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過程中，汪陽還忍不住抬頭觀察靳木桐的動作。

    她的動作看不出任何問題，她挑揀的過程并不陌生，不過是把大小、顏色、花色先將瓷片分類成幾堆，再從中挑選屬于同一副瓷畫的。

    如果換了是他的話，也不過是做同樣的工作。

    只不過，很快他便觀察到一些不同，靳木桐挑揀的速度不快，卻很精準。

    似乎她腦子里有臺計算機，在拿起瓷片停頓的那十幾秒鐘里，便能判斷這瓷片屬于哪副畫的。

    這也……實在是太神奇了！

    汪陽以前自詡是天才，擁有旁人沒有的古董修復天賦。此時，他才真的感受到來自天賦的碾壓。

    就算是他，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再好，也無法做到快速判斷預拼。

    專注度上，他輸了。

    天賦上，他更是輸的一敗涂地。

    汪陽自嘲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天才，不過比別人更加全身心投入罷了。

    想到這里，他再沒有任何雜念，開始拼接手上的瓷畫。

    拼接是瓷器修復的基本功，做的多了都會做，方教授平時對自己的學生要求都非常嚴格，每個人每天都需要拼接一定數量的碎瓷片，這樣除了更加熟練之外，還能提高手感。

    所以平時汪陽的手上也常年都有洗不掉的膠水，因為每天都在拼接瓷片。

    這堆瓷片雖然瑣碎，可也的確不難，都是他平時做慣了的，到下班的時候，他已經拼好了一小片了，按照這個速度，明天應該這副瓷畫就能進行大半，這速度遠超他之前的預期。

    汪陽內心算了算，粘貼好以后，由于瓷畫比較小，打磨起來也快，至于接筆上色，只要研究好了畫師的畫法，應該也不難的。

    好吧……這筆單子的確劃算，花不了多久就能賺五十萬，汪陽在心里不情愿的承認。

    “行了，今天的工作就到這吧，你可以回去了。明天這幅畫你拼好以后，這里還有一幅畫的碎片，你接著粘貼就行了?！苯就┱f道。

    汪陽：……

    “你剛才又挑揀出一幅了？”他氣弱問道。

    靳木桐點頭：“三幅?！?/br>
    汪陽：“……我下班先走了?！?/br>
    ……

    瓷畫修復的進度進行的很快，三天后，靳木桐便焦鳳晴打電話，告訴她修復進度，并說要去看看椅子，好進行試安裝。

    焦鳳晴沒想到進度會這么快，立刻回復：“靳小姐，你們能這么快的幫我修復瓷畫已經很辛苦了，要不我叫個貨車把椅子送過來吧，就是不知道你們店能不能放得下?！?/br>
    靳木桐想了想，按照這個進度修復瓷畫應該也不會花太長時間，便答應了：“好，那你送過來吧?！?/br>
    焦鳳晴沒有多想，便打了電話讓老家的人把椅子裝車送到“品古齋”。

    十二張椅子將“品古齋”的倉庫堆得滿滿當當。

    當靳木桐清理的時候才發現這些酸枝木椅背后的木雕相當精美，有些刻著梅蘭竹菊，有些刻著四大美人，有些刻著四座名山。

    靳木桐簡直感慨古人的奇思妙想和精湛工藝。

    她甚至看見了紅樓夢十二金釵。

    “祁修，這酸枝木椅是什么朝代的？”

    祁修說道：“這應該民國初年時期雕刻的，做工不錯，用料講究，價值不菲?！?/br>
    是啊，這可是酸枝木做的椅子，價格自然很貴。

    她拼好的四幅畫分別是昭君出塞、貂蟬拜月、貴妃醉酒和西施挽紗。靳木桐找到四大美人的那把椅子以后，仔細研究，很顯然，瓷片的大小是根據椅子量身定做的，靠背的部分嵌瓷片，如今瓷片碎了，留下的空白的形狀。

