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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楚和來到琴房時,推開門,迎接他的是滿室寂靜。 鋼琴在房間中央,正前方是扇碩大寬敞的落地窗,剛好將外面昳麗夜景收入視野。海面粼粼波光糅著清冷月色折散出淺淡的光點,斑駁地落在室內,像是漂浮在空中的螢火。 沈歲知半趴在鋼琴琴身上,背對著大門,像是正在盯著外面的夜色出神。 墨色摻雜著深藍,將她整個人籠罩起來,半明半暗的,像是遙不可及,隨時可能消散。 晏楚和緘默不言,反手將門闔上,低聲喚:“沈歲知?!?/br> 沈歲知這會兒酒意有些上來,腦袋半邊清醒半邊懵,她聽到聲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房間里出現了第二個人。 她撐起身子,側首看向他,瞇了瞇眼,“晏楚和?” “你怎么來了?”她抬起手揉了兩下額頭,“宴會結束了?” “在收尾了?!?/br> 他說完,長眉輕蹙,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沈歲知撐著下巴看他,眼底漾著盈盈水光,語調懶散:“想起一些事情?!?/br> 晏楚和沒有問她想起什么,看出她反應較平時遲緩,走近后果然聞到淡淡酒味,他輕嘆一聲,“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br> “還好,還算清醒?!彼龘u搖頭,打著哈欠重新趴回到鋼琴上,露出半張臉來,“晏楚和,你會彈鋼琴嗎?” 晏楚和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稍作停頓,回道:“學過幾年,怎么了?” 沈歲知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沒立刻回話,而是側首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天色很好,月亮明朗干凈,仿佛觸手可及。 她像是透過月亮在看什么遙遠的東西,那是她剛剛從記憶深處捧起來的星光。 “給我彈一首聽聽吧?!鄙驓q知重新看向他,挑眉笑了笑,“就當安眠曲了?!?/br> 這并不是什么難事,難得沈歲知有需要,晏楚和稍加思忖便頷首答應,坐在鋼琴前。 琴是嶄新的,他將指尖搭在琴鍵上,簡單熟悉過后,側目問她:“想聽什么?” 沈歲知仔細想了想,印象太空,她沒能得出答案,便隨性道:“都行,你第一反應是什么就彈什么?!?/br> 晏楚和思索數秒,便抬起指尖,開始彈奏琴曲。 溫潤平緩的樂聲在這滿室寂靜中流淌,音色柔和,輕而慢地拂過耳畔,帶著纏綿的倦意,降落在靜寂夜色里。 這首曲子,她記得。 旋律并不快,帶給人的感覺是悠長與安謐,沈歲知趴在鋼琴上,垂下眼簾望著那雙骨節修長分明的手,在黑白琴鍵上彈奏時像是幅畫,是絕佳的藝術品。 今夜的月亮實在太干凈、太明亮了,映得沈歲知眼眶發酸,想要將自己藏起來。 她覺得自己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會覺得,月光再美再清亮,也抵不過晏楚和眼底的那份柔和。 約莫兩分半的時間,琴聲余音緩緩下落,碎在滿地瀲滟的微光中。 沈歲知掩上眼睛,保持原來的動作沒動,也沒有聲息。 晏楚和將琴鍵蓋輕輕合上,側首見她趴著像是睡著了,便無奈地輕聲喚她:“沈歲知,回房間再睡?!?/br> “《夜空的寂靜》,是吧?” 沈歲知突然抬起頭來,眼神清亮地望著他,問:“我沒記錯的話,是這首歌?!?/br> 晏楚和微怔,倒是沒想到她居然知道,頷首道:“是,你聽過?” 聽過,怎么沒聽過,她這輩子聽過那么多首鋼琴曲,只有這首印象最深刻。 沈歲知啞然失笑,說不上感慨還是酸澀,她將臉半埋在臂彎里,嗓音很低,像是在同自己說話—— “晏楚和,原來我見過你啊?!?/br>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晏楚和卻聽懂了,幾分出乎意料地看著她。 “要不是我今天來琴房看到鋼琴,我都沒想起來?!辈坏人_口問,她便兀自開始絮絮叨叨,“剛才就想試探試探你,沒想到你真的會彈鋼琴,彈的曲子還跟當年一樣?!?/br> 沈歲知覺得酒意有些泛濫了,她開始有倦意,垂下眼簾,恍惚間就回到十年前的那個盛夏,蟬鳴陣陣,炎熱煩悶。 而她聽到那陣鋼琴聲,被吸引著走到樓層最盡頭的房間。 房間的門是半掩著的,她看到春光明媚,滿室粲然日光中,清瘦的少年背對著她坐在鋼琴前,白襯衫干凈得不染凡塵,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 他周圍圍著幾個小朋友,都在認真聽他彈奏,而她剛才聽到的那悅耳的動靜,便是從他手底傳來的。 說來奇怪,沈歲知從未知道原來音樂也有感觸人心的能力,讓她滿心煩燥郁結統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水一樣的寧靜。 ——她就這樣偷偷站在門口,站在逆光的陰暗面里,望著室內滿身光芒的少年,默默聽完他彈的曲子。 一曲結束,她尚且沒有反應過來,那少年便側首同身邊小孩說些什么,他的側顏被刺目的陽光勾勒而過,恍得她怔住,心底莫名生出奇妙的撼動。 在他轉頭看向門口前,她落荒而逃,帶著自己沉沉的影子,氣喘吁吁地躲藏到拐角陰影處。 沈歲知對這段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為什么還有這樣深的印象,大概是因為她第一次明白真正“干凈明亮”的人,是什么樣子的。 是她只看一眼就下意識躲開的,是她內心深處永遠向往的,是從泥沼中抬頭看,永遠遙不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