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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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她想問也問不了,像只蠶蛹一樣橫躺地上怔怔與他對視。 于是,在這昏沉的布滿泥土與稻草的深坑里,他的第一句話是,“旁邊還有個更大的,你們為何不跳那個?” 他滿身塵土,再無素日纖塵不染的病態,看上去總算有了點人味。湯媛琢磨了一下,反應出他是在抱怨自己和騙子內侍來的不是時候,給他降了一陣始料未及的泥土雨。 莫說泥土雨了,只要能保命,下他一臉泔水她都跳,但這句話放在心里就好,她跟他委實沒有共同語言。湯媛眨了眨眼,柔聲道,“奴婢不知道殿下也在這里……嗯,休息,打擾殿下是奴婢不該,但是殿下您在拍灰之余方不方便幫奴婢解下繩子,呵呵……” “方便?!彼_尖一勾,不知從哪兒挑出把刀,對著她胳膊和腿嗖嗖兩下。 麻繩驟然四分五裂。 湯媛卻幾欲嚇厥過去! 尼瑪你這一刀要是劃到我,我找誰說理去?! 她揉著腕子,憤憤然的道了聲謝。 賀綸問她怎么回事?她便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簡略敘述一番,但弱化了干爹的存在,將重點放在浣衣局上,這么說也解釋的通,騙子內侍本來就是一口一個“浣衣局”。 賀綸默了默,目光移向她鬢間那朵明顯已經歪了的宮紗堆花,湯媛循著他目光,連忙將花摘下,“您在看這個嗎?這就是章小姐賞奴婢的那朵花,很好看?!?/br> 他嗯了聲,那日母后與蓉蓉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挑花,問他哪一朵好看,他隨手指了一朵最丑的,沒想到竟落到了她手中。 女孩子的頭發很黑很濃密,肌膚如雪,簪著這朵最丑的花……倒也蠻適合她的。他收起視線,看向別處,已經有似花似果般的鵝梨甜香在鼻端漫然縈繞。 賀綸抿了抿唇,“離我遠一點?!?/br> 切,誰愛離你近!湯媛哦了聲,屁.股又往后挪挪,亦失去了與他攀談的欲.望,其實她也不是很想要跟他說話,就是有點緊張,又覺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不說話好奇怪,而且這個四仰八叉的騙子內侍真是越看越眼熟。 感覺在哪兒見過似的? 然而坑內光線不好,她想湊近點仔細瞅瞅,偷眼覷了覷賀綸,他屈膝靠坐在光影相接的深處,一只手隨意的搭在膝上,察覺到她的視線,猛然抬眸,眼睛很美,但一點也不討喜,怪嚇人的。湯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就看看,不說話?!?/br> “你認識他?”賀綸問。 好像認識,但一時又想不起。湯媛盯著上方某一點,仔細冥想。 記憶碎片霎時如蝶影亂舞,漸漸拼匯成了一副摧心折肝的畫面,夜幕靜謐,燭火明寐,面目模糊的小內侍,那張臉實在是太有特色,那特色就是讓人很難記住他模樣,而湯媛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為這個內侍非但不回答她的問題拉扯間還推了她一把,導致她坐進賀綸懷里,接下來是不堪入目的……湯媛急忙醒過神,面色微白。 “想起來了?”賀綸問。 少年人的眼眸如一泓秋水,本該多情,但因為生在他身上,總讓人覺得少了幾分溫度,再想起那個栩栩如生的夢境,湯媛毛骨悚然,不動聲色的又往后挪了挪,假意鎮定道,“沒。想不起來了?!?/br> 雙手卻不禁探入懷中掏出徐太嬪贈的那柄桃木梳。 這一定不是鬼不是鬼。 這是一種巧合,夢中人與現實中的人長得一樣一定是巧合,就算不只是臉一樣,連右手的六指都一樣……那也是巧合。 天靈靈地靈靈……對面那個人陽氣盛,各位路過的大哥大姐不要找我啊,我從未主動害過人! 念了一番咒,她才惶然睜開眼,騙子內侍謀害正六品掌寢,肯定要下慎刑司的,只不知干爹那邊究竟怎么回事,緣何招惹上了這般兇險之人,思及此處,不察已是冷汗浸透小衣。 “你怕什么,這里沒有鬼?!辟R綸一臉無語。 是沒有鬼,但你比鬼還可怕。湯媛擠著笑,忍不住又問了他一遍,“殿下,咱們什么時候可以離開呀?” “不知道?!?/br> “咦,馮鑫呢,他怎么沒在您跟前伺候?” “與你無關?!?/br> “那,那奴婢能再冒昧的問一句,您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么?” “不能?!?/br> 得,湯媛覺得自己還是撿個離賀綸遠一點的地方坐下發呆吧,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討厭的人,大家都掉一個坑里了還不站起來聯手,不說就說,看誰先憋不住。 誰知她這一屁.股還沒坐下去,就聽見一聲悶哼,嚇得她險些跳起來。 “你差點坐到我護衛的臉上?!辟R綸面無表情道。 “那你怎么不早說??!鬼才知道這里還躺著個人!”湯媛又驚又惱,黑暗中她臉上的紅潮已經蔓延衣領深處,這下要是真坐了上去,她以后還怎么見人??! “放肆,跟誰喊呢?”賀綸挑眉,居然笑了。 他還有臉笑!有那么一瞬,她想將他揪起來打。不過他笑了,一掃先前的低落,湯媛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覺得賀綸反常,他好像很低落。 可現在,她得先跟受害者道歉。 “大哥……您沒事吧?我只是差點坐上,但沒真坐上?!彼D首尋找。 對方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半晌才艱澀回答,“姑娘,我難受是因為你踩著我手了?!比缓笥謺灹诉^去。 湯媛,“……” 因著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她終于看清了受害者,怎會傷成這般? 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羽林衛打扮,瘦削的臉上蠟黃一片,薄唇蒼白,也不知傷到了何處,反正到處都有血跡,烏紅烏紅的,胸.口更是起伏微弱。 但他衣著還算整齊,看上去并不似為野獸所傷,那么……就是人為咯?湯媛心口一突,再次想起不離賀綸左右的馮鑫,她曾聽干爹說,皇子身邊最親近的大內侍各個身懷絕技,形同死士,倘若皇子有難卻不見他們蹤影,那多半是死了! 不,不會吧!馮鑫那么厲害的人起碼得活到最后一集??! 倘若連他都不是賀纓的對手……湯媛頓覺人生一片灰暗。 什么叫剛出狼窩又入虎xue!什么叫行船偏遇頂頭風,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念頭翻轉千百遍,也只看見兩條路,一是出去喂野獸;二是等著賀纓過來把她當賀綸同黨給宰了。 殊不知賀綸已立在了她身后多時,傾身附在她耳畔道,“小矮子,你且多看、少問。我要是栽了,可就沒人把你抱上去?!?/br> “我,我自己能爬?!?/br> “哦,能爬,那你走啊?!彼?。 “殿下,您可千萬不能死啊?!睖聫奈慈绱丝贪阌X著賀綸活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賀綸唇角上揚,攬著她肩膀往方才坐的位置走去,“當然,先陪我睡一覺,等天黑了再說?!?/br> 且說距離此處不過五里之地,也有一處避險坑,坑沿站了十幾個年輕男子,為首的那位格外俊俏高大,此人正是大皇子賀纓。 而坑里,赫然躺著三具羽林衛裝束的尸體,死狀凄慘,身體皆被數根埋在坑底的利刃貫.穿。 這三人皆為賀綸的近身護衛,想來是避難之時匆忙跳入坑中,全不料此坑已被人設下歹毒至極的陷阱,白白葬送性命。 賀纓的近身內侍劉克居揮了揮手,立時有人滑下坑洞,將三具尸體稍作整理布置。 可惜這里面沒有賀綸。不知縮到了何處。賀纓不無遺憾的嘆了口氣,拍拍掌,護衛旋即牽來數只兇狠獵犬,聽得主人一聲令下,嗷嗚長嚎躍入坑中,一頓撕扯拉拽,造的血rou橫飛。 賀纓淡淡道,“可憐,這三人與五殿下走散,為巨熊攻擊,死狀凄慘,姑且先放在坑里吧,免得被其他野獸吃干抹凈,連個全尸都不存?!?