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的樣子一定很難堪，楚銘心想。

    他到現在還記得陸漫漫目瞪口呆的樣子，原以為小丫頭也跟別人一樣嘲笑他的時候。結果小丫頭居然說：“哥哥，一定是你爹娘太壞了不給你東西吃?！?/br>
    小丫頭沒跟別人嘲笑他已經讓他很意外了，沒想到她還把自己口袋里的雞蛋拿出來分給他吃。

    他那時候雖然餓壞了，可該死的居然覺得對方在嘲笑他，“你覺得我是乞丐？”他冷著臉問道，似乎只要小丫頭點頭，他就會撲上去咬人一樣。

    小丫頭歪著腦袋疑惑的看著他，“乞丐是什么？我覺得哥哥是個好人啊，我娘說要東西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我想跟哥哥做朋友?！?/br>
    做朋友，就是這句做朋友打動了他。

    從那天開始兩人就像是有了個小秘密，小丫頭總是會偷偷地拿東西給他吃。這一吃就是五年，小丫頭到了年紀去公社上學，而他也長成了半大的小伙子。

    十三歲的小伙子已經可以下地干活了，別看楚銘瘦弱，他力氣不小，干活不比成年人差，慢慢的也能吃個半飽。

    那時候楚銘就想，小丫頭愛美，自己多賺點，到時候給小丫頭買花兒戴。楚妍經常央求著她爹給她買花，楚家人都說楚妍戴花很好看，楚銘卻覺得楚妍不及陸漫漫萬分之一，陸漫漫帶上肯定更好看。

    可惜，還沒等他攢幾個錢，他家就因為成分的事情被打入牛棚。他怕連累了陸漫漫，從那以后再也沒跟陸漫漫見過面。

    他還記得有次看見陸漫漫在他們約定的地方等他，等不到他，陸漫漫大聲的喊“楚銘哥哥是個大壞蛋?！蹦蔷湓捪袷且粋€錐子扎進他心里，很疼，但他依舊不敢去見陸漫漫。

    這一躲就是五六年，直到昨天陸漫漫幫他擋了水，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忘記這個小丫頭，他不止沒有忘記，似乎還對這個小丫頭有了別的想法。

    只不過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他更不敢露出一絲半點，把這些想法都深深地壓在心里。

    今天碰到陸漫漫是個意外，他害怕陸漫漫認出他，更害怕陸漫漫看到如今他的樣子跟其他人一樣露出鄙夷的眼神。

    楚銘想過很多種可能，他壓根就沒想到此時的陸漫漫早就把他給忘記了，甚至絲毫不記得兩人小時候的事情。

    陸漫漫并不知道楚銘心思的轉變，見董立誠拿楚銘的身世說事，陸漫漫冷笑一聲：“他成分不好那也是因為祖輩的事情，你成分好又如何，瞧瞧你現在的做派，真給你們董家丟臉。聽說我大姑說你讀過書是文化人，呵呵，也幸虧我爹娘把這事兒給推了，就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給別人扣屎盆子的人，思想素質也好不到哪里去?！?/br>
    “就是，就是，正常人誰看到別人摔倒會像你這樣說風涼話啊。就你這樣的，想來你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將來誰嫁到你家才是倒霉透頂了?！?/br>
    陸兮兮也不甘示弱的跟著說道。這就是董立誠啊，說實話還真配不上她家漫漫，等著吧，今天這事兒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宣揚宣揚，最好讓兩個大隊的人都知道董家是個不講理的人家。

    “糧子，我看你這妹子摔得不輕，要不咱們先送她去衛生室吧，反正姓董的也跑不了?！庇质悄莻€長相壯碩的男人發話，見陸家姐妹看他，他還沖著二人笑了笑。

    這人別看長的五大三粗，笑起來讓人感覺憨憨的，陸漫漫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楊屯糧看看陸漫漫，再看看董立誠，冷哼一聲，走向陸漫漫。

    他蹲下把陸漫漫背在身上，陸漫漫回頭看了看還冷在原地的楚銘，想著楚銘現在的身份，她咬咬牙，還是說道：“喂，那個叫楚銘的，你也跟著一起吧。今天真是對不起，我娘就在大隊的代銷點，你跟我們過去，我讓我娘給你補補褲子?！?/br>
    說到這里陸漫漫也有些臉熱，剛重生就扒了人家的褲子，太丟人了。

