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打掃時無意間翻到蘇運平的身份證，寸照上人笑得很蠢，比所謂標準八顆牙要超過，其實政府采像理當端肅，笑成這逼/樣叫不知趣。她看出生年月日，相對用力地記住，等到那天買了只蛋糕。蛋糕品質不是很好，奶油顆粒分明，配色夸艷。下午她一端出它，蘇運平就笑，說我自己都記不得了。笑很快成豆漿上的一層脂衣凝住發皺了。他停住擤了聲鼻子，又說岑阿姨，找一下我床底下的紙箱，里面有瓶口子窖。

    岑雪想著岑遙的口味，燒了頓好飯，炸小黃魚、走油rou、鯉魚煨豆腐。打算喝一點，沒找到紙杯，取來兩只藥罐上的透明塑料蓋，斟滿，碰一下喝掉，祝賀他而立。岑雪聽他說起他大學進了話劇社，某年期末有匯演，他演《雷雨》里的周萍。鯉魚多小刺，岑雪低頭剔了很久，越剔越花眼，根本不知道誰是周萍，突然光滅掉，她以為瞎了，抬頭眨巴眨巴，看黢黑里有物件的形廓，她才反應過來是停電。打算去一樓看電閘，蘇運平突然伸出只手抓住她。

    “那我不走?！贬┱f：“那我去找根蠟，行吧？”

    蠟一點上很有點鄉野異聞的味道，云翠仙，花姑子，聶小倩，魯菲菲。為什么女鬼總被寫成“吸精”的貨呢？從室內望向窗外，大片灰黑的pv波浪瓦棚，幾截斷裂垂落的老式電線，別家窗子有黃黃的燈火。風順窗隙進來一綹，岑雪才想到暖燈也沒電，不亮就不暖，就捏捏他嶙峋的手腕、小腹、腿根，問蘇運平可冷。她手溫溫發熱，蘇運平說你摸的地方都好冷，發僵。岑雪停了停，掀開他被子一角，悄無聲息地鉆了進去。岑雪是花將垂敗，忽略尖頭尾部皺縮的折紋，央地些微還存有水分且馥郁。蘇運平覺得自己是太輕了，很難制約住她，幾乎殷切地用渾身最自由的一雙手捋她全身；摸清她衣下的一些松弛跟死滯，又心生絕望。岑雪腳勾住他冰涼的那雙，踩了踩。蘇運平摸到她墊的衛生巾，一指抵進蕊心，澀得像擦摩氣球，看她發顫，覺得心里的那點熱情既恥辱又高尚既可貴又低微，瞬即耳鳴了，也突然想親她一下。

    岑雪很快翻身，跨坐上他恥骨，低頭哆嗦問：“搞完你給我多少錢？”

    身上仿佛壓住了山，蘇運平咬牙：“我們是自愿的?！?/br>
    “伢伢?！贬┖敖垂僭捓铩昂⒆印钡年欠Q，捋他額發，“來吧，你躺著不要動?！?/br>
    “你不就是可憐我嗎？”蘇運平最后是邊哭邊說：“我要能動，肯定不選你！”

    晚九點左右，岑遙喘吁吁跑進急診大廳鼠轉。湛超扥住他，指南頭那排藍色塑料凳，說：“那兒呢，阿姨?！?/br>
    蘇運平射后周身冒汗，雙唇青紫，不斷呼痛，且像那次顏金犯病似地急喘，岑雪立刻就嚇瘋了。岑遙揩了下鼻尖，咽口唾沫，走近一綹孤影般弓腰靜坐著不動的她，碰左肩，喊媽。岑雪遲慢抬頭，她早就不擅長涕淚橫流了，只眉心打結，面孔上透著深刻的疑惑，說：“來啦？跟小湛打車來的？我、我是一下沒主意了，才給你打了電話，我不會隨隨便便找事情煩你?！?/br>
    安排了ct，值班醫生看診，急性心率過速，加四根肋骨錯位，要住院。

    湛超頂個豬頭去拿影像診斷。醫生揉揉睡眼，把片子往ct袋里塞，突然促狹問：“傷的是你朋友??？三十歲，蘇運平?！?/br>
    湛超搖頭：“就，認識，幫忙的，不是朋友?！?/br>
    “我靠太牛/逼了！”他遞上片子，“聽急診的一說，我嚇一跳?！?/br>
    湛超接過起身，“謝謝醫生?！?/br>
    “太牛/逼了，太牛/逼了?！贬t生不住笑，仰進了靠背椅，手捂住半張臉。

