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距離 7
有好幾年我都不愿意去回憶那天的事情,那是一個噩夢,每次觸及,都會讓我重臨深淵,直到最近我才慢慢能將它放下,或許是因為它真的過去太長時間,又或許是我快放下了。 那天,我準備好了一切,拿著酒店房間的電話害羞而忐忑的給杜琛打電話,撥打這個電話幾乎用盡了年少的我的所有勇氣。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來,我聽見他電話那頭吵鬧的聲音,但因為緊張,我并沒有去分辨那些聲音,現在想來,如果我認真傾聽,就能聽見電話里清晰可辨的航班的播報聲。 “杜琛,”我深吸一口,緩緩開口:“我想見你,我......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br> “什么禮物,”他的聲音有些冷漠,但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浪漫中的我并沒有聽到,就算聽到了,也自動將它忽略了,他接著說:“我現在很忙,可能沒辦法趕過去,你先說?!?/br> 我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泄氣,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緒,我忘記了要保密,要給他驚喜,我大聲的告訴他,聲音甚至帶了些我沒有察覺到的懇求:“我想……我想……把我自己送你......你說的距離是不是這個?這是不是情人間最安全的距離?杜琛......”我咽了咽口水,害羞得差點張不開口:“你會過來嗎?” 那邊沉默了許久,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半空中。 我仿佛聽到那邊有笑聲,聲音很輕很淡,我聽不出里面的情緒。 “地址,”他說:“會有人過去的?!?/br> 我太過緊張,沒聽清他說的話。 我羞恥的穿上了在情趣商店買的內褲,我學著網上的教程清理好自己,我換上了酒店的睡袍,我將小心翼翼買來的東西放在枕頭邊,我把情書和鮮花擺在床上,我站在床頭端詳它們,覺得它們真的是美麗極了。 我坐在床側,期待而忐忑的瞪著他的到來。 我無數次深呼吸,想緩解緊張的心情,卻發現自己還是那么緊張,手指交疊又打開,就像現在糾結不安的心。 門鈴響起。 我像是驚弓之鳥從床上彈跳起來,掩飾不住欣喜的心情,我大口的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臉,幾乎是同手同腳的走到門口,我緩緩打開房門。 門外的不是杜琛。 門外有好多人,我的老師和同學。 那些同學有好多是杜琛的朋友,他們還舉著手機在錄。 我的臉刷得一下白了,腦袋嗡嗡的響。 我退后幾步,慌忙而恐懼去遮掩身后的東西。 但是來不及了,它們無法被隱藏,我聽見他們在說話,他們一窩蜂的沖進來,有的人上來扒拉我,推搡間,浴袍的帶子被扯開。 “王進,你怎么這么不知廉恥!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嘖嘖嘖,這么刺激!同性戀??!看不出來啊,原來你平時跟個哈趴狗一樣跟在杜琛身邊,是這個意思!來來來,別躲,讓我拍一拍你的臉,別擋啊,做都做了怕什么?” “臥槽,你們看他穿的什么!****!太惡心了吧!” ....... 我流不出淚來,在極致的害怕和羞恥之后只剩下麻木和茫然,我被他們推到了床腳,我站不住,我跪在地上,茫然無措問他們:“杜琛為什么沒來啊?!?/br> “人家杜琛今天出國留學,”我聽見老師怒氣難掩的聲音:“要不是他打電話來說你逃課在酒店做傻事,讓我們來看看.....王進,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怎么對得起救濟你的人,你怎么對得起扶你讀書的人!” “出國了?”我喃喃開口:“他從沒說過,我為什么不知道?” “怎么可能讓你知道,”舉著手機的那個男生嗤笑:“杜琛煩你煩的要死,偏偏你還纏著他,要不是他脾氣好,換別人,早就罵你了,王進,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我抬頭,看向他,看向他手機的鏡頭,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表情。 我扶著床站起來,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衣服,當著他們的面換上。 他們看到了我浴袍下穿著的衣服的全貌,他們臉上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我沒有一個個的看過去,我也沒有避諱的心情,反正此刻的我在他們的眼前,穿或不穿有什么區別。 我不但是個笑話,還是個下賤的人。 可我不懂,我不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換好衣服,抬腳朝外面走去,我聽見里面有人喊我,我頭也沒回:“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蔽姨哿?,我想冷靜冷靜。 