    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埋怨楚家人不是東西，楚銘身上的衣服很明顯是穿了很多年的，露著個腳踝不說，那衣服隨便抓一下就撕爛了，可見楚銘在楚家過的什么日子。

    陸漫漫倒不是多同情楚銘，只不過她看的分明，剛才楚銘為她出頭，大家都在那群人也許不敢把他怎么樣，如今楊家的人走了，誰知道董家會怎樣。萬一，董立誠把氣撒在他身上怎么辦？

    她不覺得自己是多好的人，但也不愿意因為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

    楊屯糧不用回頭就知道小妹心里想什么，他心想也就小妹跟楚銘不熟不知道他的為人，把他當成軟弱可欺的人?？粗?，不出三天，董立誠那家伙肯定倒霉。

    “你們怎么搞的把人傷成這樣？”

    高坪村的衛生室并不遠，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衛生室里常年有人，這人不認識楊屯糧等人，到認識陸漫漫和陸兮兮?？粗懧[的跟饅頭似的腳丫子，她忍不住大聲訓斥眾人。

    “大夫，我妹的腳很嚴重？那要不要去醫院??？”陸漫漫的腳由褲子遮擋著，要不是大夫挽起褲腳，楊屯糧還不知道她傷的這么重。

    別說楊屯糧，就是陸漫漫都沒想到自己那一下摔得這樣重。

    大夫沒好氣的給了他一個白眼，一邊抹藥一邊揉?！叭讨c，會很疼，你這個腳要揉開了才能好得快?！彼龑χ懧f完這句話，才回答楊屯糧的問題，“幸好沒傷到骨頭，抹點藥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們要是不放心也可以送去醫院?！?/br>
    大夫的手勁兒并不大，可陸漫漫依舊疼的滿臉是汗。

    楚銘緊張的雙手握拳，指甲都掐進rou里，他忍不住對著大夫說道：“慢著點，你沒看見你她臉都白了?！币皇侵肋@人是在給陸漫漫治傷，楚銘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大夫剛想說什么就看到外面曹三妹急匆匆的進來了，“小芳啊，我閨女咋樣了?！笨吹疥懧冻鰜淼哪_，穩定如曹三妹也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奥?，你這，這怎么這么嚴重？”

    “舅媽（嬸子），都怪董家的董立誠?！睏钔图Z和陸兮兮異口同聲說道。說完這話，兩人對視一眼，楊屯糧示意陸兮兮先來。陸兮兮點點頭，接著就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她還說道，“嬸子，您是沒看見那董立誠囂張的樣子，要不是他我們漫漫也不會摔倒，他倒好，居然指責我們漫漫不是好姑娘?！?/br>
    她本來想說在董立誠的眼里漫漫就跟他的所有物一樣，考慮到還有外人在場，這話說出來難免有損陸漫漫的名聲，她也就閉口不談了。

    董家的董立誠，行，她記住了。真當她曹三妹好欺負的，敢罵她閨女，還害的她閨女受傷，這件事沒完。

    陸漫漫疼的眼前直冒金星，她還是抽出空來安慰她娘：“娘，我沒事兒，大夫說揉開了抹點藥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別擔心?！?/br>
    曹三妹心疼的過去摟住陸漫漫，“乖別說話?！?/br>
    陸漫漫點點頭，順勢靠在了她娘身上，這時她才注意到楚銘還在，她指著楚銘對她娘說道：“娘，這個是三哥的朋友，他衣服壞了，我記得代銷點有針線，娘你先給他補一補吧?！?/br>
    可能是顧忌兩人的顏面，剛才陸兮兮并沒有說她摔倒的時候扯了人家的褲子，陸漫漫更不會說出這事兒讓人難看。于是她就扯了個慌，謊稱這人是她三哥的朋友。

    曹三妹點點頭，她現在心思都在閨女心上，哪有心情去管別人，只不過這話是閨女說的，她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楚銘一眼。

    這一眼她忍不住皺眉。

    這孩子不但邋遢，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好幾年的料子，可見家境并不好。

    楚銘渾身僵硬，他覺得自己倒霉透了，他穿著一身不過是偽裝，誰曾想會遇見陸漫漫，還給陸漫漫的母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都怪董立誠，要不是因為他，陸漫漫也不會受傷，自己也不會放心不下跟了上來，更不會遇到現在這樣尷尬的處境。

