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清賬單（2）

    堀川國廣眨了眨大大的藍眼睛, 低落地說：“兼桑，他討厭我?！?/br>
    ——是的。說起來很不可思議, 但的確如此，和泉守兼定討厭堀川國廣。

    初遇的時候, 兼桑也曾是神氣活現, 開朗地把手指插在腰帶上，自信地介紹道：“我是和泉守兼定。又帥氣又強大！最近流行的刀！”

    那個審神者就在一邊笑著問：“堀川，給你鍛出了兼桑，開不開心？”

    那個人類，在那時對堀川國廣其實還不算太壞。他雖然已經跟粟田口刀派差不多撕破了臉, 但也沒傻到想要一個人對抗整個本丸的付喪神。他對堀川國廣不算壞, 那大概也是因為在兼桑到來之前, 堀川國廣是一振沒有弱點的刀劍。

    但有了兼桑, 審神者和他彼此心知肚明，一切都不同了。

    脅差少年記得自己就是那么睜大眼睛，呆呆地打量著和泉守兼定，看了好一會，才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虛偽地說：“太好了，兼桑?！?/br>
    但他心里想得卻是——并不好啊，兼桑，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呢？

    有了一期一振的前車之鑒，堀川國廣雖然也把兼桑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帶他熟悉這座本丸, 行使隊長和近侍的職責為他安排出陣和遠征，但……他不敢像自己曾經期待想象過的那樣，對兼桑揮灑自己的熱情。

    他利用職權，把兼桑的日程安排得很滿，盡量增加他在戰場上的時間。堀川希望兼桑不要察覺這座本丸正在發生的事……兼桑雖然是一振打刀，實力卻比很多太刀還要強大。他在戰場上飛快地成長。

    在不停歇的出陣和遠征中，新來的打刀總是保持著受傷的狀態，卻從沒有因此抱怨過。如果不幸中傷，在堀川國廣的請求下，審神者還是會給他治療的，這比粟田口的待遇已經好了太多。

    他和原來本丸的兼桑只曾經有過一次短暫的深談。某一天，當堀川國廣滿心疲憊地回到房間，發現兼桑他并沒有像從前一樣早就睡過去，而是在端坐著等他。

    “國廣，我想問你一句，我們是在為了什么而戰斗，”這個總是掛著笑容的高大青年早已收斂了表情，嚴肅地說，“你真的承認那個審神者是我們的新主公嗎？”

    堀川國廣愣住了。出于私心，他會盡量把兼桑和粟田口的短刀隔離開，不把他們編入同一個隊伍。他不知道兼桑發現了什么，只能心虛地咳嗽了一聲，小聲勸道：“別這么說，審神者喚醒了我們，不管我是否承認，他就是我們的新主人?！?/br>
    “你是這么想的？”

    長發打刀微微瞪大了眼睛。他茫然地盯著堀川國廣的臉，像是在觀察他說的話是否發自真心。由于并不擅長察言觀色，幾秒鐘后他就放棄了，垮下肩膀發了一會呆，什么都沒有再說，自顧自地躺下，背對著堀川國廣，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堀川國廣向都彭認真地講述了這唯一一次對話，難過地垂下頭，解釋說：“我只是覺得……我們倆相處得不好，他就不會是我的弱點了?！?/br>
    說到這里，脅差少年飛快地扭過頭，緊張地看了一眼門外，然后仰起頭，詢問地望著都彭。

    都彭朝他笑了笑，保證說：“他們聽不到，你想說什么都可以?！?/br>
    堀川國廣立即就放心了。

    雖然很對不起一期一振，但站在其他刀劍付喪神的角度上看，還沒逼迫次郎太刀去死前，審神者大概還算不上太過分的主公——不愛護短刀？可短刀在還沒有夜戰的概念時，確實派不上太大的用場，輕視漠視短刀的審神者隨處可見。

    為了達成勝利，犧牲掉一部分兵將，讓他們充當炮灰的角色，在他們經歷過的真正歷史中，這樣的事并不少見。真實的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缺少溫情。因此，就算一期一振因此必須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又怎么樣呢？

    時之政府不會嚴懲這種不出格的戰略消耗。假如一期一振想要自己動手刺殺審神者的話，出于忠誠的天性，其他付喪神大概也不會站在他這一邊吧。

    堀川國廣是這么推測的，可他本人卻愿意幫助一期一振，因為他是最初被召喚的付喪神，剛開始時，身邊的第一批戰友就是粟田口的短刀。他和這些小孩子并肩作戰，在他們的掩護下一次次奪走敵人的生命，獲得更多的經驗，從付喪神中間脫穎而出，站穩了隊長的位置。