    醫生嘛，別得罪。湛超出了門扭頭低聲：“cao/你娘的，你沒做過愛??？傻/逼?！?/br>
    岑遙陪岑雪去買紙巾臉盆漱口杯。湛超踅進病房。是三人間，關著燈，只睡了兩人，另個是老頭兒，仰躺著按遙控器，露出的左腿脛骨上做了髓內釘固牽引，赫然一根鋼結構貫穿骨rou，尾端墜了重物。湛超跟他點頭微笑算打招呼，朝里走，繞過圍屏坐下，端詳這張被電視熒光映得發藍的臉。神容麻木，仿佛親歷了納粹屠殺猶太人；肋上綁了固定帶，鼻上插氧，正靜脈輸液。

    “朋友?！闭砍八?，“岑遙問你，要不要吃點東西？面，餛飩，跟粥?！?/br>
    蘇運平轉動眼珠，斜看他，嚅了嚅嘴：“你是誰？”

    “岑阿姨朋友?！?/br>
    他倏然露出痛苦神色，閉眼說：“不吃?！?/br>
    “還有你爸媽的電話，我打了三遍，都關機?！?/br>
    他不想說，最后還是說：“明早吧，他們晚上都關機?！?/br>
    “靠，你這么個情況還關機？回頭真有事兒，你老頭老娘早上起來直接領骨灰去唄？”

    又問：“岑阿姨是自愿嗎？”

    蘇運平突然怒目，又譏笑，“你覺得我還能強jian嗎？”

    “未必?！闭砍f，“那我就活宰了你?！?/br>
    “你算個蛋?！?/br>
    “你是個蛋！”

    隔壁老頭兒伸長了脖子，“怎么啦？別吵別吵，好好說話?！?/br>
    湛超扭頭笑瞇瞇：“哎叔，我抽個煙行么？對不住啊?！?/br>
    “行行?！崩项^兒應，“你抽，你啊，別給查房護士看見就行，她們難搞，罵死你?！?/br>
    “哎，我謹慎?！闭砍丝谡?，利索點上一根。

    幾分鐘沉默，蘇運平突然瞥他，微聳眉毛。

    湛超瞪他：“看毛？老子剛拔牙?！?/br>
    蘇運平扯一扯嘴角，閉眼不言。

    湛超手杵下巴，端詳他，問：“別睡啊，我倆聊聊?！?/br>
    蘇運平望天花，“聊，聊完能給我搞瓶敵敵畏嗎？”

    “不能?！?/br>
    “那不聊?！?/br>
    “給你弄我坐牢，好了你自己弄去?！?/br>
    “我截癱?！?/br>
    “你知不知道張海迪??？”

    “我沒辦法跟你說話?！?/br>
    “我是同性戀?！?/br>
    “所以呢？”

    “我爸自殺的，我家以前巨富，現在我窮光蛋，倒欠錢?！?/br>
    “所以呢？”

    “我最慘時候，一桶康師傅吃兩頓，我一八五的架子?！?/br>
    “你能動。你不要跟我比這些?！?/br>
    “我在畢節出過車禍，山體滑坡，我差點兒死那兒，連我媽都不知道?！?/br>
    “岑遙是你男朋友?！?/br>
    “我——”

    “你有人愛?！?/br>
    湛超說：“我從99年開始愛他，他是我應得的?！?/br>
    蘇運平良久出神，突然笑了：“我第一次，聽見這么說的?！?/br>
    “我就強在不要臉上了?！?/br>
    “岑，”他艱難咬字，“岑雪知道嗎？”

    “真沒禮貌?！闭砍?，“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當年可能想砍死我，扭臉我都三十了，岑阿姨應該原諒我了?！?/br>
    “怎么沒砍呢？”

    “我們跑了?！?/br>
    “差點？”

    “最后沒有跑成?；仡^我問問岑遙，他要讓說，我回頭再說給你聽，比什么言情小說強多了?！?/br>
    “你干嘛的？”

    “黑頭車，湛師傅?！?/br>
    “湛？”

    “湛超，湛藍的湛，超人的超?！?/br>
    “你都跟男人做嗎？”

    “哎廢話，說了同性戀同性戀?！?/br>
    “怎么做？”

    “捅屁/眼兒。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臟不臟？”

    “洗干凈就不臟。就跟你們男女**一樣，要戴套，不防懷孕防染病?！?/br>
    “防艾滋病?！?/br>
    “你就知道唄，還非說?！?/br>
    “你不覺得難受？”

    “靠，**了好嗎？”

    蘇運平皺眉：“我感覺不到?！?/br>
    “咦？”

    “特別難受，真的，覺得想死?！彼直蹤M上眼。

    湛超低頭滅了煙，吁氣：“那是因為，你不愛她呀?！?/br>
    蘇運平眼里透露詫異旋又平息，他沒太懂，但突然如釋重負。

    買齊了日用，岑遙去牽岑雪的手，說：“我渴了?！崩M了麥當勞。

    岑遙以前喝過一次麥樂酷就愛上了。愛可樂微融一點冰淇淋的味道，只剩冰淇淋的時候，他就膩了?？看白?，窗不染塵，朝外看瑤海，總覺得衰衰，老城區是這樣。

    岑遙不知道要怎么講，只怕一擊她就破潰了，柔軟問：“你怎么會突然又來例假呢？”

