回點本他就下刀了。岑遙咬牙切齒:“你不如留著它去站街。少雞/巴廢話,賠錢?!?/br> 小何撲通跪倒抱著他腿嚶嚶告饒,其場面構圖非常文藝復興。碰巧又讓巡樓的朱倩撞見了,她問清前因后果,心腸歹毒地笑了半晌。 朱倩支了一招:“號碼給我,我能幫你定位,你直接過去剁了他?!?/br> 小何抹淚兒爬起來,“哇,你這么牛逼???” 朱倩白他,“我前男友牛逼,滾開你個從犯?!?/br> 多方打聽,確認這逼賭鬼無疑,猜是輸得褲底子都不剩了,為填賭債擬了艱苦創業好青年的勵志故事,廠子料子一律狗屁。很可能老婆也沒真娶,算個夢想。還知道他騙了一戶不止,冤大頭們及時建了互助群,群定名“殺他全家”,未讀消息逾刻九十九加,已把騙子祖上八代罵了個墳中驚坐起。朱倩很一貫雷厲風行,快就給出定位了,“直接去堵吧。哎回頭報警了,別說是我幫你rou出來的啊?!?/br> 岑遙道謝,又問她:“還能復合嗎?” “復個屁?!敝熨宦柤?,恨聲:“他都有下家了,小學當老師的,沒我漂亮,真瞎?!?/br> 她的眉竟已有點褪色了,岑遙看她的肅殺之氣也泯了些。 小何請纓要隨行去取此狗/逼首級。岑遙嘆氣:“你還是留下來站街還債吧?!?/br> 小何關切:“我是怕你打不過那狗幾把弄的個*人!” “少來,你個從犯。群里有兩個店主跟我在常熟碰頭,我看他們朋友圈了,都是山海關外的血統,我倒怕她們把那騙子給卸了?!庇终f:“湛師傅陪我一起去?!?/br> 湛師傅壓根兒就是為了出去玩兒,有點像小學生,迫切地盼天晴好,去春游。 岑遙抽著煙看他猛擦車,覺得他可愛,忍不住笑:“又不是去兌彩票?!?/br> 小區路燈是清瑩瑩輪廓光,湛超眉眼、鼻子、嘴巴,形很準,處處都好看。他四下瞄,沒有人,就吻了吻岑遙的嘴,“我們有十幾年沒有一起出遠門啦?!?/br> 這么一講,岑遙心態就變了,全然柔軟起來。又有點忿忿,想說能比嗎?能比我們十幾年前嗎?蠢貨,能比嗎?可憾的是十幾年前我不過是個**,你也是,我們卻愛對方愛得要死,不明白這件事為何難下咽,會互害更在已知之外。我們憂郁、軟弱,又很莽氣,天真以為能逃掉的。結果那個冬天有點像盛夏,在我記憶里燒得發白。岑遙突然的沉默讓湛超也怔愣了。湛超嘆氣:“遙遙我們試下車震吧?!贬b說,滾你奶奶的頭。 隔天晴好,開車去常州,兩小時車程。路上,岑遙沒怎么睡,慢吞吞說了社科教授,以譏誚口吻表達了自己的錯愕與顧慮。湛超一逕笑,只說阿姨挺酷的,先鋒啊。 “那不應該讓男人滾一邊嗎?” “先鋒就得誰誰滾一邊?是你狹隘?!?/br> “你這口氣,很像當年,車上那個瘋子?!?/br> 極目眺望窗外,房屋道路綠化,蘇皖其實差不多。 “你爸一直是個巨大的影子?!闭砍蝗弧白髟姟?。 “對,我恨他有追求,但他其實是無能又懦弱,是我一直把他美化了?!?/br> *騙子蝸居在可庵弄,本城知名老市井。黑瓦石墻,電線偎著法桐,爺奶坐屋門口老貓樣地審視萬眾,長居于此會覺得一月兩千混著也不錯吧?路邊在翻修地下排水,挖開的渠道邊聳著土包,湛超??