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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緣也說不上來,根據何兆寄的家書,是沒一點問題的,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她眼下有一樁急事呢,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結果引起了大風波。 何支書不知什么原因,很是不愿意她再去外頭,肖緣又不好明著跟家婆對著干。她都已經打聽好了,計劃突然擱淺,著實煩悶。 心不在焉的,周桂花瞪著眼道:“咋?你姐那里還沒好,你又跟你公婆鬧別扭了?” “不是?!毙ぞ壓唵谓忉屃藥拙?,周桂花噗了一聲,輕描淡寫的,“什么大事,你公公那人,純粹紙老虎,你等著,我找他說和說和?!?/br> “你可別去鬧,我更不好收場了?!?/br> 先前肖蘭干糊涂事,氣得周桂花對王青山他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王家到現在還不是很放得開跟肖家來往。 “你娘就一點算計都沒有?幾十年白活了,你要不放心,我還懶得管你的閑事?!?/br> “別啊,你是我親娘,你不管誰管啊?!?/br> 周桂花果然就抽了個空往何家去了一趟,一頓飯的工夫又走了。肖緣仔細留心家里,趁著何支書晚上在堂屋抽煙看報紙,跟李繡商量,過幾天去省城租房子。 何支書當沒聽見,繼續優哉游哉看報紙,肖緣驚奇了,轉頭去問周桂花,她娘鄙視她道:“這還不簡單,擺兩個選擇,誰都會退而求其次。我說家里親戚給你找了個在外省的活兒,正等著你呢,咱們姑娘嫁出去,也不能叫她在婆家閑著,靠誰都不如自己掙錢來的硬氣?!?/br> 這道理她不會直接跟何支書交代,不過話里的意思差不離,是情愿讓肖緣外出呢,還是就在家里近點地方待著。何支書原先反對情緒并不強烈,娘家人都支持了,他再阻攔,顯得沒有道理,索性隨她去。 既然這么著,肖緣沒有了顧慮,風風火火收拾了東西趕往縣城。她前段時間就打聽好了,南城小海區招商市場在今年落成,如今正積極向外招租,這對所有有抱負的年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好機會。 五月的北方,太陽熾熱烤著大地,人快烤焦了一樣奄達達的,肖緣一路坐車過來,半點不覺得累。鐵牛已經在車站等著她了,早兩天已經找到的出租屋面積并不大,一張單人床,旁邊一個斷了一根腿的四方桌,掉了紅漆舊卡卡的衣柜。 鐵牛抓著后腦勺,怪不好意思的,“我說這里太破了,如今這個天氣熱的要命,不如往郊區去一點,圖個舒服?!?/br> 肖緣感激道:“多謝你。這里離市場近,我本來不是享受來的,住那么好干什么?一個人,小地方盡夠了?!?/br> 鐵牛幫她整理了屋子,出去吃了飯,附近轉了一圈熟悉環境。肖緣回到家,想了想,拿出家里帶來的水壺和盆,打了一大盆水,手腳麻利,床、柜子,地面,又摸又擦,累了一身熱汗,再將尼龍帳子掛起來,檢查了一遍門栓,心中稍稍安定下來。 沒有功夫閑著,她也閑不住,一天沒歇,房子收拾好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市場辦公室,將攤位承租手續辦好了。如今市場不景氣,市面上還有好些鋪子沒租出去。她來到服裝區,看著屬于自己的叁張柜臺,內心充滿了奮斗的熱情與干勁。 她先前就在這里來考察過,整個市場已經租出去的攤位,人家怎么擺放的貨物,貨物都是什么款式樣式,心里大概有了數。進貨的商家看起來好些都是務農轉行的,不怎么會說話招待人。 正是酷夏,家家的貨物大同小異,各種汗衫、短袖、背心、短褲。與他們廠里往大城市銷售的單子猶如天壤之別。農村出來經商的大多有局限性,放不開手腳,不敢挑貴的來。 一眼望去,所有柜臺似乎都是一家的,兩米多高的鐵管扎成一張網,方便掛衣裳,腳底下沒怎么收拾,衣裳就一個袋子裝著,亂堆亂放。有的人家租的攤位少,又想多賣貨,鐵網上延伸出來好大一截,滿坑滿谷的衣裳網上一掛,根本看不清啥樣子。這樣一來,跟其他家也不對稱,高高低低的很不好看,從視覺上就勸退人購物的心情。 大概測量了一下,到五金區買來一堆不銹鋼管,用細鐵絲把他們固定在攤位上,又到百貨商場買了顏色統一的棕紅色支架,一個一個將掛衣鉤上好。