    大夫并沒有給陸漫漫揉多久，她揉了一會兒，又給陸漫漫抹了藥膏?！拔覄偛诺膭幼髂匆娏税?，回去之后換藥的時候照著給她揉一揉，也不用太久，五分鐘就行。揉之前先抹這個藥膏，揉完了過上一個小時左右，你再給她抹這一個。前面那個是活血化瘀的，后面的可以止疼?！?/br>
    高坪大隊的這個大夫是城里下來的知青，因為有這一身本事陸文聰力排眾議讓她在衛生室給人看病。她也確實了得，大隊里誰有個頭疼腦熱的，吃了她的藥就能好。

    ☆、潑臟水

    知道陸家不差錢，她給的藥膏都是最好的，也是她自己根據古方調配的。

    曹三妹道了謝，就帶著陸漫漫、陸兮兮和楊屯糧等人回家了。

    沒了外人楊屯糧才跟曹三妹說了實話，“舅媽，路上我也問過小妹了，小妹說她就是忽然腿一軟撲到了，而且那地方我們也看了并沒有土坑和石塊，我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對勁兒?！?/br>
    雖說現在講究科學，不迷信，可楊家灣有個邪門的楚銘，楊屯糧不得不多想。

    陸漫漫眼神微閃，剛開始她沒有細想，現在想想確實不對勁兒。她皺著眉頭仔細回憶，這種情況好像大孫女曾經說過的什么‘劇情慣性’？

    難不成是老天爺不允許她推翻設定好的路線，她必須要嫁給董立誠才行？

    想到這種可能，陸漫漫就忍不住心中的怒氣，憑什么？董立誠要是對她好嫁也就嫁了，明知道董立誠對她不好，還往火坑里跳，那她還不如一頭碰死得了。

    “娘，我覺得三哥說的有道理，這事八成是董家人搞的鬼。您不知道，我走路的時候特意看了的，離董家那個人遠得很。而且我摔的時候明明是扭了腳，心卻跟有人拿刀割一樣疼得厲害?！?/br>
    陸漫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曹三妹打斷了，“你個死妮子，剛才怎么不說？不行，我看還是送醫院讓人檢查檢查比較好?！?/br>
    曹三妹聽閨女說心疼，哪里還忍得住，她急的團團轉，當下就要拉著陸漫漫再去醫院檢查檢查。

    陸漫漫伸手拽住她娘，安撫道：“娘，我現在沒事了，已經不疼了?！币娝锊恍?，還用責備的眼神看她，陸漫漫無奈，她只能使出殺手锏?！澳?，我知道你擔心我，可這事你讓我怎么跟人家醫生說？你忘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總不能讓我跟人家說懷疑是董家使了什么邪術吧？”

    她要是敢這么說，別人未必會把董家怎么樣，肯定會先把她抓起來。

    閨女說的話有道理，但曹三妹實在擔心閨女的身體，她咬咬牙，躊躇的說道：“咱們可以不說這個啊，就說怕別的地方有傷，做個全身檢查?！闭f完這話她還點了點頭，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

    “娘，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實在沒必要去醫院。要不這樣，等明天我要是還不舒服，咱們再去醫院檢查怎樣？現在還有另外一件事麻煩娘?！彼f著指了指外面，此時楚銘和楊家的幾個人都在堂屋坐著。

    “那個叫楚銘的日子應該過得不好，他的衣裳也是因為我才弄成這樣的，娘你先去跟人家補補吧。剛才閨女已經讓他丟盡了臉，現在大冷的天人家要是連一件衣服都沒得穿，女兒不是更愧疚？”

    扒了別人的褲子，這事怎么說都有些難為情，可陸漫漫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自己給別人帶去麻煩，她并不喜歡這樣。

    曹三妹嘴角直抽，她實在沒想到自家閨女有這么‘彪悍’的時候，閨女只想到那小伙子丟人，想沒想過別人知道這事怎么看她？

    說來說去還是董家人的錯。

    要不是董家人冒昧的讓大姐來說親，她閨女哪里用受這種罪？

    曹三妹護短，不可避免的遷怒了董家。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讓兮兮留下來陪你，屯糧你跟我出去?！倍野阉|女害成這樣，她要是不管不問別人還當她曹三妹好欺負呢。她現在需要照顧閨女不好出頭，不是還有屯糧在？

