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餅
范閑帶著林婉兒離開京都時,李承澤被叫入宮中,并未能來相送。 自然,這是不是“湊巧”,就不好說了。 左右,范閑不介意,李承澤也是不介意的。 倒是許朝暮,身邊帶著花燭前來為這位老鄉送行。 前一日范閑已經特地帶林婉兒去了林相府邸,今日林相府的人包括林大寶在內都沒有來送行,來的最多的自然還是范閑這邊。 就像他之前去北齊的時候一樣。 唯一有那么點兒不同的是…… 城門外的一駕馬車上,還有一個前來送行的人。 因為林婉兒大婚而從封地回到京都,眼下暫時還未離開的長公主李云睿。 范閑是跟李云睿針鋒相對還是顧忌身邊的林婉兒一時忍下,許朝暮都不知道,也并不在意,只是在范閑的車隊離開之后,李云睿的馬車攔住了她。 關于這一點…… 許朝暮其實也不算意外。 她畢竟是讓李承澤從跟李云睿的“合作”之中脫身而出的關鍵人物,若不是先前有范閑這個“靶子”在,而李云睿又很快被罰離開京都去了封地,許朝暮也不會只遭遇那么一回刺殺而已。 城門附近少人的小巷里,李云睿沒有下馬車,甚至沒有掀開紗簾,就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地跟許朝暮說話。而許朝暮也只是平靜地微笑著,站在馬車旁邊,從頭到尾也沒有屈膝行禮的意思。 許朝暮不對李云睿行禮,雖然李云睿身邊那個有功夫在身的侍女十分不滿,看著許朝暮的目光格外凌厲,但李云睿本人卻沒有什么表示。 當然,她們沒有直接對許朝暮動手,也不知道有沒有花燭這個八品刀客就在身邊的原因。 “一直想見見老二身邊的能人,卻不想陰差陽錯,竟一直等到了現在?!?/br> 許朝暮保持微笑:“世事畢竟向來不會盡如人意,難為長公主殿下了?!?/br> 這話雖然說得不清不楚,但是此時此刻對話的雙方,長公主李云睿和許朝暮,卻都明白這話中的意思。 事實上若真的按照李云睿所計劃所期望的那樣……許朝暮早就不在了。 李云睿也不需要去“屈尊”見一個輕輕松松就能被除掉的人,盡管這個人壞了她不少好事,又很有一種會繼續壞更多好事的跡象。 這時候,馬車邊上的紗簾掀開,李云睿的臉露了出來,臉上噙著看著十分和藹的微笑。 這還是許朝暮,第一次正正經經地面對李云睿。 面對這個當年讓她進入京都攪入這灘渾水的理由。 “許姑娘真是有趣,跟范閑一樣……我還真有點兒喜歡你了?!?/br> 許朝暮民唇一笑:“當不得長公主殿下的喜歡,畢竟……您的喜歡,可是會要人性命的?!?/br> 李云睿笑出聲來,看著十分愉悅:“許姑娘真是直言快語,倒讓我……想起一個故人?!?/br> 盡管李云睿的表情看起來毫無破綻,許朝暮還是能感覺到那恍惚一瞬間沉凝下來的氣息。 這個“故人”,她要是沒有猜錯…… “不敢當?!痹S朝暮笑瞇瞇地:“能讓長公主殿下銘記于心這么多年都不會忘記的故人,想必是驚才絕艷,令人見之忘俗,心馳神往的。朝暮不敢以這樣的人物自比?!?/br> 許朝暮夸得很痛快,若不是離得近,她恐怕還看不出李云睿微微抖動了一下的眉梢。 “呵呵?!崩钤祁S檬州p輕遮掩了一下嘴唇低笑了兩聲,重新看向許朝暮的時候仍舊是笑意盈盈的模樣:“許姑娘生意做得這樣好這樣大,也不知這南慶的內庫能不能比得上,實在是……” “怎么會呢?”許朝暮繼續裝傻:“內庫是何等樣的功績,常人斷不可能相比,這其中的奇思妙想,這其中的運轉魄力,朝暮自愧不如,也認為這世間怕是無人能夠比得上,后來者甚至難以望其項背,哪怕用盡一生追逐,也不能達到那位創建下內庫的前輩分毫?!?/br> 這一番話夸完,李云睿的嘴角已經垂了下來。 倒是許朝暮,仍舊一副“無辜”的謙虛模樣。 方才的夸獎,她可真是特別真心特別真誠地,想必眼前的這位長公主殿下,必定能感覺到許朝暮對于那位前輩的敬意。 李云睿沉默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許朝暮一眼。 許朝暮覺得,即便自己之前就壞了李云睿不少好事,但是此時此刻,李云睿對她的殺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到達了最高峰。 當然,許朝暮覺得還有繼續上升空間的,畢竟……她不會放棄給李云睿添堵使絆子,讓她“一切所求皆不得”。 “……許姑娘對內庫倒是看得頗高?!?