肯萝?,跟個在水泥管邊隨地小便的工人碰上了視線,定了一會兒。岑遙問,有這么好看嗎?湛超扶起一只睡倒的路障,答曰,我看他還挺坦然的,就往他下面瞄了瞄,是挺肥大的。 岑遙和另的冤大頭約在王記餛飩店,碰面時赫然兩位裹貂的美婦,兼一位深青三分頭的彪形大漢。岑遙駭然,真要殺他全家了。六海碗餛飩隨便吃吃。偏豐腴、巴掌大紫蝴蝶文手腕的貂女之一很快言深:“我兩套房一輛路虎!我開店都是帶玩兒帶鬧的,我差他這萬兒八千?!為啥?我非得會會這癟犢子!”大漢點頭附和。大漢皮帶一截兒拖得很長,岑遙看他神容到氣質無一不似《鄉愛》的王長貴。 湛超派發金皖。煙鬼各自吐露小本經商之苦,皆似身居亞洲金融風暴眼。類似于爺叔們愛下著臭棋爭辯中美博弈,小個體會晤必聊“小微企業轉型”。 “聽你一講,你不整個淘寶店可惜呀。我是做女裝,找平模我最麻爪,自己磕磣吧又塊兒大,啥小香風啊ol風啊,都穿不出效果來,請一個吧還論件兒計價,埋汰誰???當她鋼廠車工呢?扭個屁股要我幾千。你男裝方便多啦?!彼D向湛超,說:“你站一下?!?/br> 湛超起身,“怎么?” 貂女之二撫摩他左臀大肌,“喏!你表哥長腿翹屁股,現成的平模呀?!?/br> 岑遙快要笑死了。他輕抵開貂女的手背,捏湛超腰說:“確實?!?/br> 可庵弄依近水道,老工房一貫的錯綜布局?;揖用駱穷j頹的,黃梅內澇浸得墻都酥了。遲遲不拆但遲早會拆,寄居的皮蠹還是要掘到天光下來。**那房在巷弄末梢。幾個商量,首要即不打草驚蛇?!巴蹰L貴”講:“門牌號弄清這犢子鐵跑不了,別講咱們干啥的,先敲,問他叫不叫徐阿明,應了就沖!” 湛超說:“沖錯了就是私闖民宅,他可以報警把我們拘留?!?/br> “王長貴”脖子一梗:“誰敢拘我?!” 湛超語塞,又笑說:“對,誰敢???” 岑遙悄悄捏他臀大肌,說:“這種人騙多了睡覺都留心眼,就怕他翻窗跑了?!?/br> 貂女之一皺眉:“是哦,那咋整?” 湛超:“我堵窗子,攏共我看就開一扇?!?/br> 貂女之二:“我協助你?!?/br> 湛超:“女俠,你真颯?!?/br> “王長貴”:“那誰敲門呢?” 貂女聳眉:“合著你不敲???” “王長貴”:“嗐,我這東北口,誰聽了能給開門兒?” 岑遙:“我敲?!?/br> 非常好找,做賊似地到門邊,“王長貴”屏息,岑遙比ok。篤篤篤,“您好!” 須臾,有警覺如野兔的回應:“誰?” 岑遙說:“您好,是這樣的,我是鐘樓區452地塊的拆遷小組組長,聽說了嗎?這邊區動遷文件批下來了,有點情況在走訪評估,方便跟您聊一下嗎?”在表演里,這叫即興單人小品,相當之考驗功底?!巴蹰L貴”瞠目結舌朝他比起拇哥。 “動遷?” “哎對的,動遷,動遷?!?/br> “動什么遷?” “動遷就是,就是國家土地開發!這片老建筑要推掉的,統一把你們遷到別處?!?/br> 里頭不耐:“關我屁事,這房子我租的!” “我知道,那麻煩,能給下房東的聯系方式嗎?” 