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黎蔓告訴她,是不幸沒錯,可如果不是易綏年輕氣盛,有意放長線釣大魚,失手讓那幾個人從警.方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程庭東或許根本不會死。 你看,還是意外,誰也不想程庭東死,可他還是死了,并跟易家扯上關系。 程窈窕要求證這件事很簡單,問易縱便可,因為黎蔓說這是易綏親口告訴易縱的。 她不敢。 易縱近日的反常已說明一切。 程敏冷笑,“你是不是還想說,這是個意外。程窈窕,你是被豬油蒙了心嗎?不管這是不是意外,他們都間接導致了你爸的死,你說這些話之前,有沒有想過你爸?” “程家生你養你,不管他做過多少錯事,對不起你媽和你是他欠的債,那是他下輩子要還的,但這些和他活生生從我們面前消失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你和易縱在一起,你不怕他死不瞑目嗎?” 最后一句話猛扎進她心底,程窈窕從沙發上跳起來,臉色慘白,像個紙片人,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小姑你不要胡說,我爸不會這樣想,他只會希望我……”水珠滾落,順著她下頜滾進以內,滴在她心口,涼意透過皮膚輕易滲進骨髓。 她說不下去,無力地閉上眼。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不去拿,程敏冷冷看她,“是不是他的電話?” 程敏從她口袋里拿出電話,來電人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字母a,她想也不想,接通,放在她耳邊。 程窈窕似個提線木偶,易縱聲音傳至她耳邊,她看著程敏,吐不出一個字。 僵持不下,程敏掛斷電話。 “他家在哪,去把你東西都拿回來?!背堂糇鞒鰶Q斷。 “小姑…”她哀求似地喚。 程敏不為所動,“不用你去,我替你去,” 她握住程敏的手,程敏一根根掰開她指頭,“你不說也沒關系,我親自打電話問他?!?/br> ****** 5、 和易縱失去聯系的第三天,她東西全被拿回來,手機被收走。 程敏將她關在自己家里,要么在家看著她,要么出去反鎖上門。 無力感襲卷她全身,絕望像冰藍色的湖,她不斷地下墜,看不見盡頭。 程敏放下話,她什么時候跟易縱分手,她什么時候把手機還給她,放她出去。 程窈窕鎖在房間里幾天,已冷靜許多。 程庭東去世的事已過去多年,再提起并沒有那般令人難以接受,難以接受的是,突然有人躥出來,告訴你,這不是一個意外。 理智告訴她,這是意外,盡管與易綏脫不開干系,可這仍是意外,而易縱,只不過不湊巧是那個有干系的人的弟弟而已;情感上,她卻跨不過那道天塹。 門被敲響,她擦擦眼,喊了聲,“進來?!?/br> 江承笛手上端了水果,見她眼睛紅腫,嘆氣,東西放在桌上。 他拖過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姐,你還好嗎?” 程窈窕露出極淺的笑,“好點了,小姑呢?” 江承笛復嘆氣,“我媽就那個脾氣?!?/br> “姐,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看法?” ☆、三十七 1、 許多人愛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 這不無道理, 起碼在江承笛看來確如此。 程庭東于程窈窕和他媽而言, 是至親,這不僅是血緣上的關系,更有時間的陪伴, 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橫向加深這種聯系, 記憶與血脈交融, 讓這種情感刻入骨子里, 形成不可割舍的親情。 于他而言, 程庭東更像一個名字,他從到大見過他的次數一雙手數得過來, 每次會面不超過兩天,距離磨平他的感情。 說他是這場意外里的局外人, 不為過。 “易綏他肯定是有責任,說易家欠咱家的也不為過, 不管怎么說, 他間接導致了舅舅的去世?!苯械延X得自己表現得太過冷靜, 怕程窈窕傷心, 放軟語氣。 “但姐, 你覺得你男朋友, 就那個易縱,他在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江承笛自顧自答,“他肯定和你一樣的,你們都不是知情人, 我看你這樣子,他也剛知道吧。姐,你是在他身邊的人,肯定比我更清楚他到底自不自責,難不難受?!?/br> “要我說,如果你離了他沒什么兩樣,你們就分開吧,隔著這樣的事,以后多少不好過,畢竟到時候還要看易家的態度,他家到現在都沒向咱家道過歉呢。如果你離不開他,我覺得吧,還是要看易家,他們必須給咱家道歉賠罪啊,不管怎么說,他們得讓我媽你小姑安心?!?