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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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為何,雖然被人嘲諷了,蕭憲竟然沒有半點兒惱怒的意思,他盯著東淑看了半晌,竟仰頭輕笑了幾聲。 東淑抬眸:“大人為何發笑?!?/br> 她的眼睛烏溜溜的,透著幾分狡黠,還有一點點算計跟警惕。 蕭憲打量著她的眸色,沉吟道:“果然李大人說的對,江少奶奶的口齒真真厲害,竟叫我無言以對了?!?/br> 他直白的冒出這句,卻讓東淑有些猝不及防,臉上微微地漾出一點紅暈。 她便低咳了聲,道:“大人這話我就不懂了,李大人又說什么了?怎么兩位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棟梁之才,也會背地里議論一個婦道之人嗎?” 蕭憲笑道:“少奶奶放心,李大人所言都是贊譽之詞,并不是那種瑣碎嚼舌的話?!?/br> 東淑的雙眼微睜,這才透出幾分天真之色,似乎好奇李衾都跟他說了自己什么。 蕭憲對上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窒,終于又道:“好吧,當著真人不說假話,這銅鏡,我實在舍不得,但是李大人說他在少奶奶這里做了擔保,我也不好就壞了他李家的名頭,我想著萬事都有商量,既然少奶奶是從別處購得的,那么,能不能……也請您割愛,把此物賣給我?價錢嘛一概的好商議,你只管開口!” 東淑本來也是打定主意,不管他說什么,反正銅鏡不能給他,就算是蘭陵蕭家、吏部尚書又如何,總不能拼著李家蕭家的名兒不要來硬搶。 誰知蕭憲竟說要買,而且是這樣財大氣粗的口吻。 其實自打蕭憲一露面,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著貴不可言之氣,可見是個有金山銀山的人物。何況這歲寒庵的知客處,顯然是為了他才故意重新清理布置過的,而那熏香爐以及那聞起來就極名貴的檀香氣,只怕都是他隨身所帶之物。 之前她跟甘棠閑話,還正愁找不到發財的法子呢,不料下一刻就有人撞了過來。 東淑心中猶豫,一方面她不想舍了銅鏡,可另一方面,那句“價錢你只管開口”又在拼命誘惑著她。 她的心情非常的復雜,終于決定再矜持一下:“這個嘛,蕭大人,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 蕭憲道:“可也說,君子有成人之美。您覺著呢?”他說了這句又道:“橫豎這銅鏡若歸了我,自然是好生保存不容有失,甚至將來若是少奶奶想見那鏡子,也是容易的,我必不至于阻攔?!?/br> 東淑慢慢地嘆了口氣:“蕭大人言辭這般懇切,實在叫人拒絕都難?!?/br> 蕭憲笑道:“應該是少奶奶善解人意,請您開個價,不管多少都使得?!?/br> 東淑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心跳也忍不住加快了幾分。 要多少錢呢?這不過是五百文買的東西……加價十倍的話似乎不值當。何況人家堂堂吏部尚書,開價五十兩似乎太辱沒他的身份了。 何況之前還有李衾做過擔保,這李家跟蕭家的名頭加起來都不止五十兩,連五百兩還嫌少呢。 可若是要的太多……會不會讓蕭憲以為自己是獅子大開口,貪得無厭,小人行徑,看不起自己? 東淑的心里像是油鍋開了,頭一次體驗到做買賣的艱難。 “這個,”東淑的心跳的聲音如同擂鼓,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五……五百、兩?!?