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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 蔣在山早已泣不成聲。 楊星澤則于心底重嘆一聲。 或因當時的情況過于突然,他被殺的那段回憶一直只有眼前一黑。聽蔣在山這么一說,聶國宗死前的畫面開始在楊星澤的腦海里面清晰起來……四周都是水……一陣錐心的寒痛從背后刺穿他的心臟……劇痛誅心。 楊星澤問:“其他戰友如何?” 蔣在山沉重地搖了搖頭,“敵眾我寡,我團幾乎全軍覆滅?!?/br> “他們全都死了?”楊星澤的聲音十分沉重。 “是的!”蔣在山痛心疾首,“日本鬼子將所有戰友的尸體拖到了亂葬崗,其中包括身受重傷陷入昏迷的我?;蛟S是得到大哥保佑,備受折磨的我居然還能睜開眼睛……我永遠無法忘記……身下是同胞僵硬發臭的腐尸,身上是戰友千瘡百孔的尸體……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信念讓我堅持爬出亂葬崗,爬回部隊……回到部隊之后,我昏迷了整整7天才醒過來?!?/br>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只要活著便是希望?!北M管心情十分沉重,楊星澤卻不能忘卻要問的事情,“你和聶國宗感情深厚,你定然要將他遇難的消息告知他的家人,對吧?” “大哥父母早逝,家里只有舅舅和未過門的妻子。他們都在家鄉眼巴巴地等著大哥回鄉共聚……我實在不忍心將大哥陣亡的噩耗告知他們,所以……” “所以什么?”楊星澤突然呼吸困難。 蔣在山停頓下來。 蔣在山不想再說,但是楊星澤那般激動地注視著他……聶國宗的容貌那么激動地注視著他……蔣在山實在無法對聶國宗有所隱瞞。 蔣在山垂下眼睛,臉帶羞悔地說:“大哥陣亡之后,每當收到大哥未過門妻子的來信,我都會仿冒大哥的筆跡……給她回信?!?/br> “什么?!”楊星澤震驚地握緊雙拳,努力深呼吸調整情緒,“你大哥未過門的妻子……就這樣喜歡上你,并且嫁給你了?” “你怎么知道的?!”蔣在山猛然抬起大眼睛,驚愕地直視楊星澤。 “猜的?!睏钚菨煽嘈σ宦?,“看你的反應,事情大概便是如此吧?” “若事情如此簡單,那倒也好了?!笔Y在山同樣苦笑一聲,“我記得,那是1949年11月……” 1949年,11月。 戰爭勝利,新中國成立,蔣在山終于能夠凱旋回鄉。 可惜,能與蔣在山一同凱旋回鄉的,只有寥寥數人。和八年前的慷慨浩蕩相比,這般人丁凋零簡直讓人唏噓??v使許多鄉親痛失親友摯愛,熱情的鄉親卻還是鑼鼓喧天地歡迎蔣在山等幾個戰士凱旋而歸。 蔣在山一眼便從人群當中,看到了岑小嫚。 和八年前不一樣了…… 岑小嫚著意新燙了個卷發,精心畫了個妝容,穿著一身嶄新的碎花旗袍,一雙嶄新的黑色皮鞋,一看便知為迎接歸來的人費盡心思地打扮了一番。 一陣清風吹過,絲絲撩動岑小嫚那頭新燙的卷發。 岑小嫚緊張地用手作梳快速梳理著卷發,目光卻一刻不離地緊盯著凱旋歸來的方向……為何還不見他?岑小嫚皺緊了眉頭,一手繼續梳理恐會被風吹亂的卷發,一手緊捏手心的白手帕,直把白手帕捏得生滿皺褶。 突然看見蔣在山! 岑小嫚快步沖到蔣在山的面前,燦爛地笑著,激動地問道:國宗哥哥呢?國宗哥哥可是和你一道回來的?國宗哥哥現在在哪里? 在此之前,岑小嫚和蔣在山并不熟悉。 但是岑小嫚和蔣在山曾經同為余世和的學生,所以也算是點頭之交。再到后來,聶國宗常在書信中提及蔣在山……尤其是最近幾年,聶國宗在書信中提及蔣在山的次數,簡直比聶國宗提及自身還多! 岑小嫚期待地看著蔣在山,等待著蔣在山的回復。 蔣在山鼓起勇氣,從外衣內袋掏出一片紅葉,遞給岑小嫚。 岑小嫚瞪大眼睛,后退兩步,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在最近的一封書信里,岑小嫚曾經跟“聶國宗”說——她希望聶國宗能在凱旋歸來的路上,給她帶上路上最美的紅葉…… 一陣寒氣從岑小嫚的背脊高竄升騰,瞬間化作最冰冷刺骨的螞蟻爬滿岑小嫚的全身……岑小嫚一手搶過蔣在山的紅葉丟在地上,激動地將紅葉踩了個粉碎。 岑小嫚問:什么時候的事情?! 蔣在山說:1943年8月16日…… 岑小嫚突然尖叫一聲,使盡全力打了蔣在山一個巴掌,兩個巴掌……直至身后傳來一陣慌亂的呼救,岑小嫚才激動地停下手,轉身看向身后。 身后…… 被眾人圍起來扶起身的,是悲慟得暈厥過去的余世和。 余世和何嘗沒有發現,岑小嫚帶給他看的那些書信中,聶國宗的字跡有異。但是,余世和私心里為聶國宗的“字跡有異”編織了許多理由:可能是手受傷了,可能是過于匆忙,可能是條件過于惡劣,可能是時間改變了字跡…… 就在這一刻。 余世和曾經編織的所有理由,全都成為了余世和自欺欺人的鐵證。 岑小嫚跑到暈厥的余世和身旁,欲與多名鄉親一同將余世和扶回家。 蔣在山上前想要幫忙。 岑小嫚再度打了蔣在山一個巴掌,憤怒地尖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