我沖向街上,我拋下那些情書和鮮花,我找了許多家店,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幾家有公用電話了,我不得不求助路人,我借用他們的電話,一遍一遍的給杜琛打電話。 沒有一個接通。 第二天,我按時到了學校。 從我踏進學校的那一刻起,周圍的竊竊私語就沒有斷過,我聽到他們說他們看到了那視頻,我聽到他們討論情書的內容,我聽說我傾注了所有心血的情書被像傳單一樣在校園里傳閱,被他們評頭論足,被他們恥笑。我才明白,我的事跡已經在整個學校傳遍了。 我不辯駁,老師將我喊進辦公室,和我聊開除的事。 我沉默著點頭,尊重著學校的任何決定。 我獨自收拾完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走在路上,那天下雨了,我恍惚的準備過馬路,被疾馳的車撞了。 我倒在血泊中,腿部失去了知覺,我還來不及呼痛,人也跟著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右腿已經沒有了,我在深夜,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無聲哀鳴,我不敢發出聲音,我怕打擾到其他熟睡的病人,可我真的很難受,我哭不出來,哪怕難受得干嘔,也哭不出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的醫藥費由肇事司機全部負責,我并沒有要他多余的賠償,高考結束之后我辦完出院手續之后就出了院,那個時候我已經能熟練使用拐杖了,我沒有回到我出生的鄉村,我杵著拐杖,從市里面的醫院一路走到了郊外的海邊。 那時候已經是深夜,風吹在臉上能感覺到海風的濕咸。 我用來支撐拐杖的腋下好疼好疼,一路杵著拐杖走來,它們已經被磨得出了血,可是這點疼痛卻沒有讓我有多大的感受,我還是堅定的一步一步朝著海中間走去。 我越走越遠,在漆黑的夜里,慢慢消失在海水中,我沒了力氣,我扔掉了拐杖。 海水嗆進了我的鼻腔、口腔和胸腔。 我的眼睛睜不開了,我真的很難受,慢慢的又覺得松了一口氣。 我覺得我快要失去知覺了,在模糊中,我記起了杜琛的笑容,我覺得自己好可笑。 我被救了。 他們是一對情侶,三十多歲的樣子,他們艱難的把我從海水里拉出來,壓迫著我的胸口,讓我把海水咳出來。 我慢慢清醒過來,我躺在沙灘上,沒有辦法站起來,他們見我清醒,松了一口氣。 “孩子,我們送你去醫院?!彼麄兎鲎∥?。 我默默搖頭,輕聲拒絕:“你們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要多管閑事?!?/br> “孩子,這世上有什么坎過不去非要尋死,你還這么年輕,”他們苦口婆心的勸我:“就算沒了一條腿,但活著就什么都會有的,是吧?” 他們以為,我只是沒了一條腿。 我將手撐在身后,望著沒有一顆星星的天空,麻木的開口:“你們知道嗎,這個世界我唯一能擁有的東西,就是決定自己的死亡方式?!?/br> 他們沉默了很久,男人坐到我身邊,良久才說:“既然連死都不怕了,為什么不活著再看看,看這個世界還能夠有多冷漠?!?/br> 我轉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長出胡渣的臉。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自駕游的旅人,一輛車就足夠他們看世界了,他們說他們是想走走看看,看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什么他們想不到的事。 我請求他們帶我離開這座城市。 我在離那座城市很遠的一座小城定居,分別的時候,他們擁抱了一下我,我們沒有挽留,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系方式,各自離開了,我進了一家工廠,當了一條流水線上的工人,重復而枯燥的工作,一干就是好多年。 我在這里,專心做自己的工作,很少說話,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再也無法與人正常相處了,我無法碰觸別人,那樣會讓我緊張、痛苦和焦慮,所以,我和所有的人都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我再也,無法感受到人的體溫了。 我沒有茫然,沒有害怕,就是簡單的,順其自然的接受了這件事,與我而言,生與死,只是兩個狀態罷了。 后來,我在這家工廠干了很多年,掙了不少錢,一半我匿名將它寄到了當年救濟我的人,這是我欠人家的,剩下的錢我裝上了假肢,然后,我就辭職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簡單的,沒什么亮點的悲劇吧。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故事都要無趣的結尾了卻還要和他相遇。 ※※※※※※※※※※※※※※※※※※※※ 會虐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