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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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熙悄悄豎起一根大拇指。 …… 正月十八那日下了場小雪,湯媛趕完了夾襖的最后一針。 她的干爹陸小六今年五十五,看上去更像六十九,骨瘦如柴,腰身佝僂。身世也頗為凄慘,三歲為雙親遺棄,做了七八年乞丐,后被丐幫的人賣進浣衣局。硬是咬著牙從那鬼地方活下來,一直做到了先帝司禮監的大太監,這也是一個內侍所能達到的最頂端了,后來不知犯了什么錯才被貶謫,又因是二十幾年前的舊事,宮人們也換了好幾茬,現在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身份,就連湯媛,也是后來從徐太嬪口中得知的。 他掙扎了一輩子,晚年渾身是病,每年脫了棉襖的季節還要貼身穿好長一段時間的夾襖。但夾襖穿久了便不暖和,這件是湯媛用嶄新的棉花做的。 紫禁城共有八局十二監,前者脾氣大,后者出人精,夾在中間的四司倒是一直不溫不火。 陸小六便是在最不火的寶鈔司任正六品掌司。 所謂寶鈔司,咳,其實就是皇城衛生紙生產機構,湯媛的干爹肩負著整個紫禁城的草紙。 托干爹的福,她時不時就能用上妃嬪們才能使用的精細草紙,柔韌吸水,效果堪比后世的清風,而且來大姨媽的時候把這種紙放進月事帶可比用香灰干凈衛生,就是價格貴了點,一般宮女舍不得買。 至于太后皇上皇后皇子以及公主們用的,那簡直就是……還帶香味兒呢,不過這個有錢也不敢用,用了是要殺頭的。 媽蛋,一張草紙也分等級。 這也就罷了,更罪惡的是他們還把上等的松江棉布剪成大小相等整整齊齊的方塊兒,就像是小號的帕子,送入各宮前還要熏上怡人的香料,至于香料的種類,自然是依據各宮喜好。 它們是干什么用的?近似于后世的柔濕巾,但用松江棉布,也太奢靡了。誰知干爹送了她一竹籃。 原來翊坤宮的婉貴妃又開始作妖了,昨日忽然傳令寶鈔司重新上供一份白棉巾,至于已經做好的便豪氣的賞了他們。所以在寶鈔司也不是一點油水都沒有,至少上茅廁不用發愁。 但旁人家的孩子探望干爹干娘離開時不是拎著幾樣糕點便是揣著兩樣好玩的,而她,不是夾著草紙便是提著“柔濕巾”。 傳出去她還怎么嫁人啊。 但這并不妨礙她喜歡干爹。 不管他是盛極一時的司禮監大太監,還是默默無聞的小掌司,在湯媛眼里,他都是一個好人。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好人,湯媛才那么幸運。譬如穿越前的福利院院長,溫柔又有耐心,還教她拒絕了一些“好心人”的資助。而高中班主任更是熱心,臨近高考前的一個月,經常給她做飯補充營養,娃娃菜燒牛rou配大米飯,一次她能吃兩碗??上€來不及報答他們就被雷劈了。 幸運的是這個世界也有很多好人,像干爹、徐太嬪,還有賀緘。 她想起初到長春宮那年,因為上一班的宮人偷懶導致茶房的一只爐灶熄火,耽誤了寧妃用水,把她一頓好打。她跪在雪地里,雙手凍得又疼又癢,那個被長春宮所有宮女奉為男神的賀緘居然為螻蟻般的她停駐。他好香,不是脂粉的濃香,是草木般的氣息和著甘泉的清冽,白玉般的手亦是那樣的溫暖,比女人的還要漂亮,捏著她胡蘿卜般的爪子,低聲道,“怎么凍成了這樣,起來吧。別害怕,我的姑祖母很喜歡你?!?/br> 而她,除了他星河般璀璨的黑眸,再也看不見任何風景。 作者有話要說: 賀純:所以五哥,你到底是喝沒喝過? 賀綸:…… 請大家幫個忙,下周四我有一個以收藏數據為準的榜單,實在不想排后面,只能靠大家了。先收藏了吧,謝謝大家?。?! 第7章 碧璽 壽安宮的日子很平淡,比不得慈寧宮,所以大家都學會自娛自樂,其中的佼佼者非湯媛莫屬,她是摸牌雙陸喂鳥養魚樣樣精通,時間一久,連太后都注意到了她。有時邀太嬪去慈寧宮摸牌,一旦缺人必定拉她上桌湊人數。 但后宮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這種情況不多見。 尤其今日皇后娘娘大駕光臨,身邊圍了一群女官,連太嬪都快要成點綴,屋子雖然還是寬敞的,但氣場擁擠,徐太嬪便給湯媛使個眼色,讓她去茶水房做兩樣點心端上來。也就是準她出去放會子風。湯媛眨了眨眼,笑盈盈的欠身退出,便跑到廊廡逗鳥。 難得天氣放晴,園子里的花樹枝椏都鼓出了綠油油的嫩芽,有個綠衣小內侍在廊下掛鳥籠,掀開遮布,給這些嬌貴的小玩意兒們曬太陽。 