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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鈴蘭出去的時間比預想的還久,想來是去埋單了,正好給足了她偷偷食煙的機會。 一支煙燃過半,李琊說:“你不抽?”門外突然傳來響動。 她瞳孔緊縮,迅速將煙遞給他,差點燒到他的腕表。 “久等了?!崩钼徧m笑著走進來。 葉釗吸了一口煙,“哪里?!?/br> 李琊的心怦怦跳,也不知是不是怕被發現。她只看見那支煙在他飽滿的唇珠中央壓了壓,像壓在她心口,跟隨心跳的節拍,重重落下,又失重般脫離。 李鈴蘭在他們中間坐下,隔絕開她的視線,驚訝道:“你也抽煙?之前都沒看見?!?/br> “抽得少?!彼麏A著煙的手支著額角,另一只手把文件直接推到她前面。 李琊再一次看見他,看見他的側臉隱在煙霧中。那煙霧不再是可憎的二手煙,變成了可見的雄性分泌素,描繪著男人冷靜面容如何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她像是被施了魔法,竟一句話也不說,乖乖簽下大名。 “山茶,你不是還要練琴?你先回去吧?!崩钼徧m的朱紅色指甲覆上手肘。 李琊自然懂得這個暗語,慢吞吞起身。 包廂門合上,她還想說什么,掀開門縫,看見李鈴蘭倚在葉釗耳畔說話,他低頭看她,一手撐在桌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流暢的肌rou線條。他有所察覺,漫不經心地看過來,她未觸及就垂下眼簾,轉身離去。 那是她見識過卻尚未踏足的動物世界,處處蘊藏危險氣息,教她靠近不得。 * 李琊坐在茶樓門口,看著墻上的掛鐘,想到送入男人口中的半支煙,煙癮越發難捱。就在她要去吧臺偷偷拿煙的時候,一男一女從街對面走了過來。 葉釗的襯衫紐扣完完整整,李鈴蘭的盤起的長發完完好好。李琊心想,很好,不用擔心干爹醋意大發,禍殃魚池。 李琊從葉釗手中接 過攙扶李鈴蘭的重任,“怎么喝這么多……” 葉釗目光澄澈,像個滴酒未沾的人,“講起你小時候,她高興?!?/br> 李琊心里暗笑,李鈴蘭又拿那套編造的心酸往事賺男人憐惜了。講家道中落,講大哥同俄羅斯女人私奔,講如何把山茶一手帶大。故事真真假假,甚至連小名的來歷都不知可信不可信。山茶的俄語讀作卡蜜莉亞,卡蜜莉亞,這個溫溫柔柔的名字,她卻從未聽人念過。 葉釗說:“蘭姐,我先走了?!?/br> 李鈴蘭癡癡地笑,“下回再聚?!?/br> 等他消失在夜色下,她立刻站直了身子,下評語道:“是個人精。山茶,你要是遇上這種男人就躲得遠遠的?!?/br> 李琊不解,“什么?” “不怕男人不解風情,就怕他們油鹽不進?!崩钼徧m連牙根都發酸。 “只能說明你不是他的大客戶?!?/br> 李鈴蘭睇她一眼,“你說得對。還是錢沒到位?!?/br> * 臨近午夜,一樓廳堂里的客人只多不少,二樓包廂里的歡聲笑語也片刻不停歇,更莫說三樓客房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叫嚷和吟哦,一浪高過一浪。這座身處背街的茶樓像古老而隱秘的清朝老太,費力地拉扯著筋骨,臉上厚重的白粉簌簌抖落,暗中嘶啞,隨時會倒下。 唯有門扉緊閉的閣樓安安靜靜,可這些喧囂還是順著風從犄角旮旯里灌了進來,傳入李琊的耳朵。她蒙著被子,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后翻身起床,走到書架前找唱片,不小心踢倒了立在一旁的淺棕色的木吉他。 木吉他是Gibson牌某個不知名的型號,表面上過蠟,保存得很好,盡管有不少顛簸過的痕跡。據說,這把吉他的年歲比她還大,也是據說,這把吉他是她父親留下的。 父親熱愛搖滾,北漂,結實志同道合的俄羅斯女青年,最后不幸遭遇意外。她的身世都是從李鈴蘭那里追問來的,她曾深信不疑,直到十二歲。 十二歲時,李琊聽見李鈴蘭與男友吵架。 男人詰問:“你還要幫你大哥養孩子到多久?” 李鈴蘭說:“你以為我想扮演單親mama?找不到他我有什么辦法,說不定他早就死了。不想和我過就滾,滾??!” 她在門背后瞪大了眼睛。哦,原來她是被拋棄的。哦,原來如此。 她沒有哭,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她早已不懂得哭。 她也沒有揭穿這個謊言。比起三樓那些女人,她實在好命,不用替父母背負巨額高利貸,沒有被人誘騙染上毒癮,更不用在男人身下承歡維持生計。 李鈴蘭給她優渥的生活,給她所有的愛,費盡心機改寫她的命運;就算是這小小閣樓也要為她擺一架雅馬哈立式鋼琴。 * 通宵一整夜,李琊白日補覺,睡得昏沉,暮色降臨才醒。她看了眼時間,裹上大衣,匆忙出門。 李鈴蘭叫住她,“去哪兒?飯也不吃!” “去Live House?!?/br> “不是讓你別去打工了,零花錢不夠用?” “不是,今天有演出?!?/br> 室外冷風徹骨,李琊裹緊了棉衣,走過兩條街,來到商廈負一樓的Live House。 場館所屬的整面外墻繪滿美式漫畫風格的涂鴉,門邊的墻上支一盞燈箱,上面寫著“Nutshell Space”——果殼空間。 店名取意自《哈姆雷特》的臺詞,“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我仍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