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閱讀_56
“這是……”李恣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挪開視線,卻又被絞緊了般,連脖子都動彈不得。 楚瑜點了點,道:“小時候有一年家中正修葺新屋,彼時貪玩偷摸往里湊,不甚跌倒,地上有一廢棄椽木,正削尖了預備它用。偏我不長眼,一頭撞了上去,一尺長的尖木沒入肩下,險些廢了整個胳膊?!?/br> “先生還真是……”李恣聽得驚心,既為楚瑜捏了把汗,又不由得好笑,端雅如此的先生還有如此頑劣的時候。 楚瑜輕嘆一聲道:“自那后,但見尖物,便覺肩下隱痛,十幾年來猶不曾改……” 李恣心頭一跳,忽明先生話中意,口中泛哭,鼻尖酸意浮出。 楚瑜攏起衣襟,嘆息被揉碎在聲音里,輕且淺: “皮rou傷尚如此,況乎心傷?!?/br> ※ 昨夜整宿病,楚瑜今日精神倒是意外的好。這些日子滯悶的胸口似乎都豁然舒坦了,那些不適也隨著一場淋漓的熱散了出去。 楚瑜不曾往戶部去,反倒是讓人備了車馬,趁著天色尚早出了城去。 馬車里。 李恣低頭剝桔子,金紅的薄皮掀開得如同蓮花,指尖小心搓去那桔衣上的白色細絨,便顯得更加剔透如紅玉瑩瑩。待瓣瓣如此后,方才輕輕抬頭,余光落在身后。 楚瑜已經換好了衣裳,正慢條斯理地束著腰帶,見李恣往他這邊看,干脆招手道:“青葙來,幫我?!?/br> 李恣險些捏破手心里的桔子,稍遲疑一瞬,仍是聽話湊了過去。 楚瑜正擺弄著腰帶,說來倒是不難束,只是平日里花犀扣玉慣了,乍換成這粗布衣衫,頗有些不趁手。 李恣半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遮住眸色深淺,從楚瑜手里接過腰帶為他扎好。 “先生瘦了?!崩铐Э粗诌叺难?,似輕輕一握,便能攬個全。 楚瑜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心里惦記著待會兒往城郊去督查之事。 出了城,車馬行在小路上并不穩當,不知是撞上了哪塊兒坑,車身猛地一晃。 “先生小心!”李恣下意識扶住楚瑜,慣性使得楚瑜未曾坐穩,整個人朝外面摔去。被李恣一雙手緊緊扣住腰,給拉了回來。 蜂腰單薄,隔著粗布似乎還能感受到楚瑜身上淡淡的溫度,李恣呼吸一滯,不等松開手,車身又是劇烈一晃,險些翻了般沉了下去。 楚瑜方才那一摔還有些迷糊,根本全無防備,跌撞在李恣懷中。卻見李恣反手將他往懷里一扣,護了個嚴嚴實實,自己的脊背則是重重撞在車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青葙!”楚瑜喚了一聲,掙著要起身,手無從借力無意識撐在李恣胸口上,卻也顧不得別的,探頭去看他有沒有撞到哪。 因這次出來不適合太招搖,特意選了個破舊的馬車,車壁是實打實的硬木頭打的,不似楚家那幾輛鹿皮裹壁的馬車奢侈。李恣這一撞,確實是撞得不輕,整個背上都麻木了。 楚瑜一手按在李恣肩頭,一手撫住他脊背:“如何?讓我看看?!?/br> “先生!”李恣耳根一熱,趕緊拉住楚瑜的手,緩了緩才道:“沒事的?!?/br> 楚瑜見李恣只是緊緊拉住他的手,不肯給他看,只好作罷,這才稍稍離開李恣身側,詢問外頭發生了什么事。 車夫拉開車門,道:“二爺,前些日子下了雨,車轱轆陷進去了,怕是難出來?!?/br> 李恣跳下車去,仔細看了眼,道:“先生,這轱轆怕是一時半會兒推不出來。好在離流民莊子不遠了,不如先生同我走一走?” 楚瑜頷首道:“也好?!闭f著,正要跟著下車,卻被李恣攔住。 “地上全是泥濘,我背先生走?!崩铐У?。 楚瑜一怔:“不過泥濘罷了,何至于如此?!?/br> 李恣搖頭,固執道:“先生身子不好,莫累著先生?!?nbsp;何況地上泥水怎能污了先生衣角,他默默咽下這句話,卻是說什么不肯讓楚瑜下車。 楚瑜沒辦法,只得同意:“那便只是這一段,待到了前面,就放我下來走……” 李恣點了點頭,穩穩背起楚瑜,只覺得身上分量著實太輕,不免愈發心疼。 楚瑜伏在李恣背上,這路確實是難走,他只能輕輕環住李恣脖頸,輕聲道:“若是知道這般難走,就不帶你來了?!?/br> 李恣笑了笑:“先生仁心?!?/br> 大旱之年,顆粒無收,逼得流民背井離鄉,無家可歸。好在圣上仁厚,當即開倉放糧賑災。賑災款是戶部出的,朝廷指派了人負責賑災。楚瑜此來目的是為督查,故而只帶著李恣,特意換了身粗布衣衫來這收容流民的莊子里。 衣衫是粗麻,交襟束腰的上衫,粗布褲子,一雙千層底的鞋,長發用一指寬的帶子扎起,委實簡單。 李恣形容不出來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先生這樣好看極了,不似往昔雍華奪目,卻是如初開的茶花,處處帶著沁人心脾的純凈。 楚瑜不喜被李恣背著,哪怕這是自己的學生,卻也有些不大自在,過了坑洼處,就自己掙著跳了下來,卷了卷褲腿,跟著李恣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莊子里走。 李恣低下頭,看見楚瑜半截白生生的腳踝,襯著青麻褲,越發顯得如玉剔透。只是那濺起來的泥水很快就污了白玉,叫人有種去擦拭的沖動。 楚瑜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門生快被強迫癥逼死,只一心想要去看看自己花出去的錢有沒有落在實處。倘若有,自是最好不過。倘若沒有,他就要再拖著刑部一起去抄人家底了。 …… 城郊建流民莊子數十處,收容流民近三千口,這些人平日里被分配務農務工。楚瑜跟李恣過去的時候,正好是正午,大鍋飯剛熬好,流民們正排著隊領。 李恣混進隊伍里,領了一碗粥和倆饃饃。楚瑜掰開了一個,倒是實實在在的糧食,很是結實,筷立粥中而不倒。 李恣走了半天路,有些餓了,就著粥吃了一個饃饃。楚瑜嘗了兩口,就把手里的饃饃遞給他了。 李恣忍不住笑:“先生肯定吃不慣?!?/br> 楚瑜向來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無可反駁,只能可恥地沉默。 兩人四處走走轉轉,見流民雖然仍是瘦弱,但臉上多少沒了愁緒,可見撥款落了實處,不曾有陽奉陰違的。李恣隨意跟幾個人攀談幾句,也都聽他們說這些日子倒也算是安穩。雖然要務工,可至少吃住都有了著落。 楚瑜放下心來,正準備和李恣離開,卻見前頭墻角有幾個人圍在那里。 離得遠看的倒不大清楚,只見三五個老爺們圍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似瑟縮著,瘦弱的身影被遮了個嚴嚴實實。有個男人伸手在那女子腰間掐了一把,圍得更緊了些,將那女子逼至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