湯媛主動上前幫忙,小內侍受寵若驚,揖了一禮喊姑姑,她笑道,“這只是藍歌鴝,膽子特小,先別急著揭開,得讓它適應適應,否則它就要鬧情緒?!?/br> 小內侍恍然大悟,“怨不得每次放完風它都要絕食,鬧得花鳥苑的內侍都對咱們有意見了。姑姑,你可真厲害,這些鳥兒你都識得么?” 那是。湯媛伸著一截白皙的玉指點著,“你看,金絲雀、紅點頦,繡金,還有這個畫眉,別看它長得不打眼,就屬它叫的好聽呢?!?/br> 小內侍又聽她報了一連串的花名兒,這專業水平快趕上花鳥苑的人了。但女孩子會玩鳥說出來終歸不大好聽,是以湯媛小聲道,“我知道你想夸我,我明白,但別說出來?!?/br> 卻聽一道怪里怪氣的聲音,“鵝鵝鵝,曲項向天歌?!?/br> 只見一只大尾巴鸚鵡,架著兩根翅膀跟個螃蟹似的抓著橫桿來回走,也來來回回就說那一句,呆頭呆腦的。 感情你就會說這一句啊。湯媛覺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腦袋一別,鼓著肚子又叫,“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br> 喲,總算憋出了下一句。 那小內侍眼睛更亮了,“這個葫蘆,平時很少說話的,今天居然把下半句都給背出了?!?/br> 湯媛也覺得好玩,可惜再怎么逗它也不肯說了。 小內侍笑道,“怨不得五殿下給它取名叫葫蘆,它是真的笨,若非長得可愛,太后娘娘都不想要了。就這么一首最簡單的詩還是五殿下教了一個月才習得?!?/br> 原來是賀綸的鳥。湯媛頓時失了興致,轉而去逗其他的,誰知其他的也是賀綸的,看來他比她會玩鳥,哦不,是會拍馬屁,難怪幾位皇子里太后最偏心的就是他。 說話間她與小內侍同時聽得前面有動靜,晃眼一瞟,原來是賀緘,他穿著一襲簡單的天青色襕衫束白玉革帶,生動的眉目一片蔚然深秀,幸虧她時常給自己做關于如何正確的仰慕男神這一類的心理建設,不然此刻那真是要失態了。 但她怎么也沒想到男神竟是專程為自己而來。 賀緘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唯恐會錯意,不禁看向身畔的小內侍,小內侍點點頭,好心道,“三殿下指你過去呢?!?/br> 原來幾位殿下在徐太嬪來之前已經請過安,此刻聚在臨溪亭附近游玩。但不知賀緘為何單獨過來見她,八成是有什么事吩咐她通稟太嬪。 可當真明晃晃的靠近賀緘,她又有點慫,約莫是被前天晚上那個變.態的夢害的。 好好的男神被她yy的跟個電動小馬達似的,還有捆.綁paly,她是有多饑.渴? 男神才不會這樣下.流。 湯媛清了清嗓子,赧然欠身對賀緘施禮,“殿下萬福?!?/br> 賀緘伸手輕攥她衣袖,將她拉到視野開闊的藤榭下,這地方不錯,不管誰靠近一眼便能發現,同時過路的也能一眼發現藤榭下的人,既避嫌又防偷聽。 湯媛被這陣仗弄懵了,好奇他要搞什么,一時也沒在意細節。 女孩一臉期待的望著他,眼睛亮亮的,賀緘看的心中一動,輕輕捏了捏她胳膊,低聲問,“你對賀純做了什么,他為何想要你?” 前世根本就沒有賀純大鬧南三所的事。 既然他已重生,以后的事情肯定要發生許多改變,但這改變竟從湯媛開始,他便有些心神不寧,此生就算他不稀罕她,也不準她沾賀綸的邊兒。 他是可憐她。 免得她又被賀綸糟.蹋了。 湯媛被賀緘問的一頭霧水,眨了眨眼,吶吶道,“沒做什么呀,我就是給六殿下換了條褲子,他尿褲子?!?/br> “真沒做什么?”賀緘仔細盯著她,“那他為何要你做乳母?” 啥?湯媛紅著臉縮回被賀緘攥在手里的胳膊。 這小王八犢子,人家還是姑娘呢,哪來的……乳…… 她在賀緘灼灼的視線下縮了縮,本來就不大,還要她做乳母,簡直是最強嘲諷。 賀緘知道她不大,便道,“你先別害羞,賀純還是小孩子。他的乳母秦氏昨天夜里忽然暴病而亡,我便覺得此事蹊蹺,擔心你牽涉其中,這才趕來提醒你一句?!?/br> 原來他這么關心她。忽然有種跟著太嬪混雞犬升天的錯覺。湯媛點點頭,輕聲道,“謝謝殿下,我沒事。只是殿下您要當心些……”她又壓低了聲音,“那天晚上五殿下試探我來著,我覺得他們可能是要在掌寢上做手腳?!?/br> 她才不信皇后是專程來陪太后摸牌的??峙逻@也是太嬪前來拜見太后的原因。 但以賀緘與太嬪的關系,這種事早就心照不宣,不過總要親自叮囑他一句,她才放心。 賀緘神情一凜,“那晚你在賀綸……” 湯媛連忙解釋,“我抱六殿下去他那里換褲子,都要被他嚇死了?!彼挠杏嗉碌呐呐男目?,“還好我會拍馬屁,把他拍爽了,他還賞我一只玉葫蘆呢!” 果然還是一樣的貪財,一只玉葫蘆便美成這樣。