    曹三妹把楊屯糧叫出去吩咐幾句。

    楊屯糧笑道：“舅媽這么說就見外了，不說我們楊家跟董家的恩怨，我可是小妹的親哥，董立誠當著我的面說小妹壞話，我能放過他？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肯定會給董立誠一個難忘的教訓?！?/br>
    “屯糧，教訓人可以，但是也要有度，漫漫是我閨女，你更是我侄子，我也不希望你因為這個出事?！辈苋貌环判臈钔图Z，特意叮囑道。

    打悶棍可以，就算別人猜到是他們做只要沒抓住現行就不用怕。她擔心小年輕沒輕重鬧出人命，或者不小心被別人看見。

    前些年不就是這樣，他們大隊高家的一個小伙子領著一伙人把隔壁大隊的人給打了。小伙子年紀小鬧出了脾氣，一時沒收住手，把人打斷了氣。這件事就鬧大了，殺人就要償命。高家那個帶頭的小伙子因為不滿十八歲被判了無期，其他參與者都蹲了好幾年牢房，到現如今人還沒出來呢。

    因為這事，隔壁大隊那戶人家三天兩頭來高家鬧事，搞得兩個村的關系也不和諧了。

    以前兩個村還有通婚，因為這件事現在都好幾年了，兩個村沒有嫁娶過一個隔壁的。當初陸文聰意動，也是有想要緩和兩個村關系的意思在里面。

    如今出了這事，曹三妹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明天傳出什么流言蜚語出來。

    她擔心閨女，也怕侄子聽到流言沖動之下做出錯事。

    楊屯糧知道舅媽擔心他，他拍拍胸膛，“舅媽放心，我們有分寸，您看這些年我們雖然時長找董家的麻煩，可你什么時候見我們鬧出人命來？要不您看這樣，回頭我把這事告訴我娘，讓我娘去找董家的老娘們理論去?！?/br>
    這是他心里真實的想法，董立誠要教訓，董家人也不能放過。古話不是說養不教父之過么？董立誠這德行，董家二老脫不了關系，他們不給自己的親兒子擦屁股，誰去？

    曹三妹點點頭，誰說她家老三不靠譜，看看這個主意就不錯。

    她自以為楊屯糧把這事交給陸文婷自己就不會插手，心里雖然還有些惦記閨女的腳，想著那個楚銘，她還是出去了。

    曹三妹翻找出來一件舊棉褲，“這個是你大叔早前穿過的舊棉褲，現在穿著有些小，我都給洗干凈的，你先將就著穿一會兒，我給你把衣服補上?！?/br>
    她并不知道楚銘現在穿的是一條單褲，直到拿在手里還有些發楞。

    楊屯糧見狀小聲的在她耳邊說著什么。曹三妹聽完暗罵楚家當家人真不是東西。

    楚家老太爺當年立下遺囑的事情曹三妹知道，當時說好的只要照顧楚銘到十八歲就好，這個照顧不僅僅是包括要讓楚銘吃飽穿暖讀書，還包括給他找媳婦。

    捫心自問，換了曹三妹自己她或許也不會多用心照顧這么個弟弟，可她也不會虐待他，頂多就是無視罷了。楚家大房倒好，十歲就把楚銘趕出來單獨睡在牛棚里，不給飯吃不給衣穿，讓他一個孩子自己養活自己。

    想到這里，曹三妹補好褲子之后，又翻找出來幾件陸文聰不穿的衣服一起遞給楚銘，她嘆了口氣說道：“這些都是你大叔早年穿過的衣裳，他現在穿不下了，我們也舍不得扔。你要是不嫌棄就將就著穿吧?！?/br>
    見楚銘面無表情的接過衣服，曹三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骸鞍蠢碚f這話我不應該說，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應該成年了吧？你成分雖然不好，但只要好好接受改造，努力勞作也不應該混成這樣?！?/br>
    楚銘身上一僵，隨后他面無表情的蹦出幾個字，“我的戶口在我大侄子手里?！?/br>
    楚銘的大哥前幾年已經過世了，楚家現在的當家人是楚妍的父親也就是楚銘的大侄子。

    聽到這里曹三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她雖然同情楚銘也不好出頭去找楚家，更何況他們還不是一個大隊的。

    楚銘什么都沒說，他低下頭不讓人看見眼里的神色。

    這么多年他早就習慣了，而且楚家也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這么簡單，曹三妹不插手也好。曹三妹是陸漫漫的親媽，她如果執意插手這件事去對付楚家，楚銘反而還要伸出手來保護她。這對楚銘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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