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衛國依然不希望鄭秀萍接受警察的審問，但他抵抗不過苗大苗媽，只能眼睜睜看著鄭秀萍在董立軍面前坐下。

    董立軍沒有先看鄭秀萍，而是對苗大道：“苗隊長，在我審問期間，其他人不能出聲打斷，如果不能做到的人，就請先出去避一下?！?/br>
    苗大謹慎地點頭，他只需要確定苗衛國的情況，因為在期間苗衛國很可能打斷：“衛國，你出去?！?/br>
    苗衛國愣了下：“爸……”

    鄭秀萍心一跳，下意識就想讓苗衛國留下來陪她，董立軍將鄭秀萍的行為舉止看在眼里，第一眼的時候，他就能基本確定是怎么回事了，不過還有些問題要問。

    此時也不需要避開人了，畢竟苗大需要的效果是證明苗青玉的清白，找出真正的流產原因，有人旁觀才好。

    “鄭秀萍，京城來的下鄉知青，家有父母及其余兄弟姐妹三人，你行三，三年前下鄉？”董立軍將手交握放在四方桌的上面，銳利的眼睛時刻看著鄭秀萍，不放過她任何表情變化。

    鄭秀萍一愣，扭過頭恰好對上董立軍的眼睛，下一刻，她的眼神就往旁邊偏移開，落在苗衛國身上，低聲道：“……是的?！?/br>
    “嫁給苗衛國之后，你很快就生了苗勝勝，前不久有了孕又流產了？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懷孕的？”

    鄭秀萍回頭看了眼董立軍，力圖鎮定：“流產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懷孕了?！?/br>
    眼神閃爍，維持著表面上的鎮定，很明顯，鄭秀萍在說謊，在董立軍面前，她太嫩了。

    董立軍又問：“流產時是什么情況，你仔細說說，還有，一旦被我發現你在說謊，罪加一等，認真點?！?/br>
    這一回，鄭秀萍臉上的表情變化尤其是眼睛部位，都有了明顯的跡象，因為她怕了。

    鄭秀萍：“我……我當時就在河邊站著，跟青玉起了口角，沒有站穩，就跌下河了，后來沒了孩子，我就認定是青玉害了我的，因為如果她不與我爭吵，我就不會跌下河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不怪青玉，是我自己不好，沒有站穩，沒了孩子，不能怪別人的……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真的很難過……”

    董立軍冷漠道：“你當時為什么去河邊？我知道你家里都是你丈夫洗衣做飯，你不需要去河邊洗衣服，而且那個時間是你的上課時間，你沒有請假就出去了。還有，流言傳的是苗青玉推你下河，你現在卻說是自己跌倒，有這么多天時間，你可以向家人解釋，甚至是苗青玉住院后，你也有機會，而不是到現在才說出來?！?/br>
    鄭秀萍的話錯漏百出，經不起推敲，很明顯，這是她短時間內想出來的說辭。

    鄭秀萍：“我……那天身體有點難受，想干嘔，就任性地離開學校，不知不覺走到了河邊，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懷孕了，我想解釋的，但是我怕，怕家里人怨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任由造謠傳播，讓苗青玉無辜受惡名，不是你故意為之？”董立軍立刻追上。

    “我不是，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大家會這樣罵青玉的，要是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早早說清楚的！”鄭秀萍情緒被逼得有點激動。

    這就是狡辯。

    “是這樣？”

    “是！”

    “那么，孩子是不是你故意流掉的？”董立軍很突兀地換了個問題。

    這個問題打了鄭秀萍一個措手不及，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等她反應過來，立刻猛烈搖頭否認：“不是！孩子是意外流產的！”

    但所有人都看清了她那一瞬間的表情，她的反應不對。

    “你知道自己懷孕了，并且預謀流產，還將這件事誣陷到你的小姑子苗青玉身上，你有充分的理由這么做，因為你們常常鬧矛盾，苗青玉在家最得寵，你卻不同，你認為苗青玉性格驕縱，并向朋友抱怨過這件事，還有……”

    一句句都說到了鄭秀萍的痛點上，然后，她的臉越來越僵硬，腦子變成了一片漿糊，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秀萍，你快說，你沒有，你沒有故意……那都是意外！你，你今天才同意跟我去領證了??！不是嗎？”苗衛國是最難以相信的那個人，鄭秀萍那個表情像是悶棍一樣敲在他頭上，差點讓他暈過去，明明白天他們還說說笑笑去領證了，他以為，一切會越來越好，他也會賺更多的工分，到時候秀萍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不用羨慕青玉了……

    “我沒有！衛國，我沒有，你相信我，相信我，如果不是打算跟你過下輩子，我又怎么會愿意嫁給你？你信我！我求你了，衛國……”鄭秀萍一直憋著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一個勁讓苗衛國相信她，如果后面這一年苗衛國不依她，她為什么還要跟他一塊住一年？

    而她現在根本無處可去！

    “我見過很多下鄉知青跟當地人結婚，是為了得到回城的名額，或者是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之后，有些知青就不再聯系農村的丈夫或妻子，最后知青被告了的事?！倍④娬f著，“鄭知青，你有過這樣的想法吧？如果有，那你故意流產的動機也有了?！?/br>
    鄭秀萍能空口說她從沒想過回城？

