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也許吧,但這花開得和雪似的,明明極為好看……” 他們十分不解,三烏走到附近,鼻子嗅了嗅,狠狠打了個大噴嚏,嘀咕說,“這味兒怎么有點熟?!?/br> 他揉揉鼻子,看了一眼睚斐的院子,又乖乖到院外守著去了。 熟?當然熟了,蒼淵住在仙界龍辰山,這山上就有一片極大的仙樹林。 這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將院中的尋常梨樹換成了仙樹林的梨樹,那些仙株十年才結一次果,除了結果的那一個月之外,本是花開不敗的一種仙植,常年雪色花瓣翩飛如雨,算是龍辰山一景。 以前的時候,睚斐還挺喜歡的,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啊。 在很早以前睚斐偶爾偷偷溜去找蒼淵的時候,會打開萬寶食肆,請蒼淵吃東西,三烏確實也見過那仙樹林。 但現在,他覺得也沒啥好看的,不就一棵破梨樹么! “人躲著看不見,小手段倒用起來了,這可不像你?!表承南?,“以前那個蒼淵多高傲啊,只有我討你歡心的份兒,現在這算什么,道歉?也太輕飄飄了吧?!?/br> 往床上一躺,睚斐閉了閉眼睛。 “別別扭扭的,真矯情!” 第6章 很快,睚斐院中梨樹開花的奇景就傳了出去,護國寺中不少人都來圍觀,小和尚伏善甚至裝了一罐子梨花回去,說是這花瓣帶著一股異香,可以曬干了給他師父泡茶喝。 難得的是,慧虛也來了。 睚斐這次住在護國寺已經有數日了,幾乎足不出戶不說,連點兒聲響都沒有,之前還有人覺得他住進來仍然是為了慧虛,說不纏著他也不過是欲擒故縱,但這些日子過去,一些原本將信將疑的人都信了,大約這位郡王府的大公子是真的想通了。 再加上許多人都聽說了郡王府二公子生日宴上的事,對這位大公子多少帶上了幾分同情,一時間睚斐的名聲竟是好了許多。 像是伏善小和尚這種,偶爾還會來院子里給睚斐送些齋菜,態度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帶著敵意了。 只是慧虛到底不同,為了避嫌,他一次都沒有到這里來,連客院附近都刻意避開了。 這次梨樹開花,他才跟著其他人一道來瞧一瞧。 然而,正對著院子的窗戶緊緊關著,睚斐關在房內,連露面的興趣都沒有,全然不去管院中的熱鬧。 自然,也不去看那盛開的繁花。 又過了半日,院中的梨花就莫名其妙謝了,梨樹又變回之前普普通通的模樣,仿佛之前那滿枝芬芳的梨花不過是一場雪一般的幻夢,頃刻間便融化了。 眾人莫名其妙,全然摸不著頭腦。 唯有睚斐心中有數,又嘲了一句“矯情”。 這家伙見他不為所動,迅速把梨樹換了回來,睚斐懶得理這別扭糾結的家伙。 又拖了兩日,睚斐終于決定要進宮去見一見皇后了,委婉地提醒一下李清遠的事,以皇后高蘭芷的聰慧,應該可以稍稍做一些防范。 他是不怕這事兒牽連到他的身上的,現如今天下之大,睚斐自問哪里都能去,他怕莫名其妙牽扯到皇后的身上,高蘭菲雖然死了,但南平郡王府準確來說和皇后仍然有睚斐這樣一條紐帶,是正經的姻親關系,而皇后和大公主還得在這京城里生活。 京城仍然到處熙熙攘攘,睚斐坐在馬車里,駕車的是三烏,一路輕車簡行,到了皇宮附近,卻恰好撞見禁衛統領金大人帶著一隊人臉色難看地從宮中出來。 哦對了,李清遠近日在勾搭的那個小姑娘,就是這位金統領最寵愛的女兒。這位并非正室所生,而是妾生的,偏她母親最得金統領歡心,她這個女兒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只能說她和李清遠攪合在一起,當真是你情我愿,怪不得旁人。 