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接機
九月三號,尚楚辦好離職手續,去找謝軍簽實習證明。 謝隊長正在泡茶,讓尚楚自己坐著等會兒,尚楚在辦公室里轉悠了幾圈,停步在書柜面前,抬頭看著玻璃櫥柜里擺開的勛章和獎狀,心里一陣感慨。 在市局兩個月,他進進出出這間辦公室無數次,每次都是匆匆地進來又匆匆地出去,起初那十來天是來討任務,接下來十多天是來抗議給他的任務都太傻|逼了,最近這段時間是進來做匯報,今天是他頭回慢下來,頭回看清楚這間屋子究竟是什么樣的,然而他馬上就要走了。 “看什么呢,”謝軍見他對著柜子看得入神,問他,“看出門道了嗎?” “沒,這么多獎看不明白,就知道挺厲害的?!鄙谐D過身。 “等你干到我這年紀也會有的,”謝軍抬手示意他坐下,給他泡了一杯茶:“平日喝茶嗎?” 尚楚搖頭,兩手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挺苦的,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喝茶,就愛喝飲料,”謝軍靠著寬大的椅背,“什么百事啊雪碧啊那些,我閨女也一樣?!?/br> “您女兒?” 尚楚有幾分詫異,他從沒聽謝軍提過自己還有個女兒,局里其他同事也從沒提到過這件事。 “怎么?這么驚訝?”謝軍眉梢一挑,“我都這 年紀了,有個孩子不是很正常嗎?” “沒有,”尚楚放下茶杯,“就是從沒聽人說過?!?/br> “他們估計不敢說?!敝x軍笑笑,“怕我傷心吧?!?/br> “不敢說?”尚楚沒明白,“這又是為什么?” 謝軍把尚楚的茶杯滿上,用木勺撇掉浮上來的茶葉末。 “五年前吧,我帶隊搗了一個制|毒窩點,兩個毒|販子得到情報,趁亂逃了,他們知道自己逃不出新陽,綁了個小學生做人質,就是我家的?!?/br> 尚楚心頭一跳,上半身微微前傾:“然后呢?” “在高速路口對峙了三小時,人是救下來了?!?/br> 尚楚才松了一口氣,又聽謝軍接著說:“一條腿沒了?!?/br> “腿......沒了?”尚楚愣了愣。 “嗯,”謝軍淡淡道,“我眼睜睜看著刀子一下一下往她腿上割,褲子全被血染紅了,送到醫院已經來不及了,截了肢?!?/br> 尚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我那會兒連槍都拿不穩,我恨不能給那兩個歹徒跪下,我多想求求他們把我孩子放了,我不攔他們,只要放了我孩子?!敝x軍合上雙眼,須臾后再次張開,“但我又不能那么做?!?/br> 隔著裊裊升起的熱氣,他一貫堅毅的臉看上去有幾分滄桑,尚楚喉頭一酸,說道:“您不必自責,會那么想也是人之常情?!?/br> “不提那些,都過去了,”謝軍笑著搖了搖頭:“我早些年也愛抽煙愛喝酒,這幾年慢慢戒了,不喝酒只喝茶,雖然苦吧,但對身體好?!?/br> “是挺苦的?!?/br> “沒辦法啊,我得活的久點兒,”謝軍喝完一杯茶又續上一杯,“我死了,誰照顧我閨女?!?/br> 尚楚從他輕松的語氣里聽出了濃重的苦澀和無奈,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是挺苦的,但更苦的東西在這世界上比比皆是。 “咱們干警|察的吧,是挺矛盾的,”謝軍笑笑,“誰不想破大案重案,誰不想要風風光光拿頭功,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做夢都夢的是去抓連環殺手?!?/br> 尚楚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等真的遇到這么起案子,心里又挺難過,背后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枉死,不知道有多少清白的人遇害?!敝x軍瞥了尚楚一眼,轉頭望著窗外,“你說這重案大案,是遇上好呢,還是永遠遇不上好呢?” 尚楚十指微微收緊,按在陶瓷杯壁上,指尖泛起淡淡的白色。 “我不知道,”片刻后,尚楚低聲說,“我想不明白?!?/br> “說實話,我也沒想明白,”謝軍扭過頭,看著尚楚說,“你已經很優秀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遠遠比不上你?!?/br> 尚楚緩緩抬眼:“謝隊......” 謝軍從來沒有這么直白地夸過他,每回他交上來的報告總要被批評一番,說他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到位,但他一直忽略了,局里這么多實習生,只有他的報告每回都是謝軍親自批閱的。 “回去好好念書,要學的還且多著呢?!敝x軍在實習證明上簽了字,站起身拍了拍尚楚的肩膀,“好好干,別飄了?!?/br> 尚楚重重地點了點頭。 走前,謝軍從抽屜里取出兩張紙遞給尚楚。 “這是?” 尚楚接過一看,兩份推薦信,一份是謝軍寫的,另一份是馬主任寫的。 “我和老馬推的人,甭管是誰見了都要給點面子?!敝x軍說。 尚楚把那兩封推薦信鄭重地放進背包,說道:“謝謝謝隊?!?/br> “走吧,”謝軍揮揮手,“我就不送了,徐龍被我派到鄉下去開講座了,你自個兒走吧?!?/br> “嗯?!鄙谐α诵?。 其實他們已經陪他走得夠遠了,在新陽的這一段路,甚至可以說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路。 兩個多月前初到新陽,面對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景色,面對病重的父親和窘迫的生活,面對分離的戀人和看似已經遙不可及的夢想,仿佛所有的燈都滅了,尚楚沉沒在深深的黑暗中,每邁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伸出腳尖試探,生怕前面就是萬丈懸崖。 再回想那段日子,尚楚只覺得萬分感慨。 他在這里出生,在這里經歷了并不那么快樂的童年,在這里失去了摯愛的母親,在這里把自己完全打碎,又在這里一點一點拼湊起一個全新的尚楚。 這段路上有太多人在支撐著他,往后他就要自己走了。 “畢業后去西城吧,”離開辦公室之前,尚楚聽見謝軍在他身后說,“雖然我一直不承認,不過去管齊平那兒,更能放開拳腳?!?/br> 尚楚腳步一頓,片刻后輕聲說:“我會好好考慮的?!?/br> 離開新陽的前一天,尚楚去了鴻福路的出租屋。 尚利軍出事后屋子就空了,他沒留下什么遺物,只有幾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桌子上留了幾個早就發霉的饅頭。 隔了這么多年再回來,尚楚只覺得又熟悉又陌生,他一直不能面對在這間出租屋里的那幾年,不能面對躲在被窩里瑟瑟發抖的那個他自己,如今墻皮脫落了,墻上那些抓痕和血跡也跟著沒了,尚楚一手撫著墻面劃過,深深呼出了一口氣,在那一個瞬間突然就釋然了。 以前那個尚楚好像也跟著脫落的墻皮一起被剝落了。 尚楚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個小鐵盒,里面有一沓鈔票,一共五千三百塊錢。 他沒有帶走這個鐵盒和這些錢,還是把它們原原本本地塞進了床底。 他知道這些錢是哪里來的,但憑心而論,尚楚還沒能夠原諒尚利軍,尚利軍就連死都死的這么不負責任,一聲不吭地就去死了,他還以為自己多么偉大,以為自己為了兒子的前途英勇赴死,實際上他才是最自私的。 “我不要你的錢,”尚楚半跪在床邊,伸手把鐵盒往里塞了塞,“你死皮賴臉討要來的錢,我不要?!?/br> 就把這些錢留在這里,也可以提醒他偶爾回來看看,不是為了悼念誰,就是看看。 離開了鴻福路,尚楚又去了趟上龍街三巷,白貓窩在樹杈上曬太陽,老太坐在長板凳上,呆呆地看著路口的方向。 尚楚給老太手機里安了微信,教她怎么和自己發語音,怎么和自己視頻聊天,老太掐他的胳膊說我一把年紀了學不來,尚楚一邊躲一邊笑著說:“奶奶,我明兒就走了,回首都了?!?/br> 老太一愣,旋即扭過頭去:“要走就走!趕緊走!