賀緘鄙夷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他,若是不小心碰上切記回避。是了,那晚他對你做了什么?” “他呀,可陰險了,以為我是那等眼皮子淺的宮女,想攛掇我去您那兒過一夜,我傻呀?!闭f完,她邀功似的的湊上前,小聲道,“殿下,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壞了您的清白?!?/br> 關于她不愿做他的女人這件事賀緘早就明白,前世若非她先失.身賀綸又怎甘心委身與他。想到此處,他不由憤恨。 可隨著距離的再一次拉近,她的睫毛已經變得根根分明,紅嘟嘟的小嘴巴永遠像是吃了蜜,賀緘心潮翻涌,微微俯身問她,“那你想要我賞你點什么?” 他已經十八了,順利的度過變聲期,聲音又沉又清,尾音纏綿,似是動人的琴弦。 湯媛一悸,沒想到他突然這么近的開玩笑,連忙后退一步,訕笑,“奴婢對太嬪娘娘忠心耿耿,對殿下也是一片冰心,談賞賜多俗?!?/br> 賀緘唇角微揚,“這樣啊,那這個我先收著,下回好賞別人?!彼掷镉幸恢环凵谋汰t手釧兒,晶瑩剔透,每一只都雕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模樣,湯媛就屬兔,喜歡的不得了,兩只杏眸立時像是落進了星星,微微閃耀。 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的水,再改口可不就是打臉。湯媛一臉氣餒,誰知道他會賞這個呀。 賀緘就知道她喜歡,前世一直戴在腕上舍不得拿。他還記得她總是偷jian?;?,能少侍寢一次是一次,開始他還能忍,后來多少有些動怒。馨寧忍不住數落了她兩句,她卻恭恭敬敬回“殿下索求無度,既不愛惜自己也讓奴婢疲于應付”,馨寧怒道“你既知自己是奴婢,為何不知撫慰殿下是你應盡的義務”,她回“奴婢雖然是供殿下發泄所用,但亦受太嬪所托,凡事以殿下身體為重,殿下不愛惜自己,奴婢自然也有奉勸的義務”,如此伶牙俐齒,馨寧便要趕她出府。他以為她會求他,萬沒想過她竟真的跑了。他翻遍了京城,前后找了三個月才逮住她,將她按在腿上一頓好打,像打孩子那樣打她的屁.股,她哭的也像個孩子。 湯媛驚喜的張大眼,從沒想過自己也能擁有這么漂亮的手釧兒,還是賀緘親自給她戴的。 這不是在做夢吧? 賀緘的手指真漂亮,似是一截白玉雕成的修竹。 離的好像也有點……近。 她緊張的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擱,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仔細的為她系著繩扣,這一世,他不打她屁.股,也不讓別的女人懷孕,別的女人就不會找她麻煩,那么這串碧璽是不是就不會斷裂。 湯媛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她知道賀緘與太嬪的關系,也知道賀緘因此很照顧她,卻從未想過會被愛屋及烏到這般程度,而且他今天好像跟她說了不止五句話。 啊,不行不行,千萬別飄起來。她立刻開始做心理建設,你的男神是皇子,你的男神有心上人,別忘了阿珞的教訓! 默默念了三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慌忙將手腕別在身后,一臉欣然的謝賀緘賞賜,卻悄悄的拉開與他的距離。 賀緘抿了抿唇,望著她淡淡道,“玉葫蘆呢?” 什么葫蘆? 這畫風轉的有點快,剛剛還心跳眼熱的怎么忽然就跟葫蘆扯上了? “賀綸賞你的?!?/br> 哦,那個呀。 “賣了,足足二十兩呢,真沒想到他出手還挺大方?!睖孪沧套痰?。 賀緘的神情恰似云開雨霽。顯然是為她得了一大筆意外之財而高興。湯媛也跟著樂,話不由多起來,嘀嘀咕咕道,“我在十二監都有朋友,朋友多了好辦事,賣個玉葫蘆根本就是小意思。平時呀,他們還能從外頭淘好多小玩意賣給我們呢。銷量最好的要數絲線,這也不能怪我們,宮里的太貴了?!?/br> 他看著她,直到她說完才小聲道,“十二監的人一個比一個精,賀綸那翡翠葫蘆少說也值五十兩,賣了二十兩就把你美的,傻瓜?!?/br> 他推了她腦袋一把,拂了拂袖,顯然是要離開。 什么?那玩意值五十兩!湯媛心口登時裂開了,汩汩流血,御馬監那個小孫子,連姑奶奶都敢騙。 不行,得抽空跟他要回來,他要是已經送到了宮外就擰死他!湯媛捏了捏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