/br> “殿下仁慈?!眲⒖司庸硭藕蛩匦律像R,繼續前行。 這一路賀纓從南向東,以地毯式的搜索四處尋找賀綸蹤跡,每發現一具他的近身親衛尸體,便如法炮制。 甄閣老為了這一刻足足準備了五年,今天要是還弄不死章家的小孽種,賀纓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而銅絲圍場外賀緘正到處找湯媛。 白鷺說她被章家小姐接去觀景臺玩耍,但再怎么玩也不可能玩了兩個半時辰不回來,況且現在又是飯點,媛媛對飯點還是滿看重的。賀緘吩咐白鷺前去尋人,果然不出所料,章蓉蓉那邊回答,媛媛只在觀景臺待了一個時辰,此后去了哪里,卻是無人知曉。 當下他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又自忖此處圣駕親臨,固若金湯,饒是再厲害的歹人也不可能混進來,便強自鎮定,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了賀純,可是賀純自打踏入玉泉山就沒見過湯宮人身影。 …… 銅絲圍場偏北的腹地,賀綸拉著湯媛睡覺。 “殿下,奴婢沒有您這么寬的心,您自己睡去吧?!彼g盡腦汁想逃生的法子。 “不睡你可別后悔,晚上可能就沒機會了?!?/br> “那您這個護衛怎么辦?” “死不了?!?/br> 賀綸兀自坐回原處,在黑暗中一陣摸索,掏出只描金的小匣子,丟給她,“我聽見你肚子叫了?!?/br> 你就不能裝沒聽見么? 湯媛臉一紅,小匣子里擺著六只精致的糕點,想來應是賀綸的干糧。 “您不吃點么?”她問。多吃點有力氣。 “你吃吧?!辟R綸一臉不想與她講話。 她輕輕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應該是景仁宮獨有的,卻見他又摸出一袋水,對她勾了勾手指。你妹,她最討厭他這個樣子,仿佛喚小狗一般。不過這種自來瞧不見腳底下的人還知道給下人吃東西喝水,也算沒人性中相對有人性的。 “謝謝殿下?!睖陆舆^水,連忙退開。 誰知她人都退出兩步,對方還沒撒手。 湯媛不解的看向他,這個還帶反悔的? 賀綸也望著她,眼睛像是水洗過的琉璃,說出的話卻讓人想給他一拳。他說,“嘴巴,不準靠上去?!?/br> “誰要靠了!” 拜托,你貼錢我都不稀罕!湯媛忍不住翻白眼,念在喝他水的份上她才沒好意思表現出嫌棄的樣子,倒讓他先嫌棄起來! 所以說把兩個互相討厭的人關在一起,簡直就是身心與rou.體的雙重折磨! 不過這個不靠著嘴喝略有些難度,她微微嘟起小嘴,仰著脖子,斟酌出一個最適合的角度。 女孩子喝水的姿勢明顯區別于羽林衛那群大男人,當她微微仰頸時平日里不明顯的線條一時間忽然的山巒一般映入他眼底,其實……她并不是小籠包,那次在御膳房她跳進他懷里,他就完全的感覺出了大小,嗯,足夠一只手。 賀綸輕咳一聲,別開眼。 “也喂他一點?!彼噶酥甘軅杳缘哪凶?。 是,殿下。湯媛也正有此意,動作盡量放輕的來到年輕男子身邊跪坐,喊了他幾聲,對方才幽幽轉醒。 原來有意識,這便好。湯媛努力將水囊傾斜的角度小一些,那樣水流才不會太急。 然而躺著喝終究不如半坐安全,稍不注意就會嗆到。年輕男子撇開頭,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牽動傷口,越發疼痛,他卻抿緊唇角哼都不哼一聲,后槽牙咬的腮幫子比石頭還硬,湯媛看著都替他疼。 罷了,都不知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還在乎個毛的男女之別。她擼了擼袖子,“大人,我扶你起來?!?/br> 年輕男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可是男人的身子怎么這么沉,再加上銀甲,起碼有一百五十斤! 湯媛幾乎使出了吃乳的勁,累得嬌.喘吁吁,余光瞥見賀綸卻還跟個大爺似的坐在對面無動于衷。 是了,這本就是個大爺。 憐香惜玉有可能,憐奴惜婢是別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