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夜_分節閱讀_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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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五六日,衛飛卿一眼也沒見過段須眉真容。 他只是一直覺得他眼睛明亮有神,又圓又大十分好看。 這時才知他的臉也生得十分好看,這張臉若生在女人身上,直能與“美貌”二字掛鉤了。 他帶著美貌的真容與挺拔的身高,在明知眾人——包括他口中的大仇人謝郁不啻被活埋幾無生機的情形下,一步一步也走進了這事到如今已不知該如何打開的墓xue。 衛飛卿喃喃道:“這瘋子……” 此時無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唯有段須眉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整個人落魄得褲子都快爛成碎布條,但他行走間散發出的氣勢,卻讓圍繞洞xue站一圈的眾高手第一時間握緊了手中武器,包括梅萊禾與謝郁。 衛飛卿忍不住又看了他第三眼。 這一眼終于發現些格外不同的。 他手中竟沒有持著他那支指誰殺誰的奪命金釵,他手里提了一把刀。 這把刀平平無奇至極,既沒有謝郁溫柔刀那么長、那么厚,也并不顯得薄、顯得鋒利。這把刀鋒刃之上甚至還生了鐵銹。 但是這把平平無奇的生銹的刀握在段須眉手中,就仿佛長在了他的身上、與他整個人融為一體似的,衛飛卿之所以第一二眼都沒注意到這把刀,正因為與它比起來,段須眉整個人才更像……一把出鞘的絕世無雙的鋒刀。 所有人都在盯著他,與他手中的刀。 第13章 勝卻人間無數(中) 段須眉卻仿佛擺脫了進山以后的陰郁寡言,重又有了聊天的興致,微微笑道:“此時洞口被封,也不是被封,而是被長生殿埋在地下的數十斤火藥給炸毀了,留在外間的諸位的好朋友們已被黃雀給捕了。諸位么,對于衛雪卿而言都是甕中之鱉,只待稍后賀家少主砰的炸開花,想必他亦會在外間為諸位誠心上幾柱香?!?/br> 梅萊禾淡淡道:“你既進來了,我們還怕出不去?”口中雖如此說,但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他確信之前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心中竟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一時半會兒,卻也理不清這奇怪感覺的由來。 段須眉笑了笑,沒確認也沒否認,只若無其事道:“眼下還有些時間,在下想要聊一聊自己的事。在此之前,有一事想要詢問謝家少主?!彼f著目光投向謝郁,“江湖之中,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無論正邪強弱,又有哪一個江湖人掌中刀不曾用旁人鮮血來開刃?登樓最初也不過是個無名無勢的小門派,后來得了勢,大可如清心小筑當個了不得的名門正派,一言不合自可去滅了所謂的‘邪教’滿門,弱rou強食,倒也無話可說。偏偏呢,登樓要以公正自居,定下的規矩倒像是天理,陰謀,詭計,殺人,放火,與其他人一般無二,卻要標榜個‘天對地對登樓最對’,殺人以外更要審判兼誅心。敢問謝大俠,是誰給你們這樣的權利?” 沉默片刻,謝郁道:“當年家父不過一屆江湖閑散人,承蒙武林中一干朋友信任,這才有了登樓。登樓行事,從來不是以‘登樓規矩’為準,而是以江湖中人道義利益為先。自建樓至今,登樓所抓每一個人,所殺每一個人,所剿滅門派,統統記錄在冊,天下人皆可查閱。登樓行事,謝某自信無愧‘公義’二字?!?/br> 段須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昔日關雎并非被登樓與清心小筑聯手滅門,而是滅于整個江湖的‘公義’之心?” 謝郁蹙眉不答。 段須眉笑了笑:“殺人者人恒殺之,謝大俠既知我殺過多少人,難道不知自己所造殺孽比我只多不少?至高無上的登樓犯了事,又該由誰來審判呢?” 謝郁手指輕輕拂過掌中溫柔刀:“以殺止殺,謝某并非圣人,無意掩飾己之殺孽。至于登樓有朝一日若所行不公,自有天下人問罪?!?