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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價值觀的沖撞,是根深蒂固的。 經過一些事一些人,經過兩段破碎的戀情,鐘小姐終于明白,與其執意駐足于無休止的青春之上,不如去勇敢直面短暫的人生。 興許命運的天平總得被幸運與不幸填滿,也興許是情場失意注定了職場得意。 鐘小姐前腳被甩,后腳就受到出版公司的青睞。責編說,故事很精彩,讀者反響很強烈。加印到第四版那天,影視版權被高價售出,從天而降兩百萬,鐘小姐一夜之間成了有錢人。 她突然覺得,用自己的情感、挫折、經歷換名換利,好像也沒什么不值得的。 只是,既然風險與機會并存,那就要在爭取人生更多嘗試的同時,懷抱隨時隨地全身而退的打算。前者是要你全力追逐,后者是讓你在功虧一簣時有所防備。 她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青睞,越來越多人的信任。從讀者那些接踵而來的年輕觀點之中,她弄清楚了一件事— 這時代的一大特征,就是少男少女們對年紀輕輕便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物的極度崇拜。而對于那些憑借一己之力一步步爬上人生巔峰的人簡直就是五體投地頂禮膜拜。 于是,鐘小姐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就算千難萬險,我也要變成這樣的人!” 梁生是鐘小姐的合伙人之一,這事兒要從那兩百萬講起。 這世界從來就是“有錢有閑有人緣”。打從小有名氣的那天開始,鐘小姐的交際面便開始以去粕取精之勢緩步上升。她的朋友圈從留學生、酒rou好友、餐館老板,搖身一變,變成了作家、導演、資深出版人。 鐘小姐拿出三分之一的資金在朋友的引領與說服之下投資了餐飲業。錢沒了可以再掙,機會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梁生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作為最大的一方投資人,他出現在了新年酒會上。 梁生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所謂好看,不光是長相英俊。他體面的穿著、得體的舉止,無一不透露著他不凡的背景與良好的教養。 當鐘小姐穿著魚尾裙和高跟鞋,面色拘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梁生覺得這女孩的天真和佯裝出的一本正經搭配在一起,簡直格格不入卻又可愛至極。 和她相遇,敲開了他的心扉。梁生覺得,興許這原本就是件命中注定的事兒,鐘小姐的出現,就是為了給他混沌多年的靈魂接風洗塵。 但是在過去的五個星期,她卻一直在逃避。他只好裝作不明白她的暗示,像個懵懂的失敗者一般跑去懇求她的明示。 他約她在修道院私釀的酒窖見面,在略顯單調的燭光中與她舉杯相邀。 整個用餐過程中,她都在躲避著他的眼神,在明滅的目光中努力隱藏著自己的憂心與恐懼。 她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獨立而自由,無拘無束,萬事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從來不需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 她說興許因為自己是一個太過獨立的女人,獨立到不再需要花時間去思考什么是分享或陪伴。 可興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每一個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獨立女性心里,都住著一個多愁善感不堪一擊的脆弱少女。 當梁生端著酒杯敞開心扉,發自肺腑闡述出自己意圖的時候,鐘小姐溫柔而理智地解釋說:“你知道嗎,其實我永遠都不希望和你長時間四目相對同處一室?!?/br> 梁生將杯子從唇邊移開,拋出一個三分失望七分疑惑的眼神。 鐘小姐抿了抿嘴唇,繼續說:“當夜深人靜,我脫掉盔甲,你會順著我的骨骼摸到我的軟肋,這是我不希望的。因為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刻,你對我的想象會幻滅,而這段感情最初的人設會隨著我越來越真實的形象徹底崩塌。我一直覺得,越是喜歡就越是應該遠觀!” 梁生聽罷,轉過臉來,長長呼出一口,像是釋懷。他將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說:“我可不這么認為。我想我們應該共同創造彼此之間的想象,然后讓它們變得真實可靠。我對此充滿了信心,你呢?” 他的口吻篤定,眼神認真。 不知從哪天開始,他們開始約會。像是80年代的愛情,緩慢而踏實。他不強迫,她保持著自己的節奏。他每周為她訂制兩次鈴蘭和玫瑰,她抽出周六的午后定時定點陪他去打網球,然后喝杯咖啡。 而更多的時候,兩人各行其是。 安穩于世一定不是鐘小姐40歲前的人生觀。 她想要的是穿著體面、內心豐盛,妝容精致、品味良好,目光獨到、熱愛世界。她要的是斬妖除魔、戎馬青春,要將全世界的美景良辰一攬入懷! 她說她不要在這殘酷現實的影子里瞻前顧后唯唯諾諾,她要站在聚光燈前面,用行動告訴世界自己的努力配得上最熱烈的掌聲;她不要意猶未盡滿懷遺憾的省略式,她要驕傲,要奔跑,要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她要用循環往復的跌倒與爬起,為生命畫滿金光閃閃的感嘆號! 在相識的第七個月,他們去聽李云迪的歐洲巡回演奏會。演出結束后,梁生送鐘小姐回家。那天他喝了點兒酒,將車子隨意撂在了劇院門口。 他們在公寓樓下的樹影深處吻別,纏綿之余,鐘小姐將梁生一把推開,來不及整理情緒便拖著稍顯凌亂的步伐只身一人爬上樓。 她往浴缸里注水,接著站在洛可可風格的橢圓形壁鏡前面仔細卸妝。她看著鏡中的窈窕身影默默問道:“你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