    “這東西沒準頭，我也搞不清?！贬┤啻晁芰媳?。

    “我怕是有什么毛病?！甭犝f，什么什么頸的什么什么炎，會流血。

    “不會是?！贬u頭，“不才查過？”

    查得那次鬧了不愉快，刺來刺去，傷害彼此，今天又都選擇了不任性。

    岑遙嚙咬吸管。他嘬到了一口冰碴，腦仁一痛，突然問：“我小學的時候在家翻到過一本《少女的心》，塞在裝襪子的最下面抽屜。哎，是你的.....還是我爸的??？”

    突然問這些，八竿子打不著，岑雪皺眉：“什么？”一做思考表情，她面龐的溝壑更深。她頭發打理得不好，看著不如留發辮時烏潤，鬢邊一綹左翹，一綹蜷曲。

    “《少女的心》，我沒敢看完，特別黃反正，表哥睡meimei?！?/br>
    漫長漫長的沉默，又能聽見地球內部的走鐘聲，之后岑雪些微垂下一點頭，“我的?！?/br>
    岑遙說：“真的??？”開始笑。

    “我記得是。手抄的那個吧？包了個殼?！贬┠竽笫持?，“你不是那代人不知道，姚文元那時候講手抄本是封資修，是毒草，三不準一立即嘛，學校就要查，抓到有的判流氓罪。我都忘了哪個給我的，好像，也是個廠子里的臭流氓?！?/br>
    “怎么就流氓了？”

    “你以為現在？以前當姑娘，我們覺得肚臍貼肚臍，通通氣，就懷孕了?！?/br>
    岑遙噘嘴朝后仰，搓搓臉，“唉！純情七十年代啊~”

    “不是純情哦?！贬┱f：“無知?！?/br>
    “對，愚昧?！?/br>
    岑雪咂嘴：“你就跟你媽聊這些??？”

    “干嘛呀怎么不能聊呀？”岑遙笑微微，欠嗖嗖的。

    “可丑??？”

    “哧——”岑遙笑，“我、你，我們兩個居然還能覺得這種事情丑??？搞笑吧?！辈欢际亲儜B兮兮嗎。

    “那也沒有掛嘴上的?！?/br>
    “要我高中時候，你跟他搞這個，我肯定就瘋掉了?！贬b說，“那時候，我也挺不是東西的。只是長這么大了吧，我跟你突然離得好遠，有些事，我就覺得，我錯了?！?/br>
    “mama?！贬b突然用力咬合，字擠出口腔，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現在經常覺得對不起你。我心想，你干嘛呀，干嘛不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啊，賴著我們?！?/br>
    “小龜孫子?！贬┦置纤?，“哭什么呢？又沒人罵你?！?/br>
    岑遙握住她手頂在額心，呼吸聲遲重，嗚咽起來，“mama?！?/br>
    岑遙的哭泣過于電影，不是生活的真相，岑雪有點難堪，說：“不要哭了?！?/br>
    “我好累?！?/br>
    “你不要講你后悔了，你講你后悔了，我就真想打你了?！?/br>
    “不后悔?！?/br>
    “不要講什么對不起?！?/br>
    “我沒講啊?！?/br>
    岑雪喝了口果汁，輕輕撫摸著岑遙的頭。

    不久說：“大寶?！?/br>
    “嗯？”岑遙扥袖子揉眼，害怕看見岑雪也噙淚，他面對不了，幸好是她沒有。

    “你回去跟他講吧，講我辭職不做了?！?/br>
    回去醫院，岑雪直接踅進廁所。岑遙不能確定她是去方便還是哭泣。岑遙走進病房，蘇運平已沉沉入眠，湛超正跟鄰床老頭兒看《小兵張嘎》。湛超跟著他出來，醫院走廊超越走廊，走在其中常覺得什么在流逝，不單是性命跟時間。下到一樓，有扇門洞開，撩開皮簾是醫院通食堂的后/庭，黢黑，偏荒。躲進角落里，岑遙犯癮似地一下下掂手，找湛超要煙，湛超替他點上一根，自己也點上，看他深抿了一口。月光發一點淡藍色，湛超異常溫柔說，怎么啦？遙遙，我的寶貝。把他緊緊抱進懷里。有護士穿庭走過，眨眨眼，打了個噴嚏，瞥見兩粒橘色火星，一團交融的灰影。

    湛超“請愿”陪床。最后還是出了點狀況。岑雪下樓時突然不知想什么，一腳踏空，摔了下去。岑遙抓空，“媽??！”猛地蹦了下去。

    岑雪跪坐地上垂頭捂著手腕，岑遙聽見她低喃了一句，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