靜靜良久,里面起疑:“你政府的,會查不到?” “公民隱私哪好查呢?” “你剛說幾號地塊來著?” “哦,四十五杠——”岑遙凝噎,氣聲問:“老哥,我剛說四十五杠幾來著?” “王長貴”攤手,接著咣咣鑿門:“我是你爹!少廢話你個小癟犢子給老子出來!把你他娘蒙老子的貨款給老子吐出。出來不出來?你爹要你命來了!” 逾刻,岑遙聽墻那頭叮咣動靜啰唣聲,啪嚓的瓶裂聲后又是貂女的高低叫罵。他箭步往窗戶那兒去。貂女承襲關外的美麗剽悍,眼見之一十米開外將個半裸的黃毛雞崽坐于胯下宛如折疊沙灘椅?!靶僮?!老娘也敢忽悠!”之二扳過他腦袋啪啪一頓耳光。 湛超靠著墻根嘶氣?!拔铱?!”岑遙去掰他手,“砸你哪了?” “這逼,”湛超挪開掌,只眉上豁了道口,“還好,不是要害?!?/br> “我他媽——”岑遙鼠轉,從墻根里拾起塊磚,拔腿朝雞崽去。 “王長貴”躥出來攔他:“小老弟!這玩意兒下去真就要死人啦!” 湛超捂著眉扽開“王長貴”,“說就說,你別摟他腰好吧?” 這一天,也就在門診跟派出所里轉。湛超眉弓絞了一針。岑遙一行去做筆錄。雞崽頂著青腫豬頭嚎哭稱動私刑乃舊社會所為,也交代:貨款跟同伙切西瓜分掉啦,他回老家蓋房了,自己那份已經全玩炸金花賠光了,家當只剩六百三十塊,租屋里還一個電磁爐跟游戲機,可以拿走。干,“王長貴”暴走,要掄他,被喝止。民警喋喋:“遇到這種詐騙行為應當第一時間報警,私下解決甚至動用武力是違法的,還跨省組團來?閑的?現在已經是全國聯網了!”貂女與”王長貴”心下只想活剮那**論豬rou價賣,岑遙更打算捆了他做鴨或者賣腎,然而檐帽眼下,李逵李鬼焉只得做閹雞貌。案算立了,貂女之一去簽字,問同志,錢多久能回?警察答,那說不準?!媚隳飩€說不準。 她合起筆說:“同志,真不是閑的,俺們主要還想來你這旮沓看看恐龍?!?/br> 本來湛超也打算去常州恐龍園,現在還去個蛋。岑遙開車找了家酒店。湛超往標間的床上呈大字一躺。岑遙接了壺水,坐過去摸他,“可疼?那個護士我看手挺重的?!?/br> 怎么會不疼?湛超臥佛樣杵著頭,“蚊子叮一下唄?!?/br> “我覺得小何應該賠我一部分,但我說不出口?!贬b趴下,用指腹撫摸他額跡最細軟的發。又躺下,看著吊燈,意志一時斷層,說睡會兒吧。 “晚上這邊有夜市?!闭砍]眼,手交叉搭于胸前,仿佛永垂。 “門沒鎖?!?/br> “你去鎖?!?/br> “你去鎖?!?/br> “你去鎖?!?/br> “愣你三?!贬b起身,“我去鎖?!?/br> 都困了,就這么和衣瞇了一覺。湛超連打三個噴嚏醒來。岑遙趿拉著鞋去撩簾,看天深沉地黑了。對過真有個流光的街,燒烤攤甚具規模,匹匹煙青飄升。岑遙記得湛超愛吃烤茄子跟掌中寶。湛超蹦跶下床,“去搞點兒啤酒吧?!?/br> 一路瑟縮著晃過去。夜市不畫皮也不辭令、色香直露,易失火,大同小異?;春勇肪透@里差不多,什么都能吃到點。想到小時候不是這樣,杭幫海派大西北,彼此互望又有幽暗不明的敵視。你笑滬饞血蚶吃出甲肝,他說粵除了娘腿什么都煲,其實心里都渴望得很?,F在不是了,世界整合了,模型太小,又沒有在地的真切,貪吃貪愛的欲望都鈍掉了。