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怪我不曾早些告知，可先生不知此事背后黑暗。安家著人造了六艘客船, 大而華麗，南北各分三艘，專供達官貴人取樂。會在南府各地挑選年少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家貧的給些銀子便能領走，稍富貴的便靠搶靠偷?！?/br>
    “最簡單的是去各地的榮養院收養，那里好看又稍活潑的都會被挑走，也因此安家在南府各地都被稱作 ‘安大善人’。實際將孩子帶走之后便會送到客船上，因貴人們喜歡未經調教過得小童，幾乎每日都有孩子被折磨至死，日日會有人被直接拋尸海中，那上船之人，也從來沒有活著下來的?！?/br>
    “若是被客人傷了容貌無法回轉，或是致殘沒法子再待客，也會直接處理掉……”

    “這還只是冰山一角?！?/br>
    戚如敏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為官者常存父母心，如此形容叫他揪心難忍。

    “學生本想要多救下一些孩子，可實在無能為力，唯有爬上去得了功名，才能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這事?！?/br>
    彼時安執白仍有些天真，直到自己救出的孩子又會被安家尋回，孩子面對的便是一頓更為歹毒的懲罰。

    “你起來說話?！?/br>
    戚如敏越發憂愁，此前對這些事情略有些耳聞。官員狎妓在乾朝不受禁止，同僚們在值上也不時討論要去哪處消遣，幾乎已成風氣。

    只是未料到，這生意背后的產業竟如此觸目驚心。

    戚如敏年輕之時也如他一般一腔熱血，一心救國救民。他更知此事的難度，案情盤根錯節，可能將朝堂之中多半人都牽扯進去，這些人會不會出言袒護安家，誰也說不好。

    安執白卻不肯從地心站起。

    戚如敏知安執白是個倔強的，便試探道，“我要你同云枝取消婚約，日后你是暗中查探還是大張旗鼓到大理寺鳴冤，都隨你的意?！?/br>
    “——只是再不許你提起戚府，同我師徒情分，便也到這里吧?！?/br>
    冥冥之中又是一個輪回，這等誅心之言他亦不是第一次提起，多年前秦國公也是如此跪在自己面前，帶著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勁頭，同戚家人一別兩寬。

    安執白卻不敢抬頭，他已經沒了安家這個根，若是再沒了戚家這棵大樹，他可真算得上是一無所有了。

    “學生……”

    他剛開口便有哽咽之聲，戚如敏嘆了口氣，心下一軟。

    “學生不能放棄此事，縱然眾叛親離，世所不容，亦不敢回頭?！?/br>
    安執白眼神篤定，澄澈一片。戚如敏的震驚皆印在安執白的眼中，一如從前聽到秦國公棄文習武一般，自己手下這一二學生，個個都有沖破世俗偏見和枷鎖的勇氣。

    “就請先生代為傳達，同云枝的親事，便——作罷了吧?！?/br>
    安執白臉上已漸漸爬上絕望之色，這乾朝大地廣博，怎的就容不下一個簡單赤忱之人。

    戚如敏閉了閉眼，他倒果真并未錯看安執白。

    “想好就好，想走便走，你當我戚家兒女是在同你游戲人間不成？”

    安執白正要起身的身影微微愣住，分明能從戚如敏的字句之中嗅到一絲轉機，“先生？”

    “年輕熱血不是壞事，”戚如敏端坐下來望向窗外，手邊的茶盞早已經涼透了，他端起來指尖便感受到涼意，“我整日與你們說起，不論做何事之前要先同秦國公知會一聲，你可聽了進去？”

    安執白輕搖了搖頭，“此事，學生不敢同第二人說起?！?/br>
    他將茶盞放回了原位，“要想娶我云枝為妻，便不能如這般無所顧忌，害慘了自己也拖累了別人?！?/br>
    戚如敏看著他挺拔的脊背，想起他自小眼中便揉不得沙子，哪怕對上長輩，是非對錯也非要辯上一辯。

    “此事暫緩?！?/br>
    “先生——”

    “你若要同師父恩斷義絕便罷，不然必得聽我安排?！?/br>
    安執白不敢再多言，只是紅著眼看向上首的戚如敏。船上孩子的慘狀，日日折磨他難以入眠，若是叫他袖手旁觀，他倒情愿辭去這一身重擔，上大理寺門口長跪鳴冤。

    “所有證據暫時交由為師保管，近日不許你再獨自查探此案?！?/br>
    “——待大家聚齊，再商量個結果出來，好過你莽撞獨行?！?/br>
    安執白大感意外，原本以為先生會作壁上觀，也預想到先生會動了將自己趕出師門的心思，只是依舊存著一絲僥幸。戚如敏是個良善之人，安執白也不過是在賭先生良心未泯。

    “先生，學生替受難的孩子在此謝過?！?/br>
    戚如敏受他一拜，擺手叫他退下，不由又愁上心頭。

    獨孤及信來信，大理寺少卿那日直接將所有證據交由他手上，之后他派人去暗中追查了幾日，確定執白所寫文書中內容非虛，便建議戚如敏暫緩安執白同云枝婚事。

    戚如敏左思右想，這時候又突然推遲婚儀，對云枝的名聲恐怕更為不好。本就因與梁王婚事告吹，在京中受了不少指點，這會兒要是再有變故，恐怕真要將孩子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