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張點餐紙，拿起鉛筆在這道菜前面打了個鋒利的勾。

    這家餐廳的菜色很不錯，平時的生意一直很好，屬于一家小型私房菜。因為價格的緣故，來這里用餐的人群都差不多，喧鬧不到哪里去。即便如此，生意火爆的時候，用餐需要提前三天預約。

    除了包廂之外，外面每張餐桌的位置也都很寬敞，就算是兩個相鄰的位置，互相之間也用半透明的裝飾圍屏隔了起來，能很好地保護用餐人的隱私。

    就因為這氣氛，唐曉染才覺得與蕭時歆的獨處相當煎熬，從頭到尾將菜單翻了三遍之后，她都沒想好自己到底要吃什么。

    正想隨手拿過鉛筆先把自己愛吃的腸粉勾上再說，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鏗鏘悠揚的音樂聲——

    全國人民都耳熟能詳的節奏，正是央視新聞每晚七點播出時的前奏。

    她露出個匪夷所思地表情，順著那聲音回頭看去，心想怎么會有人在這種地方功放新聞聯播??？

    隔壁桌坐著個隨父親出來談生意的男生，正出于專業原因隨手看個時事，不曾想耳機出了問題，接入手機之后依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調試了幾秒之后，他只能按著音量鍵調靜音。

    在這段時間內，唐曉染轉頭看那邊包廂，手卻伸向那張點菜的單子。

    唯一的鉛筆還握在蕭時歆的手里，她注意到唐曉染伸手的動作，打算將手里的鉛筆遞到她那邊。

    結果頭都沒回的女生當然沒看到這幕，隨手摸去，正摸在蕭時歆的手背上。

    觸手不是冰冷粗糙的紙張，而是一片微熱的肌膚。

    唐曉染嚇了一跳，觸電一般地想要收回——

    但是她卻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引力扯動，瞬間落進一個奇怪的世界里。

    *

    空曠的辦公室里裝修風格僅有最簡約的黑白二色，就連桌邊的一盆綠植都長得規規矩矩，仿佛連活力都不敢多釋放一些，生怕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此刻的室內一站一坐兩人，其中一個正是蕭時歆。

    唐曉染站在角落里，表情懵懵的。心想上一秒還在吃飯，怎么下一秒自己就穿越到蕭時歆辦公室起來了？

    更奇怪的是，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那兩人也并沒有看到突兀出現的她。

    坐在辦公椅上的人身上的冷硬氣勢和辦公室的格調融為一體，威壓比與她吃飯時不知重了多少，好似隱藏了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像是一臺運轉完美的精密機械。

    她視線淡淡地落在面前的秘書身上，開口的聲音含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在里頭：“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對高晟的收購計劃?！?/br>
    站在她辦公桌前的女人穿著職業裝，習慣地低頭應了，卻還是為難地推了下眼鏡，多補了一句：“可是，蕭總，之前高晟股票崩盤的時候，下面就有人跟那邊接觸過了，高晟那邊……好像是打算直接宣布破產?！?/br>
    意思是根本不打算賣給任何人。

    蕭時歆平靜地看著她，在秘書幾乎抵抗不住這壓力的時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說道：“下午五點之前我要看到計劃，價格方面先不用考慮——另外，明早七點召開董事會商討收購事項，你通知一下他們?！?/br>
    秘書知道她這是已經做完了決定，又應了一聲，見她目光沉沉地落在旁邊的新聞上，只得收起自己滿腹的疑惑，往外面走。

    直到她體貼地小心關好辦公室的門，蕭時歆的注意力都放在電視上。

    上面正是本地新聞，主持人持著標準表情與語氣，匯報著高晟集團的情況：現任總裁唐曉璋的意外車禍，以及接踵而至的唐志華——唐曉染的父親——突發腦溢血被送進醫院，高晟集團股票一再下跌的情況。

    唐曉染不知何時走到了電視旁邊，轉頭看著仍然在辦公桌后坐著的那人，目光里帶著濃重的悲傷，開口喃喃道：“你為什么要買下高晟？你跟我家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關系？”

    可是那人看不見她，只是抬手關了新聞，拿起桌上的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

    唐曉染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疼痛，好似瞬間回到了死后身為魂魄時那無能為力的情況：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悲劇的發生。

    她瞪著眼睛，因為壓抑著情緒，以至于眼白部分都爬滿紅血絲。一步步走到蕭時歆的身邊，她俯身撐著桌子，像是想要用盡力氣看進這人靈魂深處。

    電話接通，里面響起的聲音暫時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蕭總？”

    是她的小叔，唐志成，聽說在高晟一團亂的時候，最后還是小叔站出來維持了幾天的。

    蕭時歆眼底閃過片刻的冷意，好像能把室內本就不高的氣溫再降幾度。

    “成叔，適可而止，華叔未必醒不過來?！?/br>
    唐曉染眼底的恨與怒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如同冬日湖面那層寒冰遇了暖風，頓時就裂開一道痕跡。

    這話什么意思？

    “小蕭總這是說什么呢？我也很希望我哥能醒過來平平安安，這不是公司情況危急嗎？我又不像你們這些個精英，我可沒有什么經營公司的經驗?！蓖夥诺穆曇衾锿赋鰩追中σ?，完全聽不出來他所謂的危急，反倒是有幾分老神在在的意思。

    蕭時歆沒有管他的話，只半斂著眼眸看著手機屏幕，喜怒難辨的模樣，波瀾不驚地接了下去：“既然如此，明天蕭氏會派人過去談收購計劃，還希望成叔高抬貴手?！?/br>
    “哎呀哎呀，小蕭啊，你這就不厚道了嘛？我們唐家的事情，你們外人還是少插手比較好?！彪娫捘穷^的人先是笑著說了一句話，才意味深長地吐出后半句。

    唐曉染恍然覺得自己置身于年度商戰現場，像個十足的傻白甜，無法從這唇槍舌戰里聽出個所以然來。

    像是為了給她解惑，很快地，她小叔的下一句又傳了出來：

    “小蕭啊，別怪你成叔沒提醒你，以你如今的身價，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唐家沒人會領你這個情?！?/br>
    蕭時歆沉默了兩秒鐘，又過了一會兒，啟唇想說句什么——

    唐曉染還想往下聽，正在這個時候，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又再次出現，拽住她的手將她拋出了這個世界。

    *

    天旋地轉間，她還坐在那溫暖的餐廳內，腦內反射弧仿佛此刻才將指令傳達完畢，讓她完成那個猝不及防的收手動作。

    耳邊那個奇妙的新聞聯播前奏早沒了，而蕭時歆的鉛筆正遞到手邊，仿佛根本沒看到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動作。

    唐曉染乍然感受到世界加諸身上的迷幻旨意，看了看眼前的人，一時分不清虛幻和現實，腦子轉了好多圈才反應過來。

    但是第一個想法是：剛才的蕭時歆到底要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