這些事情原本都該是男人做的,可她從小到大做慣了農活,干起來利索得很,不肖幫忙,自己就整理的妥妥當當。 最后,從市場管理部借來了抹布和水桶,一寸一分地挨著擦,水黑了換一桶水繼續擦。那股細心干勁,比家里過年殺豬還興奮。她干活的時候也有不少攤販主找她說話,一看她一口氣支起叁張柜臺,一排過去漂漂亮亮整整齊齊的支架,非常賞心悅目。 仿佛看稀奇,大家或站或蹲,有意無意看著她忙活。肖緣也不去理會他們,維持人際交往也夠累的,她在廠里就累夠了,競爭關系不必要處得太好。 后面兩天,肖緣就挑好了時間準備去進貨,鐵牛積極得很,肖緣本來不想麻煩他,人家一大早就過來要跟她一起去。肖緣有點不好意思,“你家的攤子呢,有人來賣東西咋整?我自己去得了?!?/br> “天天就那樣子,我不去收貨,沒多少人主動來賣破爛。收貨也定好日子的,小嫂子你跟我客氣啥,這不是小兆哥不在嘛?!?/br> 肖緣就不跟他客氣了,她新打聽到的那個服裝批發市場,是真大,樓上樓下幾十層全是各色衣裳。春夏秋冬,國內國外,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人家進不來的。 肖緣帶著鐵牛上上下下逛了一大圈,確定了她要的貨,現在正是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她也不跟市場那些人的風,什么都進一點,什么都有卻又沒挑選的余地。她只準備買一樣;短袖。 她在廠里的時候就聽說服裝行業最搞不得什么貴精不貴多,大多人出來逛街就喜歡有一定的選擇余地。況且,一點點貨,誰有自信就確保自家的是精裝? 你看那些有獨立門面的店,很多都是專賣店,那些大商場倒是面面俱到了,卻失了該有的特色,讓人提不起購物的欲望。依照她干了幾年服裝廠的經驗眼光,挑了各種樣式的短袖,檔次中上,價格適宜。 等到市場開門這天,一大早匆匆吃了點早飯,肖緣就趕緊開張了。說實話,開業第一天,盡管心里已經設想了無數次業績,到了此時此刻,全是一場空。 肖緣緊張兮兮地,面上不露半點,鐵牛依然過來幫忙。一看肖緣進的這些貨,跟周圍大家伙買的格格不入,翻來覆去又只有一種,他心里就有點犯嘀咕。害怕肖緣虧本。 萬萬沒想過,不過一天工夫,就打臉了。自從有第一個人過來看了衣裳,被肖緣拉著介紹了一通,竟然痛痛快快的就買了走人,不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過來。 他本來打算幫忙把攤子支起來就回去忙活他自己的事,一時之間人流不斷,一刻都走不開。肖緣進的這些衣裳,樣式洋氣,做工精細,雖然價格高了一點,確實區別開那些地攤貨。 來逛市場的好些學生,一眼就瞧見她這里,專賣T恤短袖,架子上掛的滿滿當當,柜臺上整整齊齊一件迭著一件。原本攤子前只是圍了幾個人,一看這里吵吵嚷嚷,越多人來看熱鬧,這一來就拔不動腳了,到最后,竟然一下賣出去十幾件。 從早上一直忙到晚上,肖緣和鐵牛腳不沾地,客源幾乎沒斷過,本來她挺喜歡的一種樣式,打算賣不出去自己穿,竟然沒有她的份兒,一共五件,全賣光了。 原本看肖緣進的一個樣式,心里肯定她會虧本的攤販們,這下全傻眼了。 整條街道,就她賣的最好!肖緣禁不住內心的喜悅,她長這么大,從沒有比今天還要開心快樂的。晚上關了門之后,就請鐵牛下館子了,今天都忙的夠嗆。肖緣費口舌推銷,他就在后頭賣體力活,比她還累。 肖緣是真心感激他,鐵牛擺擺手,“就我跟小兆哥的關系,小嫂子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我是真沒想到,你做生意比我見過的許多人有天分多了,這才第一天啊,要這樣下去,沒準就能自己開個大商場?!?/br> 肖緣也高興,勉強抿了一口酒,“不過多考察,研究現在年輕人的喜好,你沒見今天過來買衣裳的全是學生族。我自己又在制衣廠干了幾年,算是有點基礎?!边€有那么點運氣,其他的就不敢居功了。 晚上回家之后,肖緣就把今天賺的錢倒出來整理,數。她出門,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勇氣,連公婆都得罪了,帶著廠里上班幾年攢的一萬多塊錢,如今支起這個攤子,花了一大半。 將今天的收入數一數,除去支出本錢等等,凈利竟然落下兩百多塊錢,在制衣廠里上班,幾乎是半個多月的工資了。