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的同時，郵件也已經編輯好了。習慣性地檢查了一眼措辭沒有問題，蘇無恙點擊發送。思考了幾分鐘之后拿起手機，搜索“江子陵”，撥號。

    五年了，也該回去了。

    帝都南苑機場。

    把手機開機之后，不出所料看見了來自江子陵的未接電話?；負芤院蠛芸毂唤悠穑骸疤K無恙你在搞什么？我在這看根本沒有這個點倫敦落地帝都國際機場的航班??？”

    嘴角不自覺地牽起，聽到這個聲音就能讓一路上有些沉重的心情輕松起來：“我說了不要你接我啊。我飛南苑的?！?/br>
    電話那頭的溫潤聲音微微帶著抱怨：“南苑多遠，你干嘛給宋家省錢?！?/br>
    蘇無恙一邊看指示牌一邊走，五年沒有祖國大陸上生活已經有些不習慣了：“我不是為了省錢。南苑可以避開一些人?！?/br>
    “……”

    “好了，你把公寓地址發我哈，我這就打車過去。順便把黎家的地址也告訴我?！?/br>
    “這么急著辦事走人么？你不陪我幾天？”江子陵微微打趣的聲音暗含著幾分試探地認真。

    “不了，這個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你知道的?！?/br>
    ……

    黎家別墅。

    跟蘇無恙通信的律師一看就是非常精明、辦事效率極高的人。蘇無恙也不想跟他廢話：“辛苦您。我想速戰速決，明天的航班?！?/br>
    律師微微驚訝，但很快打消了好奇的眼神，點頭。在一系列公證簽字等流程辦妥以后，律師說：“江女士除了把股權轉讓給您以外，還有一個黎洛小姐的遺物要我轉交給您，聽說是小姐想留給您的東西?！?/br>
    蘇無恙接過律師手中的盒子，輕輕打開，入眼就是她跟黎洛的許愿瓶。眼眶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律師見狀，起身回避。

    【我希望我和蘇蘇永遠都是朋友，希望蘇蘇能做我嫂子嘻嘻嘻?！?/br>
    【天靈靈地靈靈！黎洛洛小天使快點好起來，早點回學校，快點收服宋慕辰這個妖怪！】

    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

    還有一本已經泛黃的筆記本，打開它，是黎洛的字跡。一頁一頁的翻過去，蘇無恙的臉色越來越差，嘴唇微微開始顫抖，但是手指不聽話地繼續翻下去，完全忘記了醫生“不可憂思過重”的囑咐，淚水模糊眼睛的同時，心臟也開始揪得疼，眼前的畫面開始出現扭曲……

    “蘇小姐？你怎么了？蘇小姐！”

    ……

    B大二院心內科診室。

    “宋大夫下午好！”幾個護士看著路過的挺拔而清瘦的身影暗暗發花癡?！巴勰阌袥]有覺得宋醫生最近越來越病態禁欲了……”“我怎么感覺是真的病了，你看他臉色……”“不會吧，他最近還是那樣工作狂啊……”

    宋慕辰照常推開林主任的門送單子。雖然導師是副院長，但也基本是掛名，日常他都是林主任管轄的實習大夫。

    “小宋，我昨天抽空看了你的文章，說真的我都自愧不如??！但是你為什么對這個罕見的病征那么執著？”林主任不止一次問這個問題，每次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安贿^我感覺這病似乎也不怎么罕見了，這一周就見了兩個病號，今天又剛進來一個?！?/br>
    宋慕辰微微一頓，接著自嘲地斂眸，又在癡心妄想了?！爸魅文?，我回去了?！?/br>
    林主任看著他清瘦的背影嘆口氣，真不知道這個富二代為什么要來學醫，老老實實繼承家產不好嗎，看看這累的怪讓人心疼的。

    宋慕辰回到住院部的值班室，看了一眼腕上的兒童手表之后繼續工作。過不久同科室的何大夫上班進來換下白大褂，“我下班咯，小宋你加油。欸對了今天住院部來了一個小仙女病人你知道不？那顏值嘖嘖，哎你是不是還單身？我覺得跟你挺配的。不過她好像有男朋友，送她來的小伙子也挺帥的，不知道是什么關系?！?/br>
    宋慕辰頭也不抬，回了一句：“我不單身，謝謝?！?/br>
    “你有女朋友？”何大夫睜大眼睛，“怎么可能，我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來醫院啊?！?/br>
    宋慕辰鍵盤上的手一頓，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她在跟我冷戰?！?/br>
    “冷戰了半年？你來實習也有小半年了吧，逗我呢，不想談就直說唄，有事業心也不錯啊年輕人?！?/br>
    宋慕辰的眼睛緊閉，雙手緊握，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

