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9
忽寢寐而夢想兮, 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 魂迋迋若有亡。 將將是這么巧。 就在劉徹跟蘇碧曦有隙的時候, 陳阿嬌以千金重托,讓司馬相如寫下了《長門賦》。 陳阿嬌如果真得有這份心智,何至于現在幽閉于長門宮? 蘇碧曦明面上做的都是附會劉徹之舉。 只有親耳聽見蘇碧曦將黃河北岸領地收回的王太后跟田蚡知曉, 蘇碧曦如何別有用心,籌劃已久的治河。 天底下那么多文才出眾的才子, 為何又偏偏選的是司馬相如? 這么巧的事, 只會發生在戲臺上。 “阿嬌畢竟是我的表姊?!?/br> 許久之后,劉徹方道:“我跟她自小一并長大, 年少成婚。即便不能白頭偕老, 也定是要照拂她的?!?/br> 劉徹的心思是漢宮中諸人行事的圭臬。 只有他看重誰,誰才能過得好。 他之所以會真得看陳阿嬌呈上的《長門賦》,并不是對陳阿嬌還有多少余情, 只是想表明對陳阿嬌的看重, 以便讓底下人不要慢待陳阿嬌罷了。 漢宮規矩再嚴苛, 即便蘇碧曦已經接手了漢宮宮務, 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只有在宮廷里生活過的人才知道,很多妃嬪過得好不好, 其實直接取決于宮人的態度。 劉徹這么做,就是希望能夠給陳阿嬌些許顏面。 如果他真得對陳阿嬌還有余情, 就該去長門宮看阿嬌。 可他并沒有去。 他對君兒已經有白首之約, 斷不會做出傷君兒心的事。 阿嬌靡費千金讓司馬相如來寫這一首大賦, 他如果不聞不問, 阿嬌將會被漢宮諸人薄待。 他必須適度地做出還是看重阿嬌的舉動來。 “你有這樣的心思,為何不當面跟我說,而要我百般思量?”蘇碧曦面色冷淡,“我明知你對阿嬌沒有男女之情,難道我會容不得你去照拂你的表姊?” 她語聲譏諷,“陛下慣會自己思量。你憑什么以為此次黃河改道,便是天意?誰敢站出來,說自己說的話就是上天之意?” 天地無言。 這從亙古就存在的天地,哪里會有什么言語,全都是凡人穿鑿附會上去,為自己謀利罷了。 遠古時候有巫,春秋戰國有方士,神婆。 這些號稱能夠溝通天地之人,真得能夠傳達上天旨意嗎? 沒有人能夠徹底承認他們,也不能徹底否認他們。 落后的文明導致了愚昧的叢生。 時下人連為何會有云雨都是用雷神雨神來解釋,當然會相信黃河有河神。 如果沒有,那黃河因何而存在,為何會刮風下雨,為何會打雷閃電? 作為穿越者的蘇碧曦能夠告訴他們,這一切只是自然現象,用現代的科學理論來解釋這一切的未知嗎? 即便她說了,會有幾個人相信呢? 就算是劉徹,恐怕也只會認為她是瘋了。 “是你親口對我說的?!?/br> 劉徹注視著蘇碧曦,一字一句道:“你說黃河即將有大災,將于濮陽決口,讓我征辟公孫弘為濮陽太守,調三萬士卒前去治河。在黃河決口還有三年的建元五年,你便下了預言。你還將阿母跟武安侯在濮陽的封地調換,就是因為他們的封地地勢較低,便于河水排泄。即便我們提前了那么久準備,黃河仍然泛濫了??梢娛翘煲怆y違?!?/br> “那個代表上天的人,便是你?!?/br> 蘇碧曦一時竟然不能站穩,眼前一黑,踉蹌著步伐,扶著窗欞好半天才好容易站住。 等她穩住自己的身子,眼睛能夠視物,才發現劉徹已經不知何時將她抱到了軟塌之上,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都納入他的懷里。 他臉上雖然沒有流露出什么,眼中卻有著不容錯認的擔憂。 劉徹見她睜開了眼睛,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可要喚醫丞來?”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在意她的。 可是錯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拼了命地要阻止黃河泛濫的慘事,所以才用預言的方式,希望劉徹能夠提前治理黃河。 卻不想,她竟然在作繭自縛。 在劉徹心里,她一開始便是文錦居士。 文錦居士本就用的是玄術數術,方才能夠預言后事,通曉古今。 她一開始為了增加自己對抗司馬相如的謀算,終于成了她咎由自取的音,她今日便要來嘗她種下的果。 她即便今日再否認黃河泛濫時天意,只怕劉徹也不會再相信。 一個人親口說出的預言,一朝親手顛覆,誰還敢再信她? 田蚡百般算計,原來在劉徹心目中,最信任的仍然是她。 是她幫了田蚡一個大忙,在劉徹心目中留下了人可通玄,黃河泛濫乃是天定的想法。 可笑她忙碌了這么久,在劉徹心里,恐怕就是在自己臉上打了重重的一記耳光。 蘇碧曦艱難地咽下滿心的悔恨,閉目良久,緩緩搖了搖頭,“我之所以能夠預言后事,乃是因為玄術之利。萬事萬物,冥冥之中有其規律。江河湖海,因為地勢而生,因山河而改道,終將東歸入海。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我便是通曉了這些定律,方才能知曉黃河終將泛濫,絕不是天意。天地存在何其久矣,何曾見憐過凡人?!?/br> 劉徹喂蘇碧曦喝了一口熱水,便起身將杯盞放到案幾上,負手走了幾步,如箏弦般的聲音傳來,“君兒,此事不能賭這個萬一?!?/br> 劉徹轉頭看著她,只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耐性都用了眼前這個女郎身上,她再如何冒犯自己,自己也根本不舍得跟她置氣,嘆息般開口,“黃河救災良久,可有功效?這還是在我們已經提前三年布局的前提下,前去治水之人都是得用之人。黃河沿岸百姓之中,早已經流傳了天降災禍的流言。我是天子,容不得拿漢室江山去做這個驚天豪賭?!?/br> 天地鬼神之說,沒有人能夠承認,也沒有人能夠否認。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盡管現在朝堂上爭吵如斯,一旦他下定了決心,沒有人敢真得拿自己的性命,滿門生死來威逼一個帝王。 殿中兩人皆沉默良久。 “即便我嫁給了你,我也不愿長居漢宮?!?/br> 蘇碧曦忽地開口,神情肅然,腰背挺得筆直,跪坐在塌上,“我并不是一個宜室宜家,打理家事的內宅女郎,你從來都知曉,索性你也并未因此而嫌棄我?!?/br> 她從一出現在劉徹面前,就是文錦居士的身份。 劉徹從來不敢輕視于她。 “我要去濮陽”蘇碧曦揮手止住劉徹,繼續道,“你既然是因為黃河久久不能堵住決口,又是因為我之語言,而質疑此為天意,那我便自去治水。自我們定情以來,你便送了天子印信于我,可代天子行事。黃河決口定然可以堵住,黃河絕不會永遠成為一條危河?!?/br> 她忽然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笑意,一雙桃花眼洇著盈盈波光,絢爛地讓人沉醉其中,“在冊立皇后之日時,我定會用黃河大治,來作為恭賀陛下大喜之禮。陛下,可敢讓仆立功否?” ※※※※※※※※※※※※※※※※※※※※ 感謝讀者“末夏的憂郁”,灌溉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