成天來氣我!” “你看你這老太太,”尚楚在她面前蹲下,仰起頭看著她,“成天氣這氣那氣天氣地的,也不怕氣壞了身子?!?/br> 老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渾濁的眼珠笨拙地轉了轉,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腦勺。 尚楚握著她的手:“我會常給您打電話的,往后天冷了,您坐著多穿點?!?/br> 老太抬手抹了抹眼睛。 尚楚走前,老太給了他一塊手帕,是那種老式的帕子,泛黃的布面上繡著玫紅色的八角梅,尚楚攤開帕子一看,里頭包著一塊方方正正的豬油糖。 “奶奶,我走了?!鄙谐劭舭l脹,用力眨了眨眼。 “走吧走吧,”老太坐在長椅上晃了晃腿,“首都遠吶,多遠吶......” “不遠的,”尚楚說,“坐高鐵**個小時就到了,坐飛機更快,只要三小時?!?/br> “飛機?” “您沒坐過吧?”尚楚笑著說,“改明兒我接您去首都玩兒,咱坐飛機去?!?/br> “誰要你接!”老太也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我老太婆這么大年紀了什么沒見識過,用得著你接!” “是是是您不用接,”尚楚無奈地搖搖頭,“是我非要接行不行?” “你為什么非要我來接?!笔锥紮C場t1航站樓,白艾澤雙手插兜,站在接機口的人群里一臉不耐煩,皺著眉說。 宋堯站在他身邊,踮著腳朝里頭張望,頭也不回地說:“我靠!我什么時候非要你來接了?不是你自己跟來的?” 白艾澤眉尾一挑,表情沒有絲毫被揭穿的不自然:“是你非要我來的?!?/br> “成成成是我拿槍頂著你腦袋逼你來的行不行?”宋堯白了他一眼,又朝外頭努努嘴,“那你現在回去唄,我不攔你,去吧?!?/br> 白艾澤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去??!”宋堯斜著眼睛看他,揶揄道,“既然這么不愿意來,那你趕緊走唄!” 白艾澤轉身就走,宋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果然沒走出兩步他又回來了,平靜地說:“太熱?!?/br> 宋堯忍不住嗤了一聲:“你說你這人有病沒病,人在新陽的時候成天往那邊跑,現在人回來了,你倒擺起架子了,什么毛??!” 白艾澤撇了撇嘴,沒說話。 宋堯看了看表,抱怨說:“飛機都落地二十分鐘了怎么還沒出來,慢的要死?!?/br> “發微信問問?!卑装瑵烧f。 “你自己怎么不問?”宋堯說,“你是沒他微信還是沒他手機號???” “因為是你非要我也來接的,”白艾澤老神在在地說,“所以你問?!?/br> “可以啊你白艾澤,你他媽也開始說歪理了?”宋堯沒憋住笑了出聲,“單身兩個月學壞了???” “出來了?!卑装瑵赏蝗徽f。 宋堯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白艾澤看向出機口擁擠的人流,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黑色t恤的挺拔身影,他嘴角微微上挑,下頜揚了揚:“出來了?!?/br> 宋堯踮起腳一看,也看見了手里拎著大包小包的尚楚,他跳著揮了揮手:“阿楚!這里這里!” 尚楚看見宋堯,笑著加快腳步朝他快走過去,走了沒兩步就看見了宋堯身后的那個人,身材高大,穿著干干凈凈的白色襯衣,在人群里格外矚目,英俊的不像話。 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腳步也不由得頓了一頓。 時隔兩個多月,再次見到了白艾澤,終于見到了白艾澤。 尚楚深深呼了一口氣,揚起嘴角奔過去,宋堯一把摟住他,嘴里罵個不停:“你他媽個沒良心的,說走就走啊,你牛|逼啊你,還知道回來啊你,cao!” “停停停,”尚楚推開他,“我他媽喘不過氣兒了?!?