不過這會兒金統領要到哪兒去? 睚斐心思一轉,直接下了馬車,想要問一問,誰知這金大人遠遠朝他一拱手,就急匆匆地去了,頓時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待他拿著皇后給的牌子進了宮,遠遠的就發現有一個人跪在乾正宮的門口,這人看背影就很眼熟,睚斐腳步一頓,一下子就停住了。 ……這不是他這一世的老爹,李賢岳嗎? 睚斐從一開始目標就定在李清遠的身上,他很分得清,李賢岳雖然偏心,也對于氏一心養廢他的行為視若無睹,但李賢岳應當是不想讓他死的。 這個爹心眼兒不明,卻不至于壞到那個份兒上。 再說了,一旦李清遠玩完了,旁人或許能幸免于難,李賢岳這個爹是百分之百跑不了的,一定會被拉下水,所以,睚斐懶得去針對他。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睚斐就走到了李賢岳的身邊,李賢岳瞥見是睚斐來了,不禁眼角一跳。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崩钯t岳輕輕道。 睚斐挑起眉,“你指的是?” “李清遠的事?!?/br> “你指的是哪一件?” “大逆不道那一件?!崩钯t岳平靜地說。 睚斐仔細看了看自己這平素幾乎不拿正眼看他的爹,“哦,我也是剛知道?!?/br> 他說的是真的,然而李賢岳顯然不信。 “你若早知道,就該早與我說,現如今——”李賢岳抿了抿唇,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憔悴。 睚斐笑起來,“早與你說,你好拉他一把是嗎?現如今他已經陷入泥潭了,任誰都拉不動他了?!?/br> 若是沒有睚斐,李清遠不會這么瘋的,他會慢慢經營細細籌劃,他才十八歲,還有的是時間。 在他的計劃里,大約是先繼承南平郡王府,然后繼續和叛軍勾勾搭搭,甚至親自養出一幫叛軍來,天下亂局起的時候,便是他的機會了。 到時候,將這大乾的皇室殺個一干二凈——這一點并不難,圣上在上位之后,就已經將他的兄弟們殺得差不多了,幾乎不剩什么血脈留下。 而他自己只有七個兒子,這七個兒子里接近一半此時還是不懂事的垂髫小兒,也不知能不能都活到成年。 再說了,數目上六個七個的,殺起來并不費勁。 這時候,李清遠作為貞陽公主的夫婿,故榮和長公主的外孫,好歹也有些皇室的血脈,來一波撥亂反正,便可順利達成目標了。 他這十年里,辛辛苦苦地博賢名,大約早就想好了將來的路。 奈何被那魔氣給搞瘋了,已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野心幻象里。 李賢岳筆直跪著,聽見睚斐的笑,“他畢竟是你的弟弟?!?/br> “是啊,一個一心想讓我死的好弟弟,”睚斐譏諷地說,“這樣的弟弟,誰要誰拿走,反正我不要?!?/br> 誰要得起這樣的好弟弟啊。 李賢岳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斐兒,你實則很聰明?!?/br> “謝謝?!彼斎缓苈斆髁?。 “你放心,這事不會牽連到你,但往后,南平郡王府——” “不用了?!表硨钯t岳突如其來的溫情敬謝不敏,“我已經和姨母說好了,再過幾日便回吳州老家去養病,這南平郡王府你愛給誰給誰?!?/br> 說完睚斐頭也不回,根本不顧李賢岳的愕然驚詫,直接往后邊兒去了。 此時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這個爹果然疑心病很重,他走之前提了一嘴,他爹就真的去查了李清遠。 李清遠以往是很謹慎仔細的性格,但現在他瘋了,哪可能還有往日的縝密,定然給他爹一查一個準。 