    那是扯淡！她曾經與其他知青爭取過大隊的工農兵大學生名額！大隊誰不知道？

    所以她沉默了。

    董立軍：“苗青玉，你打算對這個毀了你名聲的大嫂怎么辦？這確實是誣告陷害罪，要徹底查清，我就帶鄭秀萍回公安局，做進一步取證?！?/br>
    其實國家在誣告陷害罪名上還沒有完善，還得有幾年才能徹底修好刑法，不過董立軍也愿意按照苗青玉的話來說，以便達成目的。

    苗青玉：“我還要真相，到時候證據確鑿，檔案會有案底的吧？”

    “是?！?/br>
    留案底？這跟毀了她前途有什么區別？到時候她考上大學，能過政審嗎？肯定不能！

    鄭秀萍狠狠咬著牙齒，嘴里有了血腥味：“我……是我自己流產的，因為我知道自己懷孕后，做了個夢，我夢到我自己會因為這個孩子難產而死！我不能讓孩子害死我，所以……所以我就落了胎，是我自己做的！那個孩子就是個克星！我不想要這樣一個災星孩子！我不想死！我不想勝勝以后沒媽！是，是我自己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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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屋里很安靜, 像是時間被靜止了一樣。

    苗青玉都要忍不住為鄭秀萍的理由鼓掌, 竟然能這么快就想出了這樣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孩子是克星, 即使如今不能封建迷信, 但人們的思想仍然會受到這個影響, 二十一世紀都還有克星的說法呢。

    如果鄭秀萍堅持這個說法, 那么，會有人覺得她狠心, 也會有人覺得能理解的，畢竟誰家都不想要一個克星。

    母親將自己的孩子流掉了, 沒有抓進去坐牢的說法，因為在鄉下，誰都不能算清流產的孕婦有多少, 有孕婦一生下女嬰就溺死的，公安局哪管得過來？

    但重點是鄭秀萍誣陷苗青玉這個罪名，鄭秀萍就是想通過解決流產的事, 讓她不用進去。

    “衛國，不是我不想生這個孩子, 他克我！我害怕我生了他之后……你想要孩子還是要我？沒了這個孩子，我們還有勝勝, 以后……還會有其他孩子, 我不想生下他，這對他也不公平啊，你明白我的苦心嗎？衛國？”鄭秀萍顧不得董立軍了，她只想讓苗衛國給她擺平這件事, 她絕對不要有案底！

    只有苗衛國能幫她了！

    “我是打算今天晚上告訴你的，我知道我不該瞞著你，我的心太痛苦了啊，你叫我怎么和你說，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衛國，我太痛苦了……”鄭秀萍看著自己的雙手，凄涼訴說著。

    一日內，苗衛國經歷了大喜大悲，這會兒他呆呆地看著鄭秀萍，眼里全然是陌生恐懼：“秀萍，你說，是你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

    鄭秀萍抱住苗衛國的大腿：“衛國，你聽我說，那孩子是災星，是災星啊，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為我想想好嗎？我以后還能為你生其他孩子的……”

    “你……”苗衛國整個人的腦子都轉不過來了，看著鄭秀萍，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很生氣，想發火，但他不知道怎么發火，只覺得心鼓噪著要跳出來了，一直以來，他都是老實的，沒跟人紅過臉，這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為那未出生的孩子說什么。

    孩子已經沒了啊，秀萍……秀萍也是他媳婦??！苗衛國一時只覺得痛苦不已，怎么他就得經歷這些呢？

    “勝勝！過來，來mama這里，勸勸你爸爸……”必須不能出錯，鄭秀萍狠下決心，她還有勝勝，勝勝不能沒媽！

    屋子的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打開了，門口擠著人，苗勝勝被堵在外面，只能探頭從大人的腳下往里面看，他懵懵懂懂的，只知道mama叫他，所以他立刻就跑過去了，開心地喊：“mama～”

    鄭秀萍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抱住勝勝，哄他“好勝勝，快跟爸爸說，原諒mama?！彼呀涱櫜坏米约旱拿晻兊萌绾坞y聽了。

    苗勝勝很聽話，純真的大眼孺慕地看著苗衛國：“爸爸，原諒mama?！?/br>
    苗衛國眼眶頓時紅了，他抬手粗魯地揉了把眼睛，沒說什么，就突然朝苗青玉面前一跪，低下頭：“青玉！大哥求你了，別將你大嫂送到公安局去，大哥的家……不能散！”

    猝不及防被苗衛國從正面下跪的苗青玉：“……”

