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顧遠琛的眼神如冬日寒風,冷如冰棱。汪鍥生硬地動了動嘴,一些沖動的話再次咽回了喉嚨里。他的信息素根本壓不過顧遠琛,此刻的他,仿佛置身懸崖,背后無數利刃,每一把,都是顧遠琛所造。 顧遠琛沉思片刻。 他回身望了一眼,唯見長椅上的季幕可憐地朝向這邊,遙遙望去,孤立無援。顧遠琛看到的,是一個被汪鍥他們欺負卻不能反抗,一個什么話都放在心里的季幕。 “你的意思是,季幕自己跳進了水里,求著你們丟東西下去欺負他?” “……” “難以回答嗎?” 汪鍥啞然,只好拿他在酒吧門口被揍的事情來說。顧遠琛微微瞇起眼,這次沒有打斷汪鍥的話。 周圍人流不斷,他們的爭吵微乎其微,已經不足以令人駐足。 季幕坐在長椅上,忐忑不安地攥緊自己的衣角。小孩的mama以為顧遠琛是季幕的alpha,不禁羨慕道:“他真的很關心你?!?/br> 季幕自嘲地否認:“是我給他添麻煩了?!?/br> “怎么會呢,愛你的人永遠不會覺得你是麻煩?!辈⑶?,這件事都是因為她沒有管好孩子,所以她滿懷歉意,堅持要給季幕買個新手機。 可季幕看得出來,這對母子的生活并不富裕,光從穿著打扮上就能知道。他還注意到,這位年輕的mama右手無名指上有一截與其他地方膚色不同的印記,這是脫掉常年戴著的婚戒后,才會留下的痕跡。 不知對方是離異還是如何,季幕沒有多問,但他沒有讓她們賠付他手機的錢。 反正換手機的錢刷的是季家的卡。 再說了,這部手機季幕并不喜歡,它不防水??上У氖撬麤]有保存下顧遠琛回復他的第一條短信。 “哥哥,給你這個?!毙『⒆邥r,往季幕手里塞了一顆草莓糖。 冬日的夜晚來得很早,季幕只是在長椅上等了顧遠琛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天色就已經暗了。 顧遠琛過來的時候,什么話都沒說。季幕只穿著襪子,腳不敢落地。他不知道汪鍥對顧遠琛說了什么,但他知道顧遠琛現下的臉色不太好。 徐風在一家館子門口喊顧遠琛,問他還吃不吃飯,館子里頭等著的,還有其余的幾個大三的學長。 季幕瞄了一眼對面的垃圾桶,心想,一會兒等顧遠琛去吃飯了,他就把鞋子撿出來。 可顧遠琛就是不說要走,他在季幕身邊坐了會兒,問:“餓嗎?” 季幕下午吃的牛rou面還沒消化,老實地搖搖頭。 “你被你們系孤立了?!鳖欉h琛也不打算兜圈子。 “……” “所以這個旅行,你是故意跟著我來的?!?/br> “不是的學長……” 顧遠琛不留余地揭穿他:“其實你問別人買我課表的事情我知道,這次我們會湊巧在這里碰到,也是因為你買了我的旅游日程表,對嗎?!彼麕缀跏呛V定的語氣,不是問句。 季幕宛如被揪住了尾巴,卡住了嗓子,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他背脊發麻,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快點承認,誠懇地道歉??伤蝗恍纳謶?,不敢這樣做。 他內心猶豫,化出一盞天平:想否認又怕顧遠琛證據確鑿,想承認又怕顧遠琛再次對他嗤之以鼻。而顧遠琛始終是在安靜地等他說出一個答案來,時間緩慢地流逝,像是一場遲到的絞刑。 最終,是顧遠琛贏了。季幕紅了眼眶,像個做錯事的學生:“對不起?!?/br> 聽到他的承認,顧遠琛沉聲:“停止這些沒有意義的行為?!?/br> “……” “我不希望你這樣做?!?/br> 季幕不停地道歉,他的聲音越說越輕,所有底氣都被用盡:“下次不會了……” 顧遠琛沒有回答。 好在這個時候,徐風跑過來:“都點好菜了,進里頭坐吧,外邊不冷嗎?”他裹緊了自己的外套,“你倆干嗎呢,氣氛這么嚴肅?” 再一看,季幕沒有鞋。 他看了眼不作聲的顧遠琛,不知道這人又在鬧什么脾氣。徐風一直覺得季幕是個比較內向的人,今天又看到他被同系生欺負的場景,本能地對他多了幾分關照。 “季幕,我先背你進去吃飯吧?一會兒吃好了,我送你回賓館?!毙祜L氣顧遠琛的漠然,主動蹲下來,“上來?!?/br> 季幕白著一張臉搖頭:“不用,徐學長,我不餓,你們吃吧,況且我和學長們也不熟……” “什么不熟啊,你老是定點定時地來聽課,大家都認識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就是我們系的呢!”徐風這話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卻在這時候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季幕的心。 季幕明白,是他做的事情過于明顯,想必顧遠琛其實一早就猜到他買了課表的事情。 “徐風,你進去吃飯吧?!鳖欉h琛及時開口,制止了他。 季幕卻再也坐不住了,他在顧遠琛面前永遠是這副羞愧的模樣。明明滿心計劃,卻總是因為顧遠琛的一句話就讓他做不好任何事,只淪得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這種感覺,像極了他在季家孤立無援時的窘迫。 季幕想到這里,只覺得渾身發麻。