肖緣撲到床上,將所有錢抱在懷里,悶著臉笑。 半個月過去,肖緣的生意依舊是整個市場最好的,有些人腦筋轉得快,第四五天的時候也學著,看哪樣賣得好,去進了一大堆??墒且仓挥行ぞ壞抢餂]貨的時候,客人才能想起來到其他地方看看。 一來,肖緣這里相當于一個專賣店,只要你要短袖,往她這里來就對了,一眼望去全是一種。去其他的地方,攤販手上的存貨又多又雜,樣式卻少,要找好半天才能翻出來。既舍不得先前的存貨,又想騰地方擺新衣裳,帶一帶舊貨,很多客人就不大樂意聽嘮叨。 再有,肖緣年紀輕,人漂亮,嘴又甜。她看哪個衣裳賣的好,就自己穿在身上當模特,結果就是那種樣式供不應求。她的生意做好了,連帶著周圍一圈都受到好處。 這樣一來,大家很樂意來跟她取生意經,都是農村出來的,肖緣有時候也提點中肯有用的意見??墒巧婕暗缴虡I嗅覺、敏感度的問題她就愛莫能助了,總也不可能好心到把自己看中的商品提前宣傳的沸沸揚揚。 她的生意好了,連帶市場部經理都過來逛了幾回,有一些財經性質的新聞報紙,甚至都被經理帶過來采訪她。肖緣也沒想到賣個衣裳而已還能上報紙,經理在記者跟前夸獎她,說她有經濟頭腦、反應快有靈氣,帶著小海區市場像一?;钏?。 還承諾,好好干,往后有機會總有大展拳腳的時候。肖緣還沒被人夸成這樣過,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不過耳聰目明遇事想的多而已。 她很清楚,在這樣小成本的綜合性批發市場里行商是沒有多大風險的,就算不賺錢也不至于虧得的本錢都拿不回來?,F在全國上下鼓勵大家個體戶賺錢,經濟騰飛,正是政策最開放、扶持力度最大的時候。 她是抱著決心來的,憑著一腔孤勇,渾身干勁兒,奔著好日子去的。以前在制衣廠里,處理各種各樣問題,心力交瘁,又因為龐娟的作為搞得她不得不走。再不做出個成績來,都對不起她自己,當初灰溜溜受了冤枉離職。 她也并不是要報復誰,從小到大,她都沒那樣轟轟烈烈的性子,不過也有一股自己要爭氣的狠勁。生意越來越好了,她的小攤子名聲越來越大。鐵牛有自家的廢品站要經營,只有空閑的時候才能來幫幫忙,進貨的時候只能關門。 肖緣有時候累得直不起腰,這樣下去不是法子,錢沒賺到多少,別自己身子累垮了,因此過了幾個月她就請了兩個人。她為人和氣大方,不愛斤斤計較,又樂于助人,市場部經理就很是看好,還介紹給她不少經商的生意人。 商戶攤位根據合同承包,按月繳納管理費和租憑費用,大家剛開始做工的時候,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只敢小打小鬧,每家基本只有一個柜臺。像是肖緣一口氣租下叁個都算少的。 到了一年后,市場經濟推動下國家又出臺新政策,為了肅清層次,規劃群體。小海區市場管理局規定,全部改為服裝門面店,一個戶頭換一間,以一定價格買斷若干年使用權,原來的柜臺則按優惠價格回收。 這個時候的小海區市場已經很有名氣,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很多小攤販都很樂意將柜臺換成門面房,然后出租或者轉讓,從中間賺取差價。肖緣先就從經理那里聽說了這個政策,她手上有叁個柜臺。就把家里幾個人的戶口本拿來,分成叁個戶頭,門面房出來后一下全拋出去。 用賣叁間門面房的錢賣了一處地段極好的門面,繼續做服裝生意。就在她還在思考是不是繼續賣短袖的時候,王組長告訴她,她認識的一個小廠倒閉了,主打女士衣裳,春夏秋冬,從內到外。手上壓了一批春秋季節的純棉衣裳。 肖緣一聽就知道機會來了,當即在王組長的介紹下,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了幾萬件質量樣式上等的好衣裳。立即打掃店鋪開張,那個時候正是女性審美慢慢萌芽騰飛的時候,一批本來應該銷往全國各地大城市的衣裳全部擺在了她的店鋪里。 一年多時間而已,她就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攤販,做到擁有叁間洋氣門面,一口氣請十幾個導購、還能上報紙的杰出個體經營戶,肖緣在老家都算成名了。而這一年,是何兆出去當兵的第五年,千里之外的家書傳來,他終于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