    不是半年，是五年。

    “聽說這小仙女的病是不常見的心碎綜合征，誒你整天研究的東西是不是這個？”

    眼睛猛然睜開，一邊提醒自己不要妄想，一邊顫抖著抬眸問：“很漂亮的女孩？心碎綜合征？叫……叫什么？”

    何大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咋了？名字啊我想想……我記得是個很特別的名字……奧奧對！姓什么我忘了，但是名字叫無恙，她父母肯定希望她快點好起來吧，不過這個病好像沒法完全治愈……你怎么了？！”

    “無恙”兩個字仿佛是古老的咒語，讓他無法再聽見其它的聲音，一直以來壓抑的感情仿佛狂風驟雨將他淹沒，狂喜，解脫，彷徨，恐懼……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慢慢滑下椅子，眼淚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睛，毫無血色的嘴唇不斷地發出仿佛瀕臨死亡的嗚咽：“恙恙……恙恙……”

    恙恙，你終于肯來救我了嗎？

    何大夫慌張地喊人進來，一眾醫護人員都到值班室看到的就是平日里清冷淡漠的宋醫生淚流滿面地蜷縮在地上不斷地抽搐，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呢喃，仿佛掙扎著想要抓住最后一顆救命稻草。

    正當大家兵荒馬亂地開始檢查他的身體時，宋慕辰漸漸平復了自己的身體，艱難地睜開閃耀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的猩紅的眼睛，開口：“她……在幾號病房？”

    大家都愣住，唯有何大夫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蘇……無恙，她在……哪？”

    快點告訴我，我快堅持不住了。

    ……

    病房門口。

    “你……還進去嗎？”何大夫本來打算中午值完班馬上回去補覺的，但被宋慕辰這么一出搞得又擔憂又燃起了八卦之心，所以陪著他查到小仙女的病房，但是臨到人家病房門口他又一直站著不進去了。何大夫看著身旁這個人，指尖的顫抖泄露了他的內心，但他好像還在跟自己的面部表情做斗爭。

    “何大夫，你看一下我，我笑得溫暖可親嗎？”宋慕辰轉頭面向何大夫，扯起自己的面目肌rou，努力回想那個人的笑容，盡力地模仿。

    何大夫咽了口水，看著面前這張淚痕還沒完全擦干的笑臉，實在不敢恭維，但還是秉著不拆臺的原則說：“嗯，特別溫暖，特別有鄰家大哥哥的feel?！?/br>
    聽見這話，宋慕辰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是嗎？鄰家大哥哥？”何大夫不知道這個詞怎么戳中他了，但還是順著他點了頭。

    宋慕辰抬手想進門，但又第無數次停住。何大夫此時特別想翻白眼：“我說你怎么跟個大姑娘似的，也沒必要這么……”聲音戛然而止，何大夫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高了他半頭的實習大夫伸出手，輕輕撫了一下自己的頭。Wtf？？？“兄弟我不搞基……”

    “這樣呢？”宋慕辰期待的眼神，“是不是很溫柔？”

    何大夫目瞪口呆。

    宋慕辰微蹙了下眉頭，他記得江子陵就是這么做的呀，難道學的不像？

    “不是，你在搞什么啊。你再墨跡，小仙女就不原諒你了?！?/br>
    宋慕辰微瞠雙眼，“不原諒”三個字就像一記重錘打在心上，最后擦了一下平光鏡，調整了一下笑容，顫抖著推開病房的門。

    單人病房的空間比較大，未拉嚴實的窗簾把一縷夕陽偷偷放進來，側照在女孩背對著門口的長發上，女孩的耳朵上塞著白色的耳機，低頭翻看著手機，沒有聽見這邊的聲響。

    宋慕辰不敢打破這一刻的寧靜，眼睛貪婪地黏住那個背影，死寂了五年的心又找到了搏動的節奏，控制不住的眼淚又爭先恐后地奪眶而出。

    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小小的蘇無恙安靜地坐在母親旁邊，從舞臺上照耀下來的燈光灑在她的頭發上，她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手中的五線譜，不論他怎么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眼里都沒有他。

    他仿佛回到八年前的那個清晨，她站在講臺邊做自我介紹，教室外的一縷晨曦爭先恐后地親吻她的發梢，她本身就是一縷陽光，笑瞇瞇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然后微微轉頭，對著江子陵眨了下眼睛，她的眼里還是沒有他。

    他仿佛回到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滿月的銀色光芒撫著她白皙的肩膀，她顫抖著抱住那個溫潤的少年，眼神驚恐地看著他，聲音破碎地求救，他們重疊的影子與他的影子分道揚鑣，這次她的眼里有了他，但眼中只有冰冷的戒備和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