不等顧遠琛說什么,他直接站在了地上,襪子一旦接觸到冰涼的地面,也就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顧遠琛驚訝地看著他,卻發現季幕的眼里兜滿了淚水。 那是顧遠琛從未在季幕臉上見過的表情,除了無窮無盡的可憐,還有那么一絲不甘和懊悔。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季幕哀愁的情緒就蓋過了所有。 他總是和一朵脆弱的花兒一樣,在風吹雨打中凋零,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呵護。 玫瑰之所以是玫瑰,就是因為他應該在溫室之中,受不了一丁點委屈。 “抱歉……我先回去了?!奔灸贿B鞋子都忘記從垃圾桶里撿出來,一路朝前跑,跌跌撞撞地差點碰到別人,地面的石子將他的腳底硌得生疼。 顧遠琛二話不說就追上去,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季幕的手腕,將他桎梏在自己的前面:“冷靜點?!?/br> 季幕咬牙,眼淚一直掉,楚楚可憐的面容令人心生動搖。 顧遠琛怔然,將他扯近了一步??嗖栊畔⑺亟o予他安撫與安定,將顫抖的季幕團團圍住。 “我送你回去?!鳖欉h琛道。 一路上風很大,小鎮的道路旁有著一條長長的河。 人來人往間,多的是閑碎的人語聲。街巷中隨風傳出陣陣菜香,不到六點的時間,早早地將人們推入溫軟的舊夢里。 河面上有撐船的人,在船頭掛起暖色的燈籠,一盞一盞,像是綿綿的絮語。 顧遠琛背著季幕,在人流中緩慢前行。 季幕沒有反抗,他乖巧地趴在顧遠琛的背上,眼淚悄悄打濕了顧遠琛的外套。為此,季幕用手背墊著臉,不讓眼淚繼續流到顧遠琛的衣服上。 “別哭了?!鳖欉h琛背對著他,只說了一遍。 季幕哽咽道:“課表和行程,我都會刪掉的?!?/br> 顧遠琛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稍稍側身護住了季幕,然后找了條小道走,風聲開始隱秘,燈籠下,只有他們兩個人。 腳步聲在冬日的沉靜里,顯得厚重起來。 “我不是故意要買的?!奔灸幻虼?,淚珠是guntang的,在寒冬里似是要冒一股熱氣,“我怕我總不出現在你面前,你就不記得我了?!?/br> 顧遠琛無言,他怎么可能不記得季幕,都記了八年了。再說了,一個人的記性得差到什么程度,才會那么快忘掉一個自己曾經非常喜歡的人。 “有事你可以直接問我,既然答應了你一年時間,我就會說到做到?!鳖欉h琛聽到古色古香的小酒樓中傳出悠揚的戲曲聲,心里的煩躁不禁被撫平了,“還有……” 還有。 “下次不可以再那樣做了?!?/br> “哪樣?” “看電影那次?!鳖欉h琛有一說一,舊賬還是要算,他說的正是季幕那個唐突的吻。 季幕猛地漲紅了臉,顯然沒想到顧遠琛會提起這件事。 “我們不是情侶?!鳖欉h琛想不到合適的解釋。 季幕被風吹得有些失神,傻傻地問:“那、那變成情侶后就可以了,對嗎?” “……” “我是說一年后,如果……如果學長喜歡我了,我們就是情侶了?!奔灸幻鎸︻欉h琛,一緊張就說不好話,他認錯,“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學長?!?/br> “知道說錯了就打住?!?/br> “……” 約莫半個小時,顧遠琛背著季幕,總算走到了這間破舊的賓館。礙于季幕沒有穿鞋,顧遠琛一直將他送到房門口。 “你們系住這么差的地方?” 顧遠琛對季幕的住宿環境十分納悶,但仔細一想,說不定他們系壓根就沒給他訂房間。景點的住宿都要提前一個多月預定,只有臨時訂房,才會落到住這種賓館的地步。 季幕心虛地找借口:“我們系訂遲了?!?/br> 顧遠琛看他閃躲的眼神,知道心里猜想得**不離十。他看到季幕的眼角還是紅的,應該是剛才他用力揉眼睛擦眼淚的緣故。 本來,顧遠琛是想問問季幕關于汪鍥說的那些話的,可或許今天并不是一個好時間,顧遠琛沒辦法對一個剛被欺凌過,又哭了許久的人去質問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 他站在季幕面前,慢慢地在潛意識里接受了季幕軟糯溫和的性格。 今天,顧遠琛看到季幕給孩子撿鈴鐺,也知道季幕一次都沒跟他告狀過汪鍥的過分之處。即使他和季幕有著一年前的誤會,但那畢竟是彼此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而非這些的對錯。 通過曾經的郵件,顧遠琛早就知道季幕是一個溫柔、善良又語笨的人。 所以顧遠琛始終不愿相信季幕是汪鍥口中所說的那種人,也不相信季幕會私下去報復汪鍥。他思慮再三,決定自己去調查這件事。 畢竟,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季幕是一個動不動就掉淚珠子的omega,帶著柔軟甜蜜的玫瑰香,快要融進一個alpha的血骨中,緩緩流動,徒剩余香。 而他顧遠琛,在這一刻,就是這個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