    最神奇的是，每把椅子不僅圖案不同，連為瓷畫空出的形狀也不同，有些是規則的正方形，有些是菱形，甚至還有圓形和不規則形狀。

    當初設計這椅子的人實在是太過心靈手巧。

    靳木桐把瓷畫片嵌好，需要在背后擰緊銅絲，最后把板子裝上，簡直嚴絲合縫，非常完美。

    不過這也對瓷畫修復的工作提出了嚴格的要求，必須將瓷畫修復的非常精準，如果出現變形的話，瓷畫便很難安裝回去了。

    就這樣，兩人合作，很快便修復好了一張椅子，靳木桐給焦鳳晴打了電話，通知對方已經修好了一張椅子。

    焦鳳晴當即表示立刻就過來看。

    來到“品古齋”，焦鳳晴一眼就看見了自家的那張老木椅，眼睛瞬間就紅了。

    “靳小姐，我真的沒想到……你們居然這么快就能修好一張椅子！”焦鳳晴說著，拿手抹眼，情緒有些激動。

    其實，這速度對于靳木桐來說，已經相當慢了，畢竟接單以后，她因為祭紅的事情還離開了一段時間。

    靳木桐趕緊說道：“接了你的單子，我們自然會盡力做的。你放心，我們目前已經找到了修復瓷畫的方法，之后的速度應該也不會慢?！?/br>
    聽到這話，焦鳳晴再度哽咽：“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情緒有些激動?！?/br>
    “沒事的?！苯就┤崧暟参?。

    過了一會，焦鳳晴情緒稍微平緩一些才說道：“你們有所不知，當年家里好些好東西都被砸了，父親拼死才保住了這十二把椅子，可是十多年前，老家祠堂附近修路，不得不拆掉，這事父親一直耿耿于懷。最近村里決定重修祠堂，可是重修的哪里比得上原先的老房子，父親就想把這十二把保存下來的椅子修好了送回去，畢竟這是老物件，也能留點念想。沒想到……”

    她頓了頓：“我父親年紀也大了，身體也逐漸撐不住，希望能看著椅子放回祠堂，還說當初他結婚的時候就在那祠堂里辦的，也想看著我兒子結婚的時候也能在祠堂里辦……”

    靳木桐了然的說道：“老人家，都是這樣?！?/br>
    “所以，這十二把椅子，傾注了我父親半生情感，謝謝你們這么用心?！苯锅P晴動情的說道。

    靳木桐想到一件事，便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四十八幅瓷畫是誰畫的？”

    “這個……還真不知道，不過回去可以問一下我父親，說不定他知道?！苯锅P晴說道。

    靳木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焦鳳晴略顯抱歉的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能遇到你們，真的非常幸運，不然這會看著這一堆東西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br>
    靳木桐微笑著點了點頭。

    焦鳳晴走后，靳木桐回頭看向汪陽：“有沒有什么感覺？能拯救一個古董，真的挺開心的，不是嗎？”

    剛才汪陽一直一言不發，不過似乎一直在聽著焦鳳晴說的話。

    此時靳木桐這么說，他沒有回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不過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加認真了。

    第39章

    第一張椅子成功修復以后，之后幾天汪陽的工作效率有了很大的提高, 畢竟最難的篩選拼接部分都交給靳木桐來完成, 不過對于靳木桐來說, 還有一件事需要攻克，那便是瓷畫上的修補部分的接筆部分。

    焦鳳晴回家后, 也第一時間回了電話：“很抱歉，我父親也不知道這幾幅畫是誰畫的了?！?/br>
    靳木桐有些失望, 不過，自古很少會有人關注瓷畫的作者, 所以, 不知道也是合情合理的。

    焦鳳晴又感慨道：“其實我覺得我父親應該有點印象的, 我問他以后，他想了很久，可還是想不到那個名字, 哎，他生病以后，記性也大不如前了, 很抱歉沒能幫得到你?！?/br>
    靳木桐趕緊說道：“沒事，別讓老人累著了?！?/br>
    沒有問到作者姓名, 靳木桐便自己研究，她拿出了從景德鎮買來的五幅瓷畫, 這五幅跟椅子上的那些瓷畫似乎是同一個人所作, 因為兩批畫都只有印章沒有落款。而印章的風格也非常像, 雖然清晰卻看不懂寫的是什么。

    不過椅子上的瓷畫細節還做的有些生硬, 而她買來的那些應該是作者創作后期所作，筆法更加嫻熟圓潤，讓人看著十分舒服。而且瓷畫相對來說畫的還比較工整，而她買來的那五幅人物畫更添了幾分狂放灑脫的意味。

    她仿著瓷畫上的畫風在一些廢陶瓷片上練習，雖然接筆的范圍不大，不過她還是希望能做到精益求精。

    沒想到第二天焦鳳晴又打來電話：“靳小姐，我爸昨晚一夜沒睡，今天早上說想起來一個詞，叫做什么什么八友，具體叫什么就實在想不起來了。他說還是他小的時候聽家里老人說的?！?/br>
    “好的，我知道了，你勸勸你父親，別太傷身了?！?/br>
    “嗯，我知道的，不過父親真的很在意這十二把椅子，他想不起來自己也很煩惱。如果你能查到這椅子瓷畫的來歷也請告訴我，我怕我父親想不起來還得失眠?！?/br>
    “好?！?/br>
    已經有一點線索，靳木桐便想起了神奇的“種花古玩網”論壇，經過前兩次，她對論壇里藏龍臥虎已經有一定了解了，直接花了5千金幣發了一個懸賞問答帖。

