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次數多了，其他付喪神也發現了這個行動自由、身體狀況很好的螢丸，某一次來的時候，就有小短刀哭泣著請求螢丸劈開囚室的門，放他和其他伙伴們出去。

    那一次, 螢丸沒有馬上拒絕，但也沒有回應他的請求。當轉角再次傳來人類的腳步聲，他像之前每一次一樣急匆匆地逃走了。求助的小短刀隨后馬上被帶走，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明石國行覺得螢丸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兩件事之間間隔太短，不可能是螢丸向人類告密。

    雖然像所有普通的螢丸一樣喜歡抱怨總是被人摸來摸去會長不高，但他也像所有被審神者喚醒的付喪神一樣，天然喜歡著審神者、親近人類，希望能夠被使用。他們作為同類，沒來得及告訴他任何事，他為了短刀的請求而遲疑，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人為改變刀種的實驗，在明石國行之前，從沒有成功過——就像他對都彭所說的那樣，扔進鍛刀爐里的瞬間，本體就會被分解成鍛刀的資源。而磨短刀劍的本體，就像是一點點給他們造成永久性無法治愈的傷害，這個過程太過可怕，在他之前，還沒有付喪神可以撐得住。

    除了螢丸，在這個建筑中的所有付喪神都處在痛苦當中，而痛苦會摧殘和侵蝕理智、磨光原本天真溫順的秉性。只需要人類有意地挑撥幾次，其他遭到殘酷對待的刀劍們就開始如其所愿，忌憚排擠起螢丸，不再回應他的任何問話，把他當成了叛徒和異類。

    這些人就用這種簡單的方法，把被奴役的一個整體區別對待，分出等級和搞下，讓他們互相仇恨、相互制約。

    對螢丸來說，一面是對他很好的人類，另一面是對他充滿敵意的陌生人，很快……他大概就會傾向于人類那方了吧？

    ——當明石國行察覺到了人類的意圖，他覺得如果自己要去死，絕對會變成怨靈死不瞑目的。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對。要利用螢丸改變這種現狀，說服他幫助自己？可他連本體都不在身邊，試著告訴他“我是來派祖師的作品”值得一試，卻不一定會成功。還有，就算螢丸認識到自己的審神者是怎樣可怕，他就一定有能力反抗嗎？

    付喪神要反抗心懷戒備的審神者總是很難。一旦螢丸開始仇視人類，他多半會淪落到和他們一樣的處境。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糾結著，明石國行甚至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受夠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狀態了，如果給他一個機會能夠出去，他也許不會在喜歡這個姿勢。

    沒來得及做什么，就已經輪到了自己。

    明石猜測過他們這樣做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除了稀有少見外，也沒有什么其他的特色。也許在審神者中間，他能夠賣到一個好價錢，但他們都已經擔著巨大的風險把他偷運到現世，讓他知道了他們的秘密……

    更何況，對他下手，大概是測試螢丸被洗腦程度的一個方式吧。

    他們試著打磨他，看在他這個材料相當之前的份上，拿出了比從前更多的耐心，然后發現他的生命力簡直是異常的頑強——被磨短的時候，真的是太疼了。明石本來也該像其他刀劍一樣撐不下去，但……這里有螢丸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被這些人類蒙騙，還沒有其他付喪神有機會對他說出真話。

    在他幾次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帶來了螢丸，告訴這個小男孩說是他生病了。有審神者在一邊監視，明石什么都不能說，于是男孩子并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但還是難受得眼淚汪汪，握著他的手說希望他能夠好起來。

    后來，他真的一點點變矮，成了一振奇怪的短刀，證實了付喪神即便已經被召喚出人形，身體也會隨著本體的變換而改變。取得了這個令人鼓舞的成果，這些瘋子非常開心，雖然沒辦法把短刀變成更強的太刀和大太刀，但短刀可以極化，而極化等于提高了實力的天花板。

    但時之政府卻在這是陸續啟動推廣脅差和打刀的極化項目?？梢酝茰y，隨著戰線的推進，他們還會實現太刀和大太刀的極化。如果所有刀種都能極化，而被人為磨短的刀劍無法獲得夜視能力，那他們這種實驗到底有什么用途？

    大概只能發泄虐待狂的變態欲望而已。

    ——大量的資金打了水漂，這些人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在壓抑的氣氛中，人類整理和銷毀著各種資料，沒有被召喚醒來的普通刀劍準備被出售，像他這樣沒有戰斗價值的……也要想辦法買出一個好價錢。

    一直照顧著螢丸的那個女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了趟公差，明石國行從沒想過，像初生嬰兒一樣的螢丸，會發現這里的秘密，趁著這個動蕩的機會殺光了實驗室里所有的人類。

    即便是對人類充滿好感的螢丸，也不可以自己保存本體。他就把從廚房找出來的菜刀綁在拖布上，輕松愉快地在嘴里嘟囔著“嘿嘿嘿”“咚咚咚”的音效，踩著奇怪的節拍，仿佛背景BGM有什么歡快的童謠，一刀把約束付喪神的主力黑石砍成了兩截。

    ——就算他狀態良好，靈力充足。人類自以為是足夠束縛付喪神的契約，在真正的付喪神身上好像不太起作用。

    被螢丸救出來之后，明石沒事就喜歡看看他砍人的那段監控錄像。他還自學成才地在網上找到了這種歡快的音樂，放錄像的時候一起播，感覺非常酸爽，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必須及時暫停，避免看到他們啟動防護裝置折斷螢丸本體的那個部分。