/br> 白艾澤安靜地站在一邊,尚楚抿了抿嘴唇,心跳的很厲害,想抬眼看他又不敢看他,只好欲蓋彌彰地和宋堯打著哈哈,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瞥白艾澤,做賊似的。 “你倆不用我介紹吧?”宋堯見他們兩個人誰也不和誰打招呼,打趣道,“行行行,我給你們介紹介紹好吧?hello chuchu,this is old bai,hello old bai,this is chuchu?!?/br> 白艾澤面無表情,尚楚訥訥地“哦”了一聲。 “按步驟你倆要握手說o meet you了,英語課本兒就這么演的,握個手趕緊的?!彼螆蛟谝贿吿碛图踊?。 “那個......”尚楚咽了口唾沫,做足了心理建設后開口,“你也來接我???” “宋堯一定要我來的?!卑装瑵傻?。 “哦,”尚楚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兒,一邊覺得胸膛里有股子甜絲絲的氣泡就要溢出來似的,一邊又嫌棄自己和個小姑娘似的矯情,于是壓了壓上揚的嘴角,清了清嗓子說,“那辛苦你了?!?/br> 白艾澤說:“確實?!?/br> 尚楚眨眨眼,從背包側兜拿出一瓶喝過的可樂:“那我請你喝飲料?!?/br> 白艾澤掃了一眼:“謝謝,不用了?!?/br> 宋堯受不了這兩人打太極,推著他們兩去打車的地方排隊,前頭還有幾十號人在等車,尚楚趁著這個時間把手里的東西分出去:“這是新陽特產,蜜汁雞翅,味道不錯,我帶了幾盒回來,阿堯,這給你?!?/br> 宋堯接過雞翅,一盒里頭有三十只中翅,他看了看尚楚手里還提著好幾盒子,故意問:“我就一盒???那剩下的給誰???” 尚楚越過宋堯,給白艾澤遞了一個盒子:“辛苦幫我轉交給白書記?!?/br> 白艾澤接過了。 尚楚又給他遞了一個:“這個給白大哥?!?/br> 白艾澤又接過了。 尚楚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個盒子,白艾澤一手提著兩盒雞翅,另一手插著褲兜,輕飄飄地掃了眼最后那一盒。 “這個......”尚楚把剩下那個雞翅禮盒遞過去。 白艾澤伸手接過:“謝謝?!?/br> 尚楚眼里藏著笑:“這是給葉粟哥的?!?/br> 白艾澤臉色一僵,很快又假裝若無其事地挪開眼睛。 尚楚兩手已經空了,宋堯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瞟著白艾澤,故意問:“是不是帶少了???” “沒少啊,”尚楚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我算好了的?!?/br> 白艾澤眉梢一挑。 排隊的時候經過一臺自動販賣機,白艾澤把手里的三個禮盒放在地上,去機器那兒投幣買了瓶水,回來的時候恰好輪到他們上車,他擰上瓶蓋就走,三個盒子被落下了,尚楚趕緊提起來追上去:“你沒拿雞翅啊......” 白艾澤已經坐上了副駕,淡淡瞥了一眼尚楚:“不好意思,因為這不是我的,所以我忘了?!?/br> 尚楚在心里嗤他幼稚,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把戲,他見宋堯正在后備箱那邊幫他放行李,于是飛快地俯**,在白艾澤耳邊迅速說:“我給你帶了更好的?!?/br> 白艾澤耳根一燙。 尚楚的嘴唇有意無意地貼著他的側臉滑過,他回過神來時溫熱的觸感已經消失了,就好像是他的錯覺似的。 他抬頭看過去,尚楚站在車門外沖他笑,眼睛亮亮的,小聲說:“你就別生氣了?!?/br> 白艾澤面無表情地搖上車窗。 尚楚眼睜睜看著他俊挺的臉一點點從視線里消失:“......” “上車吧,傻站著干嘛?”宋堯鉆上后座喊他。 “來了?!鄙谐狭塑?。 副駕駛上,白艾澤抬手捏了捏眉心,揚起的唇角差點沒藏住。 ※※※※※※※※※※※※※※※※※※※※ 最近鼻血常常流,明早血檢安安心;今日本來有二更,申請明日再執行;本章字數也不少,大家看得笑嘻嘻;身體健康最重要,早作檢查妙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