    【請問這些陶瓷畫是誰畫的？印章和畫的照片如下，另外是不是什么“八友”畫的？】

    正值周末，網友們正無聊呢，看見了懸賞帖就一股腦的往上沖。

    【無牙】：還以為是瓷器呢，原來是瓷板畫，不了解，下一個來。

    【我沒喝多】：哇，五千金幣又出現了了！珠海八友哈哈哈哈我答對了?。?！快點給我金幣快點快點??！

    【橘喵本喵】：@我沒喝多，你就是喝多了，只有珠山八友，哪來的珠海八友，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吃藥了沒】：還是我來答，這是珠山八友中的王琦所畫，看樣子應該是民國時期的作品，這印章就是他的專用章，很好認，看不懂的那個就是他的了。另外，樓主你的這幾幅瓷畫出不出？看樣子都是開門貨呢！

    【吃瓜群眾】：@木木，出不出？價格私聊！

    靳木桐看到答案以后，上網搜索了一下，果然在一本畫冊里找到了王琦的印章，和買來的瓷板畫上完全一樣。

    找到答案了，她便將金幣給了對方，下線仔細研究這個珠山八友。

    原來珠山八友跟景德鎮也有極大的聯系，是清末國力漸弱以后，御窯廠挺燒，那些有才華的瓷板畫高手流落到民間，便組成了八人小組，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是瓷器方面的高手，他們在近代國力羸弱的情況下，堅持創作，填補了近代瓷板畫空白。

    而這些畫的作者王琦原本是捏面人為生，后來開始學習陶瓷繪畫藝術，尤其擅長人物畫，之后在上海認識了揚州八怪，所以畫風逐漸也受到影響變得狂放飄逸。同時他也是率先嘗試在陶瓷上用西洋畫法的人。

    靳木桐撫摸著這些畫作，似乎知道了它們的作者是誰，便透過這些畫作，能看出創作者肆意灑脫的姿態，覺得這些畫作都是有生命的。

    了解了王琦的畫法，又上網查了許多和他有關的資料，她的接筆便變得容易許多，之后由汪陽拼接打磨好的瓷畫，靳木桐也接受開始接筆上色。

    瓷片雖然瑣碎，可幸運的是當初被打碎以后，被人小心的拾起，沒有遺漏，所以也省了不少修補的時間。

    靳木桐和汪陽兩人配合的非常默契，一個半月以后，十二張椅子全部修復完畢。

    靳木桐便立刻給焦鳳晴打了電話，讓她上門驗收。

    第一張椅子，靳木桐用了將近一個月時間，這個速度已經讓焦鳳晴很驚喜了，這么一來的話所有的瓷畫全都修好，一年時間也足夠完成了。

    沒想到接到靳木桐，被告知椅子已經全部修復完畢，焦鳳晴覺得簡直難以置信，當她親眼見到這十二張酸枝木椅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全都被填上了剛修復完畢的瓷畫，她的心情非常激動。

    焦鳳晴如今已經四十多歲，打從她小的時候起，她印象中這些椅子便是空蕩蕩的，鏤空的部分有各種形狀，沒想到瓷畫安裝上去以后，椅子和瓷畫相映成趣，每一把椅子都是那樣的獨特。

    “這些畫……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家里的這些椅子的瓷畫是這么漂亮，上面的畫簡直栩栩如生。靳小姐，真的太感謝你了，讓我能夠親眼見到這些畫的原貌！”

    “這些畫的作者是民國時期珠山八友其中一員王琦所畫，他是景德鎮有名的版畫師，你家的這些椅子是他的作品，這可是真正的古董?！苯就┱f道。

    焦鳳晴愣住，對方不僅幫她修復了瓷畫和椅子，居然還把瓷畫作者也找到了。

    “我父親這些天在家都十分困擾，一直想不起珠山八友這個詞，估計是他小的時候聽說過。謝謝你這么用心，我回去跟我父親也可以交差了。對了，我家決定在椅子移入祠堂之后，會盡快為我兒子兒媳舉行婚禮，屆時邀請你和你店里的伙計一起參加做個見證?！?/br>
    “這……我去不太合適吧？”靳木桐遲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