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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這般且行且樂的步調中,我們一起度過了三年。三年如糖,僅于一朝一暮。 大學畢業第一年,我兩手空空初入社會。興趣所趨,在一家獨立雜志社做文編。幕后老板是位曾游學澳洲的富二代,可恨他生性文藝,不甘享樂于金山銀山。老板身份神秘,以周游列國為己任,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就全憑三十出頭的主編一手遮天。 工作之后的我,早出晚歸,以汲取靈感為由隨主編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場合—雞尾酒會、路邊小攤,約會五花八門的匆匆過客,結識各路所謂翻手云覆手雨的業內牛人。我漸漸習慣了晚上七點出門凌晨歸家,看盡這城市天光殆盡后的聲色犬馬。 而佟誠則不同,他按部就班地搞畢設、投簡歷,投到第五份,終于被一家規模不小的家族私企錄取。之后的他,朝九晚五,兢兢業業,一心投身于實現自我價值的終生革命中。 其實我們從來都很明白,行走于這座城市,若想生活得稍微體面一些,就必須要付出龐大的代價。我們曾熱衷于最最基本的欲望,熱衷于徹底擁有彼此。我們渴望激情永不褪去,渴望意念永恒燃燒。 可如今,城市風暴將最初的憧憬吞噬,我們像是水滴入海,終于化作這城市間的兩粒紅塵。 漸漸地,我很少再與佟誠一起享用晚餐,每當他拖著一身疲憊推開家門,我往往不是在描唇畫眉就是站在一堆香水前面挑挑選選。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我的事業逐步走向了風生水起。我所負責的雜志銷量大增,線上產品也在業內迅速嶄露頭角。我活得張揚,活得獵獵生風,我以愛為靠山,在工作中披荊斬棘,儼然一位叱咤職場的女英雄! 殊不知,腳下是深淵,是湖面,是如履薄冰,是荊棘滿路。 新季度,佟誠的公司照例招納了一波實習生。聽說其中最出色的一位,成了佟誠的得力助手。 搭檔工作的第一天,佟誠興致勃勃地跑回家。他換上拖鞋,一屁股坐進沙發,不自覺間將手中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響。 他說那女孩兒叫“時蘇萊”,名字還挺特別的…… 可還沒等他將整句話說完,我便搭著外套從臥室沖了出來。我提著花費半個小時才搭配好的高跟鞋,一面輕聲道歉一面踮腳吻了他。 那之后,他又跟我提到過幾次這個女孩,一次是在飯后,一次是在睡前,還有一次是在他驅車送我去合作公司主辦的派對的高速路上。 他說那女孩挺有趣的,有夢想,有憧憬,沒有野心勃勃,不懂精明算計,放眼望去猶如白紙一張,跟當年的我很像……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側著腦袋,從后視鏡望車外的城市暮色,我正欲開口問“為什么”,哪料他率先踩下剎車,接著輕輕說了句—“到了?!?/br> 我愣了一下,正欲上前索求一個久違的擁抱,哪知下一秒,手機卻很不湊巧地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幾句搪塞。是主編,她催促我盡快到位,主辦方都已經入場了。 我將電話草草掛斷,一邊開車門一邊扭頭看佟誠的臉,城市霓虹在他微蹙的眉宇間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我突然覺得視線模糊,他仿佛身處地球的另一邊……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逢人就眉開眼笑,見人就舉杯相邀,我洋酒啤酒混著喝,主編攔都攔不住。 我的口中寡淡無味,心內卻是百味雜陳。 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我望向懸在半空的水晶吊燈,再看向窗外那排松樹投下的列列倒影,突然覺得眼前的燈紅酒綠很是無謂,全然比不上一頓家常便飯帶來的安全感。 興許是因為他的轉變,又或許是我的轉變。那一晚之后,我與佟誠之間仿佛齒輪松動了一顆螺絲釘,不再像從前那般嚴絲合縫、親密無間。 佟誠好似有意回避我,他調整了作息,不再按時起床按時回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洗漱完畢帶上了房門,我下班回家的時候,他已入夢許久。而我,輾轉反側,醒來時,一錯再錯。 逢周末,我們不再一起逛公園跟超市,他只是默默地,毫無怨言地,徑自將冰箱與儲物柜填滿。他的話語少得一如往昔,可這之中又蘊含了多少物換星移,我不清楚,也沒勇氣弄清楚。 我以為我們之間的停頓像是遭遇發燒或者感冒,是所有情侶都得度過的“疲憊期”。直到那天,在我跟閨密約會的那間港式茶餐廳,我推門而入的時候,正扭過頭跟閨密聊得火熱。閨密不經意環顧四周,笑容突然僵住。她的目光突然掃向我的臉,與此同時流露出些許難掩的驚恐。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欲問“怎么了?”不料她卻下意識向門外退了幾步。我一再追問,她咧咧嘴角,笑得生硬:“人太多,不如去隔壁好了?!?/br> 這句話,似乎暗示著什么。 我舉目四望,周三午后,空蕩蕩的大廳,客人只有寥寥三桌。附近兩桌是面目陌生的年輕情侶,靠窗的那桌,那一桌…… 我的目光狠狠怔住。閨密善于察言觀色,看我臉色不對,用力將我推向門外。我踉蹌了幾步,隨之穩住。 那是佟誠,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腰肢纖細的年輕女孩。那女孩目光純凈,素面朝天,她舉著一只雞腿咯咯笑著,遠遠兒看過去,面目干凈得如同白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