    明石國行沒有變成怨靈，螢丸倒因此成了類似于那樣的存在。

    略過那個令明石感到窒息和難過的部分，繼續觀賞后半段視頻，對明石國行來說也是百試不爽的保留項目——那些自以為控制住局面、露出“得救了”眼神的人類，眼看著螢丸的身體化成螢火蟲消失在空氣中，在長舒一口氣的時候，眼睜睜看著螢火蟲哄然朝自己飛過來，在眼前重新變成銀發的男孩子，揮舞著拖布桿用菜刀割斷自己的脖子。

    哇哦，他們臨死前那種震驚和絕望的眼神，真是令人無比興奮……

    當然，這些事，明石國行才不會一五一十地講給都彭聽——他只需要等到螢丸蘇醒過來就好，審神者強行締結的契約對大太刀不會有絕對的約束力，等螢丸醒過來，形勢逆轉，一切就會跟現在完全不同。

    不過……螢丸到底什么時候會醒呢？

    明石國行講完了故事，只能安靜下來，支著下巴看審神者戴好手套，仔細地把螢丸的斷掉的本體放在一個錦盒，塞進了衣服的口袋。他的口袋仿佛連接著異次元，又或者是他把刀劍捅進自己的身體？

    總之，螢丸的本體，就像明石自己的本體一樣不見蹤影。原本深陷人生三大經典錯覺，自信滿滿認為“我能反殺”的短刀明石國行，看著審神者平整干凈的衣服，苦惱地皺起了眉。

    都彭收好了大太刀的本體，返回到昏迷的付喪神身邊，查看他的狀況，同樣皺起了眉。死去的人、壞掉的器具，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靈魂因為怨念駐留人間，長此以往都會漸漸失去神志，變成一心只想殺戮，最為忠誠于邪惡陣營的雜兵。

    作為長期于邪惡陣營戰斗，永遠忠誠于正義的男人，審神者對這些死敵了如指掌——螢丸目前的狀態非常不穩定，讓他沒辦法先把他放在一邊，保持自己良好的作息，等第二天再去解決問題。

    所以說，成年人的世界很多時候就是這么無奈，不管你如何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規律的作息，一旦出現緊急的工作，也還是必須要持續作業。

    無奈的審神者嘆了口氣，背起螢丸，帶著明石國行，用魔法封鎖了這座糟糕的實驗室，回到了自己的本丸中。跟聚攏過來的付喪神打過招呼，審神者把螢丸帶進了自己的鍛刀室。

    小小的二頭身刀匠，正目光呆滯地趴在砥石一邊嘆氣、一邊打瞌睡，做著永遠都沒辦法開爐鍛刀，最后徹底淪為虎崽們玩具的噩夢。審神者走路時從來都是悄然無聲的，所以……直到跟在后面的明石國行邁進屋，他才猛然驚醒。

    刀匠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都彭——再次之前，他還以為這個審神者永遠都不會踏進這個房間了呢。小式神噠噠噠地跑過來，一時激動，難以自持地抱住了都彭的腿。而在鍛刀室之外，目睹審神者邁進去的付喪神也都心緒難平。

    在任職的第三周最后一天晚上，主人他竟然邁進鍛刀室了！難道這個本丸要迎來初鍛刀了嗎？！

    不——！這不是真的——！

    第173章 初鍛刀（2）

    就在都彭的付喪神, 連帶他的刀匠都認定審神者終于打算開爐鍛刀，而明石國行高度戒備, 只恨螢丸為什么還不醒過來的時候，都彭抬起腳, 輕輕甩脫了可憐兮兮的小刀匠。

    人類低下頭看著腳邊哭唧唧的小式神, 難得困惑地皺起了眉：時之政府在制作他們時，是給他們增添了熱愛工作的屬性嗎？雖然他是真的不想開爐鍛刀，但這些刀匠需要做的，說穿了也只是抱著各種材料扔進鍛刀爐里而已，如果他真的這么喜歡做這個……

    完全可以承擔一日三餐的擺桌、又或者倒垃圾之類的家務嘛。

    當審神者思考著該如何滿足刀匠的工作熱情時, 明石國行悄悄攥緊了拳頭, 緊張到開始無聲的發抖——雖然本體碎掉了螢丸還仍然存在著, 但顯然狀態也不太對勁。

    當螢丸打開了他的房間, 放他出去的時候，明石國行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很開心地走出來一直囚禁自己的地方，看到被屠殺殆盡的人類也只覺得非常解氣，他們全都罪有應得?？稍绞窍嗵?，越是覺得……螢丸和普通的付喪神相差太多。

    仿佛那個喜愛和依賴著人類的小男孩只是他的偽裝, 又或者被欺騙和利用的怒火點燃了他的恨意……他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好像有怎么在驅趕著他繼續追殺這件事所有的參與者，而只有殺戮才能讓他得到一段時間的平靜。

    首先，他堅持要回到曾經住過的地方，毀掉所有存在過的痕跡。然后，蹲守在那里, 第一時間等到了一直照顧著自己的女性。這一次，他沒有砍死她，而是……將她整個吞噬掉了。如果做這種事的付喪神不是螢丸，明石一定會覺得毛骨悚然。

    在此之后，異化一點點從內而外地徹底展現，螢丸甚至還長高了。不管他變成了什么，還能不能算是刀劍付喪神，明石仍然認為，他能夠就這樣活下去也很好，可是現實卻沒有那么幸運。

    在蛻變中，螢丸每天都在產生新的變化，人類的形體一點點轉向虛化。有的時候，明石碰到他的身體，甚至會覺得自己把手探進了冰水當中——他的手不會直接停留在男孩的身體表面，而是劃過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