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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雙雙從一片烏煙瘴氣之中逃離,沐浴著半身月光,春風十里。 途中路過一家咖啡店,我提議進去喝杯紅茶解解酒。 坐在橡皮樹的陰影里,馬達突然扭頭,饒有興趣地詢問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說:“搞創作的,寫小說,也寫寫電影、劇本什么的?!?/br> 他又問:“寫什么類型的?” 我隨之仰頭遠眺,調整了眼神的深邃程度,信口拈來:“穿越、情變、瑪麗蘇?!?/br> “比如呢?” “比如說,純真無邪、人畜無害的女主角因為某次突如其來的撞車事件穿越回古代,遇見男主,經歷了場半生浩劫似的情變,然后和霸道總裁乘坐時光機,穿越回了現代……之類的?!?/br> 聽著聽著,馬達的目光就變了。變得像春水柔蕩,又泛著點兒秋波。 其實我撒了點兒小謊,當然,也并不完全。我是準備寫電影來著,就是還沒來得及施展這方面的才能。 說白了,目前我就是一寫故事的,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水平跟《故事會》差不太多。就連那么幾個屈指可數的讀者,都是在群里發午夜福利收買來的。 不但如此,我寫的故事還是用作催眠的那種。要知道,催眠的精髓便是“無聊”,讓人在翻書頁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生出寧愿失腳墜入夢崖的沖動。 后來,我也主動澄清了自己的謊言。但說得沒那么直白也沒那么自我毀滅。我說,我這是追求夢想,在或哀慟或跳脫的故事結尾贈人一場春夢,犧牲自己,為失眠人群做點兒貢獻罷了。 馬達看了我一眼,捂著笑點點頭,跟著說了句“石頭都能被你說出花兒來”,轉手將添了水的薄荷茶遞給我。 那天晚上,他執意送我回家。我們在樓下小樹叢后的秋千上蕩了好一陣,見他沒有半點兒要離開的意思,我還是決定放他上樓。 回到家,我敞開大門,摸黑將馬達領進臥室,軟聲細語要他在我的大床上稍作休息,然后脫掉大衣,像半路殺出的旋風一般去廚房和客廳收拾殘局—水槽清理干凈,發霉的食物倒進垃圾桶里,抱枕和靠墊排成一線,散落在餐桌上的內褲和絲襪塞進電視柜…… 待我將一切收拾妥當,端來氣泡水的時候,馬達已經睡著了。他用毯子將自己裹嚴,相貌平和,還毫不客氣地打著呼嚕。 打那一刻起,我認定了馬達是個好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沒多久,我們以兩情相悅為原則,大搖大擺走到了一起。 我喝可樂的時候喜歡往里面吹氣泡。特別是在與馬達共享一杯的時候。有人管這叫惡作劇,我卻管這叫“有趣”。我總是先偷偷吹上幾口,然后默不作聲地看他仰頭將整杯喝下去。杯子見底兒的那一刻,滿足感爆棚,我覺得可樂是我的,馬達是我的,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吹了兩個多月,還是被發現了。 有天我們吃晚餐,馬達突然舉著杯子,表情猙獰地望住我,良久,他將玻璃杯放下,朝我傾了傾身子:“你不覺得奇怪么?最近的水杯里總是有大蒜的味道?!?/br> 我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因為減肥,那段時間我將晚餐調整成了洋蔥沙拉。 自那之后,馬達再也不喝可樂,可我對“吹泡泡”這項技能熱衷依舊。 和馬達確定關系之后,我一陣春心蕩漾,沒憋住,把這情況如實跟我的組織匯報了。我說,老板,我戀愛了。沒想到這么快就收繳了個重量級的,我這兒內存太小,估計戰備庫也存不下別的了。 我以為老板會大發雷霆,不料他大腿一拍,來了句“好好好” ! 我說:“老板,您不是讓我將男人當作推動事業的春藥,進行大規模情感掃蕩么?您不是說只要我再努把力,明年您就能把我捧成宋冬野么?” 老板說:“呸,就你一幕后工作者也想一夜成名么?又不是銀幕大明星!再說了,人宋冬野也是戰備十年才好不容易打了一發響炮??!” 我拉出我的小公主型人格,眉間帶淚,心里卻想著:呸!搞文藝的真他媽不靠譜,一點兒風吹草動就反悔! 正要掛斷視頻,老板搶了一句;“你好好兒談著,用心談,談到出神入化的時候,我這兒給你準備一票大的,正好符合你目前體驗的角色!” 我謝過老板,咬牙切齒摁黑了屏幕。 馬達收到新公司錄取通知的那天,是個周六。請客吃飯,一票狐朋狗友看鬼似的盯住我倆久久不放松:“之前那份工作不是你的dream work嗎?為什么要換?” 馬達說:“再dream,工資太低,糊不住生活?!?/br> 我聽了內心止不住一陣唏噓,又有點兒小竊喜。沒錯,他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我。 在那之前的一個月,我遭遇了嚴重的創作瓶頸。公司說,再不努力就拉我去寫雞湯,或者把我賣進小黑作坊,做個能賣錢的底層段子手。 馬達認認真真聽完我的轉述,用力抹去我的淚水,說,別害怕,你已經從寫作中受益,練出了一套天人合一的多重人格。寫不出來就不寫了,那么多編故事的,不差你這一個! “可我還沒變成宋冬野呢!” “一個糙老爺們兒,他長得沒你好看,腿沒你的長,胸沒你的大,變成他干嗎呀!天塌下來我擋著,有我在,你的人生就不可能有窮途末路的時候?!彼敃r說得別提有多當真,說完之后,我倆一頓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