岑遙看見好些家淮南牛rou湯,高掛皖北的招牌,他直覺能正宗才有鬼。 夜市里衣冠楚楚最傻/逼,但兩個男人邊走邊吃一嘴油,也不像話。湛超隨便挑了家燒烤攤子,他家老板是副北疆相。水紅色的帳篷,塑料椅一貫的黏屁股。率先要了啤酒。岑遙勒令湛超不許再用槽牙起瓶蓋了,“如果斷了就得補,一顆小萬把?!?/br> 湛超縮回牙齦,四處看,“這么暴利徐靜承干嘛不學口腔?靠,也沒個扳子?!?/br> “少點點吧,吃成肥頭大耳不好?!贬b在菜單上勾畫,“茄子呢?點兩個吧?!?/br> “點六個?!?/br> “好嘞!點六個,吃不掉就塞你屁/眼里?!?/br> 接著干等。湛超看老板急欲三頭六臂,簽子都在長型烤架上翻出殘影了。岑遙杵著下巴呆望遠處的廣場空地。小噴泉嗞著尿,有輪滑隊,有人賣氣球和時興的竹蜻蜓,掛著七色燈唰地飛向高空,猜它不會再掉下來了。類似這樣的地方,三不五時就會搞求婚吧?岑遙想。小何前天才給他看了個小視頻,某城某廣場,某男子捧花向某男子單膝下跪,很感動呀,很快熱吻,勁爆行徑招致看客三圈。喝彩里是多少唾辱呢?岑遙悲觀地想。他顧自決定:媽的,湛超要做這種鳥戲碼,自己會掉頭就走的。 自己一直在做這種耗費他的蠢事,抱定他的河川不匱涸,自己也不知錯。他又知道于自己的個人歷史而言,阿貢火山灰飄來亞細亞,他是兆分之一的可能性。 “遙遙?!闭砍缴险粗【颇?,眉上的敷料很滑稽,“我想去尼泊爾?!?/br> 岑遙端過老板遞來的鐵盤,手顫掉了一串,“尼泊爾?你要爬珠穆朗瑪峰?” “是葉昭陵魔怔了,研究宗教了,搞來個投資去尼泊爾拍帕坦的神廟,老熊找我去繼續扛機子。我說憑什么,他說錢給得多不賺傻呀。我說多久,他說半年不到,還要去印度跟柬埔寨。我說我得想想。老熊昨天罵我了,說你這狗東西想好了沒有?!?/br> 岑遙說:“想個屁,去啊,有錢還不去?是不是夠還錢了?” “我沒有告訴你,我媽跟他現在的老公搞副食品,我只要開口她就會給我錢?!?/br> “你不告訴我,我也已經知道過了,我沒有生氣?!?/br> “那我就去吧?!?/br> “那你就去吧。去之前,麻煩把這個月a的房租和水電費轉我?!?/br> “等我回來給你?;貋砟汩_淘寶吧?我做模特?!?/br> “不行馬上給。你也別回來了,出家吧在那塊,光頭很適合你?!?/br> “我不搬,我要回來,我憑什么不回來?我明明適合楊梅頭?!?/br> “你別回來了?!?/br> “我要回來?!?/br> “有完沒完?別回來?!?/br> “你是出入境管理局嘛?我就要回來!我就要愛你,我最愛你了,我永遠——” “你別這么大聲好不好?” 岑遙很不好意思,低頭吃串扎了嘴,只好飲啤酒,不留神灌掉整杯,好撐。岑遙說,你回來我就送你一架鋼琴吧。湛超笑,真的???好久沒摸了,我都快不會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