好么,這爹也絲毫不含糊,立刻就將兒子賣了。 嘖,明明李清遠之前還是他最看重最喜愛甚至最偏心的兒子來著。 所以,那位金統領是親自去抓人了嗎?看他的臉色,也許已經知道李清遠與他女兒的事了吧。 “本來還以為差不多兩個月見分曉呢,現在看來不必等了,李賢岳這一波賣兒子相當干脆利落,應當也不會再牽連旁人?!表骋贿呁屎蟮膶m中走,一邊想著,“索性過幾天就出發吧,這京城真的不好玩?!?/br> 他的第一家食肆,從來就沒想開在京城,這烏七八糟勾心斗角的,太不好了,還是吳州好。 第一家食肆的選址,一向很重要的! 皇后高蘭芷一見到睚斐,立刻上來拉住他的手,“李清遠的事你知道?” “不久前剛知道的?!?/br> “今天下朝后南平郡王求見圣上,與圣上在宮中密探許久,半個時辰前圣上召了金統領,然后南平郡王便執意去乾正宮前跪著,誰勸也不聽?!被屎髧烂C地說,“我著人打聽了,才知道那李清遠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怕是罪在不赦,連同兵部尚書于大人和郡王妃于氏定然也要下獄?!?/br> 睚斐有些驚訝,自家這個姨母消息這樣靈通? 皇后淡淡一笑,“我畢竟是后宮之主,已做了十數年的皇后?!?/br> “姨母不必去管,我看我也不用再等了,待此間塵埃落定,我就啟程前去吳州?!?/br> 皇后蹙眉,“既然那于氏和李清遠都再無翻身的可能,你又何必再去吳州?” 在她看來,睚斐之前想去吳州,便是要避開這對母子,免得他們再生害人之心。 自己在深宮之中,看來是地位尊貴的皇后,卻無奈地并不能時刻護他周全。 “姨母,你覺得這天下現今如何?” “我一深宮婦人,哪里說得了天下大事?!?/br> 睚斐笑起來,“姨母對宮中消息這般靈通,恐怕對外頭的事也不會一無所知吧?!?/br> 皇后許久之后才嘆氣,“圣上算不上一個好丈夫……同時也并非一個好皇帝?!?/br> “吳州地處偏僻,卻很平安?!表澈畹卣f。 那里天高皇帝遠,又武道大行江湖興盛,不管怎么亂,恐怕都沒多少人對那里感興趣。 “姨母,若是將來有一天發生了什么,你可將吳州視作一條退路?!?/br> 皇后沉默半晌,“也好?!?/br> 這廂談完話,睚斐怡然往宮外走,看到李賢岳還跪在那里,卻沒多少興趣再去與他說話,直接出宮離開。 耳旁自然有些嗡嗡的竊竊私語聲,覺得他這般無視跪著的父親是為不孝,他就該去同他老爹一塊兒跪著才對。 但那又如何,他們根本不敢到他跟前來說。 李賢岳是為了李清遠而跪,還要讓他陪著?笑話! 第二天,皇后令人送來了消息,李清遠和于氏都被下了獄,念在這對母子尚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錯事,只是勾結叛軍私售軍備之罪,為了顧及李賢岳的顏面,皆被賜了鴆酒。 至于兵部尚書于大人也被女兒外孫牽連,一擼到底被迫致仕還鄉,這還是查清他對于手令被竊之事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了他一條老命。 “鴆酒?”睚斐想不到李清遠居然會以這種方式終結,絲毫不轟轟烈烈,連個斬首都沒混上。 指尖黑色的霧氣繚繞,睚斐果然看到幾個太監帶著鴆酒進了監牢,一路朝于氏那邊去了,一路走向李清遠這邊。 這最后關頭于氏倒頗為平靜,睚斐隱約在這標清畫面的遠景里見到于氏將那鴆酒利索地一飲而盡,不愧為將門虎女,她即便是壞,卻仍還有幾分骨氣。 然而,李清遠就沒有她這般淡定了,他從被下獄開始心態就崩了,此時披頭散發,再不見往日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