/br> 蕭憲聽她說“五”的時候,眉峰一動;聽到“百”,眼中駭然;最后聽到“兩”,那兩只眼珠子卻幾乎要跳出來,仿佛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東淑看他的表情好像是不太樂意的,也覺著自己出的價錢似乎太高了。 五百兩足夠一個中等之家十年的用度了。 真的獅子大開口了嗎? 東淑有些忐忑,卻也不愿這么快改口退讓,便咳嗽了聲,決定挽回些顏面:“我倒不是為了錢,畢竟這是我心愛之物,若是蕭大人你……” 話音未落,蕭憲道:“我當然知道,這個李大人已經對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也并不是為了錢,也是覺著那古銅鏡實在是跟我投了緣,這樣吧,我再加五百兩,一千兩如何?” 東淑目瞪口呆:這是怎么回事? 蕭憲笑道:“少奶奶想必是同意的,既然如此,那就成交了?!?/br> 他春風滿面說了這句,又笑問:“不知是要銀票,還是要現銀,或者金子?” 東淑悻悻道:“蕭大人準備的還挺齊全的……是從一開始就篤定這買賣會成?” 蕭憲道:“這個倒不是特意準備的,我一向出行,都要帶些金銀在車上的?!?/br> 東淑差點沒忍住翻個白眼。 東淑畢竟不是傻子,看到蕭憲這反應就知道自己開價低了,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讓她再討價還價,也實在是沒臉。 而且蕭憲主動加了足足一半,也算是夠意思,而且若是陡然暴富,恐非好事,一步步來就是了。 她這樣拼命的自我安慰,想了想到:“我要兩錠金子,剩下的要銀票?!?/br> 蕭憲打了個響指,屋外兩個小廝端著匣子走進來,從一個匣子里取出兩錠小元寶,另一個拿出幾張銀票。 蕭憲并不接,只叫放在桌上,道:“少奶奶請親自過目?!?/br> 東淑看著這種做派,真是嘆為觀止,便看甘棠。 甘棠雖然一直陪在旁邊,可聽東淑說五百兩的時候,整個人靈魂出竅,差點暈厥,感覺自家主子簡直是在訛人,還膽大包天的訛到了吏部尚書頭上。 好不容易撐過來,突然間又聽蕭憲主動加了五百,她簡直像是在做夢,呆若木雞,哪里還能看見東淑對自己使眼色。 東淑見她整個兒呆住了,扶了扶額,反而笑道:“蕭大人做事兒,妾身自然是信任的?!?/br> 蕭憲哈哈一笑,心里痛快之極,細看著她,除了最初相見時候那份驚心動魄,此刻是越看越覺著順眼了,難得的是說話脾氣很對自己的心意。 蕭憲便道:“少奶奶在這里修行,不知幾時回城?” 東淑因覺著自己的鏡子賣虧了,很不愿意跟他多話,便道:“有勞下問,妾身的身子向來差,大概要多調養幾日了?!?/br> 蕭憲竟道:“少奶奶缺什么補品之類的么?回頭我叫人送些來?!?/br> 非親非故,他說真的?還是故意得了便宜還賣乖。東淑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蕭憲給這帶著嗔怒的一眼看的心里一晃,不禁又想起了meimei,這才沒了取笑的心思,便淡淡道:“既然事成,我便不叨擾少奶奶清修了?!?/br> 東淑起身:“恕不遠送,蕭大人慢走?!?/br> 蕭憲也站了起來,沉默地看了東淑片刻,略一頷首,邁步往外去了。 等蕭憲走到門口,東淑才想起:“蕭大人請留步?!?/br> 她從袖子里掏出那塊玉佩,想了想,又從桌上抓起一張銀票,特意打量了眼,見是一張一百兩的,忙送回去,另取一張五十兩的……這實在是因為沒有面額更低的了。 蕭憲則一臉莫名:“這是……” 東淑道:“這玉佩是李大人的,買銅鏡的錢也曾是他替我付的,我當時曾說一定會還給他。既然銅鏡歸了蕭大人,這玉佩也該物歸原主,銀票嘛,算是我還他的,請蕭大人幫我帶給李大人?!?/br> 蕭憲垂眸看了看那兩樣東西,笑意在眼睛里又將漾出來,終于,他抬手把那銀票接過去,卻沒有收玉佩。 東淑不解。 蕭憲意味深長道:“銀子嘛,我可以幫忙,至于李家的金烏佩,則是我不能輕易沾手的。請少奶奶妥善保管,以后有機會自己還給李子寧吧?!?