/br> “我媽她這么反對,還不是怕你不幸福,你性格那么倔,不拿舅舅壓你,你能聽她的話?對我媽和我而言,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家背著條人命,以后你要受委屈了,我們我太不上他們有權有勢,你怎么辦?我媽刀子嘴豆腐心,最后怎么辦,還是看你?!?/br> 程窈窕垂下眼,似在思考他的話。 江承笛看她神色沒大變化,又道,“姐,我再多句嘴。我媽都反對你們,易家那邊,看樣子,只怕更反對,你們要是沒到談婚論嫁那一步……分開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br> ****** 2、 江承笛年紀不大,看人看事卻很準。 易縱跪在書房里,挺直脊背,腳邊布滿碎片,上好的青瓷,化作一堆渣子。 易老爺子抬手指他,怒氣難掩,“易縱!你再給我說一遍!” 血色從他脖子處蔓延,爬滿臉,平日的慈祥此刻只剩怒不可遏。 易縱對他嗑個頭,重新直起腰,字句清晰,“請爺爺和大哥親自去程家登門道歉?!?/br> “易縱你真是出息了,為了個女的易家臉面都不要了?!币桌蠣斪訉﹂T外易綏喊了聲,“易綏,把藤條給我拿過來?!?/br> 易綏沒想會到這步,擔憂喚了聲,“爺爺?!?/br> 易老爺子眼睛一瞪,眼鋒極利,“去不去?” 在南城,易家稱得上百年大家,往易老爺子前兩代再數數,已開始行商,歷過建.國后那些風雨,沒被打倒,它只會更強大。 祖上傳下根藤條,取百年老藤之材,再用油浸過,曝曬,九浸九曬而成,易縱小時候見過它一次,在他爸堅定要跟易母離婚那次。 這種藤條打在人身上,一鞭不見血,疼卻分毫不少。 易老爺子接過藤條,易綏不忍,想跟著跪下,易老太太攔住他,他這般做不過火上澆油。 “爺爺,這事是我的錯,是我當初太急功近利,您別跟小縱置氣?!币捉椚滩蛔〉?。 易老爺子掃他眼,冷笑,“你懂什么?你弟弟現在是鬼迷了心竅,是為了跟女人跟我置氣!” “我再問你,你跟她斷不斷?” 易縱抿緊唇,一言不發,脊梁彎下,磕頭,聲音清脆,人耳可聞。 他仍道,“請爺爺跟大哥親自去易家登門道歉?!?/br> 破空聲入耳,藤條落在他身上,易縱身子抖了抖,微屈,再緩緩挺直。 十鞭結束,汗從他額頭低落,衣服被抽爛,隱隱滲出血跡。 易老爺子喘幾口粗氣,看著他冷冽的眉目,怒氣不減,“你就給我在這兒跪著,什么時候想明白什么時候起來?!?/br> 沒等人想明白,易縱暈過去。 再醒時,背上傷口已處理好,腦子昏沉,約莫有些燒。 這樣的經歷不是沒有過,他這回老實許多,沒亂動,畢竟沒個程窈窕再在他面前擾人心神。 木門咬合齒輪發出輕微吱呀聲,易縱偏偏頭。 易老太太腳步輕輕,對上他眼方覺他醒了,打開燈,易縱半瞇眼,而后露個笑,喚,“奶奶?!?/br> 易老太太立在門口許久,嘆口氣,在他床邊坐下,看著他蒼白無力的臉,“小縱,你怎么就不聽奶奶的呢?” 易縱笑笑,“我倒是想,可我腦子管不住自己啊?!?/br> “您不知道那滋味,又疼又怕?!?/br> 怕她跑開,怕她生怨,怕到心尖生疼。 “那你也不能跟你爺爺對著來啊,最后吃苦的不還是你自己?” 易縱神色僵住,“爺爺他身體沒事吧?!?/br> “他把老骨頭身體好著呢,倒是你…” 怕發炎,易老爺子又下狠手,易縱背上只裹繃帶,未穿上衣。 老太太心憂他,掀開被子,看見白色繃帶下若隱若現的血跡。 “奶奶,我不覺得我說錯了?!币卓v凝住她,黑眸璀璨,“易家面子是重要,但這并不與向程家道歉沖突?!?/br> “大哥他降職被調走幾年,他是受到了懲罰,可程家人如今才知道當年的事,您知道的,不管他們知不知道,我們都對不起他們,我們欠他們一個說法?!?/br> “程庭東或許不是個好人,但這不代表我們可以蔑視生命,比起旁人眼里的折辱門楣,我們自身的品行不是更重要嗎?” 易老太太摸過他鬢發,指尖粗糲感滑過,到底年老,保養得再好也抵不過歲月嗟磨。 她蒼老眼里泛起朦朧水光,“你說得對,可你還小,小縱,有些事你不能明白我們的用心,你爺爺也年紀大了,有些事得讓他自個兒想通?!?/br> 易縱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們的出發點永遠都是好的,可是奶奶,路得由我們自己走,你們安排得再穩當,也只有那段路是穩當的?!?/br> “奶奶,您應該相信我,易家的子孫怎么會丟您的臉呢?” 她眼前的人,年輕且有朝氣,面龐生動而俊美。 隱隱約約八年前再見他的模樣,眉間藏住許許多多的心事,這一路卻依然走得很好。 易老太太眼底升起驕傲之意,嘆口氣,不再言語。 易縱察覺到她的松動,咧咧嘴,笑意更甚,“您看我,現在罵也挨了,打也受了,您要再不幫我把您孫媳婦兒娶進門,我可太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