/br> “無意掩飾么?想必也無心停止了……謝大俠未免有些無賴啊?!倍雾毭紘K嘖嘆兩聲,驀地又端正了面色,“那就聊一聊我吧。我叫段須眉,有個稱號喚作‘關山月’,這稱號旁人不知,但今日在此的諸位都是老江湖了,想必清楚‘關山月’這稱號并非由我而來,算是世襲?真正的關山月,是關雎的第一代令主——殺圣池冥。他是我的,”頓了頓,他輕聲道,“……義父?!?/br> 除了謝郁和梅萊禾,其余眾人聞言不免都有些吃驚。 如段須眉所說,關山月成名多年,二十年前關于此人殺人的名聲及各種傳言比如今更要可怖百倍。世人皆知殺圣池冥以及他統領的關雎,卻少有人知關雎令主與關山月是同一人。即便有過這懷疑,卻也在六年前被推翻了——關雎覆滅,池冥身死,然而殺手關山月依然縱橫天下。 東方家變故一事早已流傳開,他們皆知眼前這名為段須眉的年輕人自承乃是關山月,但他們更知道,真正的關山月絕無可能是個廿十上下的年輕人。雖知他是如今復出江湖的關雎現任令主,卻也沒料到他與殺圣池冥竟是父子關系。只是有此一遭,眾人隱隱便知段須眉何以對謝郁竟有著刻骨仇恨,果然便聽他輕聲道:“昔年謝郁在關雎總壇落毒,又趁我義父走火入魔之際親手斬下他的頭顱帶回登樓,曝于登樓光明塔頂七日七夜,受萬人唾棄。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br> “謝郁毒害了其時關雎總壇中的所有人,登樓與清心小筑聯手前來收割性命,老弱婦孺,無一放過,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倍雾毭济鏌o表情說著那一段令他不欲回首的過往,抬眼自眾人面目上一一掃過,“今日站在這里的,有多少人當日曾舉劍橫掃關雎總壇?當日又有沒有料到,自己也能落得今日下場?既然暫時無人敢問罪天下無敵的登樓,無人敢挑釁如日中天的清心小筑,昔日罪責今日便由我親自來問好了?!?/br> 輕輕揮了揮手中銹刀,段須眉細聲道:“謝郁,在你臨死之際,我請來這么多與你一般的英雄豪杰替你陪葬,你可知足了?” 謝郁深知段須眉性情,明了不拿下他絕不可能由此脫身,當下也不多言,提刀向他。 段須眉亦抬刀,輕飄飄一刀向著謝郁直直斬去。毫無迂回,竟與他使釵殺人并無二致。 謝郁迎上。 他二人動的同時,其他人也都動了。 此刻通道已被堵死,洞xue周圍一圈石臺只能一個挨著一個人單獨站立。便由站位離通道最近的六人持起武器,竟想硬生生再次將通道破開。 而梅萊禾與清心小筑一干人等卻始終最關注衛飛卿,那楊六叔高聲叫道:“飛卿,你如何了?” 半晌未聽衛飛卿回話,梅萊禾道:“他應在運功解xue,但他身上的火藥太過危險……寇東,施海巖?!?/br> 便見兩個中年漢子各自稍稍往前踏上半步:“在!” 梅萊禾吩咐道:“你二人織一張網,小心行事,莫觸到飛卿?!?/br> 寇施二人同聲應道:“是!” 原來這二人乃是異姓兄弟,在江湖中有一個共同的稱號喚作織夢者,雖一早投了清心小筑,卻常年在登樓底下捕獵兇徒,最是擅長編織陷阱。此刻衛飛卿懸在半空之中毫無倚仗,梅萊禾終究是要想個穩妥的辦法才能放心解救他。 這兩人常年獵兇,輕功自然不差,此刻應下差事,也不叫眾人讓路,當下便一左一右踏著石臺外沿飛快往兩邊跑去。隨著他二人動作,半空中逐漸出現蛛絲一般的銀線,互相交錯,竟當真慢慢形成了網。 若要給這偌大的空間全數織一張網,只怕中間耗時已夠衛飛卿身上火藥爆炸一百次,是以寇施二人聽完梅萊禾吩咐心下已有默契:他們要以衛飛卿為中點,自兩端織出一條“路”來。 梅萊禾大半注意力放在衛飛卿與寇施二人身上,卻到底有一部分目光始終為段謝二人牽引。也不只是他,這洞xue中近百人盡是多年習武,雖說此刻皆當以性命為重,卻不自覺的都被段謝一番較量攝住心神。 段須眉起手朝謝郁劈出了一記直刀。 刀風卻在即將觸到謝郁面門時忽而四散開去。 他斬出的是直刀,謝郁亦以直刀迎擊。 他這一刀沒能迎上段須眉的刀,直接籠罩了段須眉全身。 他卻沒能斬下去。 只因方才四散的刀光忽然又回攏來,割在他的頭頂、兩側、腳下,割在他身體以外的任意一處,割裂了洞xue上的巖石露出精鐵,割碎了他腳下石臺讓他倚仗頓失直直往下墜去,也順勢割斷了他筆直的刀意。 段須眉跳崖,隨謝郁一起飛速下墜。 兩人頃刻間已墜離上方石臺有六七丈遠,這過程中謝郁聽段須眉輕聲道:“破浪式?!庇致犓种械遁p輕一揚,帶起一片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