    然后，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碎刀，帶著一身傷痕離開人世，想盡辦法仍然無能為力。

    “你真的承認那個審神者是我們的新主公嗎？”

    兼桑，他當然不是我承認的主公——堀川國廣是這么想的，但他不可能說實話。他打算幫助一期一振刺殺審神者，但決不能把兼桑也卷進這種麻煩事當中。

    都彭耐心地聽著堀川國廣繞來繞去，毫無重點地詳細描述他和兼桑的初次見面、他和短刀們的戰友情誼、以及他和一期一振始終難以找到機會去斬殺審神者——一個小時之后，英俊的年輕人數了數手里的半成品御守，數量好像差不多了。

    “你們后來是怎么反目的？”他從床頭柜拿回少年準備的果盤，一邊用小叉子挑揀水果，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堀川國廣的眼睛瞬間就被問紅了。

    ——是次郎殿的碎刀打破了這座本丸虛假的平靜。次郎太刀和短刀們不同，就像堀川國廣一樣，他一直都是本丸練度最高的付喪神之一。派他單騎出陣造成了碎刀的后果，起因竟然是由于他拒絕了審神者求歡這種荒唐的理由……

    在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直受到他庇護的短刀們，表現得比不明真相的太郎太刀更加悲傷。堀川國廣看得很清楚，那是因為短刀們知道次郎太刀為什么而死，但游離于現世和神國間的太郎太刀卻還不知道真相。審神者想要彰顯自己的權威，這也的確起到了效果，他得到了亂藤四郎的臣服。

    回憶到這里，堀川國廣停止了啰里啰嗦的講述，異常簡短地說，“是亂……趁著審神者和一期殿出去參加聚會時，神態不太對勁的樣子，想要避開其他付喪神自己跑去鍛刀室。兼桑先我一步攔住了他，跟他說刀劍付喪神還是應該死在戰場上……”

    “我發現他們想要私自啟動時空轉換器，于是追了過去，兼桑就……對我拔刀了……”

    說到這里，少年停了一會，仿佛實在積攢足夠的勇氣。

    “我攔不住他們，也不知道該不該攔，兼桑就帶著亂出陣去了，再也沒有回來?！?/br>
    都彭吃了兩塊水果，思索了一下，用脅差少年準備的濕巾擦了擦手，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你沒做錯什么?！?/br>
    脅差少年抬起頭，滿眼都是淚水。

    他說：“可、可是如果我在他問我的時候，說了實話……”

    “我想，即便是你說了實話，和泉守也不會選擇忍耐到你們最終動手的那個時候吧?！?/br>
    都彭溫柔地說，“沒入職時，我就覺得他很漂亮，于是查了資料。他遵守新選組的法度，遵循武士道的精神，一旦承認誰是他的主君，就算這位主君暴虐無道，他也會盡忠到底。雖然眷戀原主土方歲三，但在函館時就算哭泣，也會毫不動搖地保護歷史?！?/br>
    聽著都彭的夸獎，堀川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是啊，兼桑就是這樣的付喪神，就算誕生在武士道終結的時代，也從不會抱怨。雖然不拘小節，但……他是一振忠誠的刀劍?！?/br>
    都彭摸了摸脅差少年的頭發，輕聲說：“是的，所以你只是想要保護他?！?/br>
    因為，和泉守兼定是一振不會畏懼死亡的刀劍。武士道的精髓，是淡然地面對死亡，毫不畏懼、毫不留戀，以死身義勇奉公。而且他還那么年輕，就像是十幾歲的人類少年，最喜歡快意恩仇的滋味。

    當和泉守兼定被那樣的審神者鍛造出來，就代表著……他根本就不會在本丸存活太長時間。都彭摩挲著自己的手指，有點意外。他一直以為，堀川國廣從不提起他的兼桑，是由于和泉守死得慘烈屈辱。

    原來不是這樣啊……

    在那個審神者還沒鍛造出和泉守兼定的時候，眼前這個少年一定是已經習慣了閉緊嘴巴，不要張口閉口兼桑，暴漏出自己的軟肋。

    “沒關系，”審神者安慰道，“等我們把他找回來，你們也會相處得很好的?！?/br>
    黑發少年看了看自己現在的主人，滿心信賴地點了點頭，順著都彭的話想象了一下，笑容忍不住又擴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