    艸！這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事！

    這時候沒人會提離婚，尤其是農村人，即使夫妻吵吵鬧鬧，抄家伙干架，打得頭破血流了，也能床頭打架床尾和。

    她能怎么辦呢？

    本來就沒想著最后鬧上公安局，要真那樣做，這個家就散了，有個坐牢的親戚，人家就低看你一頭，她出了那口惡氣是痛快了，其實沒有什么意義。

    現在，鄭秀萍承認是她自己干的了，目的已經達到，苗青玉心累，她真不想再管這些破事。

    看到鄭秀萍這樣，她是很爽快，但爽過以后呢？有學習帶來的好處多嗎？沒有，反而是浪費了時間，等于是浪費了生命。

    “大嫂，我要聽你說，你當初是故意陷害我的，認真說，大聲說，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你的孩子是你自己主動流掉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原因解釋你流產的事，你害我是事實！”

    苗青玉走開幾步，她不能讓苗衛國對她下跪，苗衛國怎么不想想，他這么一跪，村民怎么議論她？說她對自己親大哥都不尊敬！逼得他不得不朝她下跪？！

    她這一次真的對苗衛國失望了，苗衛國是好人沒錯，但他有考慮過她嗎？苗青玉知道自己以后只會當他是名義上的大哥。

    鄭秀萍抱著苗勝勝臉上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不見往日梨花帶雨的美感，聽到苗青玉的話，愣了，然后扭頭看苗衛國。

    苗衛國已經后悔他沖動之下向苗青玉下跪，都說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今天，他對自己的meimei下跪了。

    他已經對不住青玉了，不能再對不住秀萍，一狠心，咬著牙：“青玉，你說清楚，是不是你大嫂承認是她害你，你就不追究她了？”

    苗媽心痛死了，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作孽啊，這個家真的就散了！衛國這樣做，叫青玉以后如何是好??？

    都說娶妻當娶賢，娶了鄭秀萍這樣一個兒媳婦，這個家都能叫她生生攪和散了。

    苗大拉住苗媽的手臂，不讓她去。

    兄弟姐妹之間，只憑著血緣關系，哪可能好一輩子？都是有好有壞的，孩子有自己的選擇，今日他們當父母的一旦出面了，就得委屈他們其中一個，誰舍得？青玉就是受了無妄之災，她自己就能為自己找回公道。

    苗青玉對上鄭秀萍那雙眼，嗤笑了一聲：“對，大嫂，不，我以后都不叫你大嫂，我不承認你這樣一個要害死我的大嫂，你永遠不是我大嫂！鄭秀萍，只要你現在去大聲喊‘我是自己故意流產的，因為心懷嫉恨所以就陷害苗青玉’這句話，繞著整個大隊說一百遍，我就不再追究這件事，行不行點個頭的事?！?/br>
    鄭秀萍第一反應就是說不，但她很快也想到只有這樣，苗青玉才能放過她，只是，她還想爭取一下：“我身體虛……”

    苗青玉：“兩百遍！你再說一句，那就三百遍?！?/br>
    鄭秀萍抱緊勝勝：“我去?！眱蓚€字仿佛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

    “這樣是不是太狠了？”有人聲音低低道。

    “狠？真送鄭秀萍去公安局才叫狠！苗青玉這樣已經不錯了，我覺得這樣做好，不會壞了大隊名聲?！?/br>
    大家七嘴八舌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今晚的反轉讓他們心滿意足，誰能想到呢，這鄭秀萍看著挺好的，竟然陷害小姑子，之前還推苗青玉撞破頭了呢，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眾人對苗青玉的感覺也很復雜，有可憐同情她的，也有覺得她心太狠的，性格剛烈，這樣的姑娘真不敢輕易娶回家，誰能壓得住她呢。

    在苗青玉的眼神壓力下，鄭秀萍只能松開苗勝勝，站起來，她無措地看著苗衛國：“衛國，你陪我去吧……”

    苗衛國就去看苗青玉，但苗青玉卻不管，只道：“我認為，大家都需要聽到你的聲音，你才吃過晚飯吧，那你就有力氣喊大聲，要是你偷jian?；?，次數翻倍?！?/br>
    鄭秀萍拉著苗衛國去了，她本來還想拉著苗勝勝一起，苗媽卻抱住了勝勝不讓去。

    后面呼啦啦跟著一堆人看熱鬧，還有人說會幫苗青玉看著鄭秀萍，保證數夠兩百遍。

    一直當隱形人的苗衛家王枝等人散去，才站出來，王枝見苗青玉這樣狠，心里也不由得發毛，她忍不住問苗青玉：“青玉，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大嫂的名聲沒了……”

    苗青玉：“人對我好一分，我敬他三分，誰對我不好，我同樣三倍還回去，二嫂，我不是軟包子，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吃什么就是不能吃虧?！?/br>
    王枝面色訕訕，她是由鄭秀萍想到了自己身上，所以以后絕對不能得罪這個記仇的小姑子！

    苗衛家面色復雜難辨，他從沒想到小妹苗青玉翻起臉來人都不認，以前他只以為小妹是嬌氣了點，沒想到今日她態度如此強硬，一點虧都不肯吃，雖然大哥大嫂做得不對，但她竟然想將人送到公安局去。

    青玉太沖動了，根本沒考慮過他和三弟四弟的情況。

    “等他們回來，這件事就過去了，董警官，勞煩你走這一趟?！泵绱竽樕显桨l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