/br> “自然?!?/br> “那許姑娘應該曉得……老二當初與我合作,圖的便是我手中的這份產業?!?/br> 對于李云睿突然的“開門見山”,許朝暮也沒有意外之色,仍舊十分平靜地點頭:“的確,不過可惜,現在這份產業不在長公主殿下手里了?!?/br> 李云睿又笑了起來,看著許朝暮的目光越發深邃:“的確,是不在了。也不知……是因為有了你所以老二那邊不在意這產業我丟不丟,或是因為有了你反倒還盼著我丟?!?/br> 許朝暮只靜靜地微笑,并不答話。 “我能因為內庫產業跟老二聯手又散掉,那同樣以經商入了老二眼的你……也不知將來會如何?!?/br> “長公主殿下在為我擔心么?” 李云睿又笑了一聲,特地湊近了一些馬車的窗子,聲音低了一些:“其實我大約也是多余替許姑娘擔心,畢竟說不準,反倒是許姑娘已經將老二牢牢捏在手心里,未必是反過來……你說呢?” “捏在手心?”許朝暮重復了一邊,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長公主殿下說笑了,再說了……” “……嗯?” “這手心啊可不好捏的,畢竟人不是棋子,輕飄飄地任由掌控。若是一個不好,反噬了自以為執棋的人……這沉甸甸的,再把手腕兒給折斷了,可就不好了?!?/br> 李云睿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許朝暮卻是又上前了半步,笑瞇瞇地看了一眼李云睿掀著紗簾的手:“長公主殿下的手倒是有些纖細,可一定要……當心啊?!?/br> 李云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如此,多謝許姑娘提醒了?!?/br> “客氣,應該的?!?/br> “只是許姑娘怕是心中到底少了分寸,不知道……老二是注定娶不了你的。你想要與他在一起……終究只會是個笑話?!?/br> 許朝暮絲毫沒有被李云睿的話影響到,甚至在垂在身側的袖中左手拇指摩挲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指環之后,臉上的笑反而又真誠了不少:“多謝長公主殿下提醒,那我也祝愿長公主殿下能夠得償所愿,與……您最想與他在一起的那個人,長相廝守?” 李云睿手上一抖,順勢放下了紗簾。 “……回去吧?!?/br> 平靜地吩咐了一句之后,許朝暮目送李云睿的馬車前行,從眼前消失。 比起今日被她添了不知道多少堵的李云睿來,許朝暮的心情十分舒暢。 等又閑逛了一會兒才會許宅,見李承澤已經從宮中回來的時候,心情就更是不錯了。 不過…… 這幾日來李承澤都少見地并不常常跟她呆在一起,在許宅之內也時常會避開她獨自做些什么。許朝暮雖然好奇,但一直沒問過,不只沒有問李承澤,也沒有問許宅之內的花燭柴藤她們。 等了好幾天,李承澤既不與她說也不見停歇,許朝暮越來越好奇,就在她今日琢磨著要不要開口問問的時候…… 李承澤給她端了一碟子點心來。 金黃色的圓形酥皮面餅,一面上還撒了一些炒過的黑芝麻。 許朝暮眨了眨眼,想起先前李承澤曾經買過的紅豆餅。 不過…… 這瞧著…… 心中微微一動,許朝暮已經有了些猜測。 捏了一塊在手里,在李承澤的目光注視之下,咬了一口。 餅皮微微有些硬,雖然的確又酥脆的口感但仍有些太實,火候掌握還好焦糊感只有一點兒,不細細品嘗不容易察覺到。酥餅之中是有內陷的,不是甜的反而是咸的,細細分辨了一下,其中加了松rou、蒜蓉、椒鹽和蛋黃。比起略有瑕疵的餅皮,這餡兒的滋味調和得倒是不錯,咸香適口,十分特別也十分美味。 許朝暮吃了第三口,才反應過來她手里拿著的不是普通的椒鹽味點心。 而是她印象之中自己也只心血來潮口述給柴藤,然后吃過一回的點心。 是那日參加過范閑大婚回來的路上,李承澤與她問起來的,跟她送給范閑當做賀禮的一樣的老婆餅相對的。 老公餅。 盡管餅是咸的,許朝暮的心頭卻是一陣陣泛著甜蜜。 臉上笑得極為開懷地吃完了一塊,許朝暮轉頭去看杵著下巴靜靜看著她吃的李承澤:“怎么想起來……做這個?” 李承澤仍舊保持著用手撐著腦袋歪頭看她的姿勢,臉上的笑容顯得十分溫和: “幾日前朝暮讓我吃了自己作的老婆餅,我覺著……得讓朝暮吃回來,湊好了這一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