/br> 他說了這句后,含笑點頭,轉身出門。 等到蕭憲走后,甘棠總算清醒過來,她看著桌上的元寶跟銀票:“少奶奶,我不是做夢吧?這些錢真的是咱們的?” 東淑道:“瞧你那點出息!” 甘棠拿起小元寶,沉甸甸的滑不留手,又去看銀票,簡直喜極而泣:“一個破爛銅鏡居然賣這么多錢,奴婢本來以為,這個東西賣上五兩銀子已經是撐死過去了,哪里想到奶奶開口五百兩,可知我當時很怕蕭大人生氣翻臉?” 東淑撅了撅嘴,開價受挫,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呢。 甘棠捧著元寶,對旁邊的明值感慨道:“少奶奶之前對這些東西一直都不屑的,只說銅臭,今兒終于知道過日子了,竟能賺錢了?!?/br> 明值也贊嘆道:“jiejie真能干呀!若是我,打死我也不敢要五百兩的!” 東淑聽兩人一唱一和,才慢慢地轉惱為喜。 當下故意道:“我本來想開一千兩的,可是看那個蕭大人,長相跟氣質都上佳,身份高貴不說,說話也客氣。我既覺著該好好地敲他一筆,可是又有點不太忍心……索性就半賣半送了?!?/br> 甘棠誤以為真,在旁咋舌。 明值人小鬼大,卻看出端倪,便捂著嘴笑。 東淑吩咐甘棠把錢都收拾起來,又叫她捐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給歲寒庵。 這些日子住在這里,上下伺候的極為盡心,飯菜雖都是素齋,卻也是變著花樣的。 東淑知道這些尼僧都盼著她這位“侯府夫人”供奉香火錢,之前是一窮二白,現在終于可以闊綽行事了。 果然庵堂眾人大為歡喜,寺內的主持親自來謝,中飯也越發豐盛了,素鴨、東坡rou,炒素四寶、三鮮,羅漢上素,并一道雜菌湯,鮮美可口,又有益于身子。 明值邊吃邊說:“我感覺我都長胖了?!?/br> 東淑捏了捏他的臉:“你這小花嘴子,都是些素菜你也能胖?” 她想躲清靜,吃素也就罷了,只是明值正長身體,卻是得吃點別的。 正甘棠回來說:“奶奶,我聽外頭的人說,明兒又是大集呢?!?/br> 東淑扭頭:“你怎么像是很高興?” 甘棠笑道:“咱們不如再去逛逛,若還能再得一面銅鏡,或者別的好物件兒,那可就吃穿不愁了?!?/br> 東淑也笑了,她正也想著給明值補補身子,當下便答應了。 這晚上,東淑洗漱過了,去瞧了明值,卻見那孩子還在秉燭練字,當下叮囑他早些安歇,便回到房中,上榻落帳。 帳子上還掛著那個竹篾籠子,只是里頭的叫蟈蟈已經放走了,之前掛了兩天,東淑怕餓死了它,叫塞了葉子它也不吃,索性讓明值拿去放走了。 沒了那清脆的叫聲,頗有點寂寥,想了想,從枕頭底下泛出了李衾的那枚佩玉。 東淑舉在眼前看了半晌,外頭還有沒熄滅的淡淡燭光,帳子內光線幽暗,那三足金烏在眼前光影迷離,隱隱泛著幽淡的金色。 “要怎么還給他呢?”自言自語的,握住玉佩,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上頭光滑的紋路,不知不覺中竟很快睡了過去。 東淑已經睡了,在旁邊床的甘棠卻睡不著。 她頭一次見到這么多錢,又是喜歡又是擔心,聽著東淑帳子里無聲,就又起身去檢查了一番銀票,數著無誤,才躡手躡腳卷著回到自己床、放在枕頭下才安心。 正要睡去,隱隱聽到東淑喃喃幾句。 甘棠以為她醒了要喝水之類,忙答應著起身。 到了床邊,卻見東淑并沒有醒,只是皺著眉心喚道:“子……” 甘棠一愣,微微俯身,再三聽了幾遍,終于聽她悄聲喚道:“子寧?!?/br> “子寧?難道不是叫明值少爺嗎?子寧……聽起來這般耳熟的?!?/br> 甘棠嘀咕著,猛然噤聲。 她突然想起自己哪里聽過這名字了,那位蕭大人曾幾次稱呼李尚書的啊。 但是怎么可能? 甘棠呆呆地看著東淑,正有些手足無措,卻覺身后一陣冷風襲來。 丫頭驀地回身,卻見房門邊有個人靜靜地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