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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冥冥之中約定俗成,餐館整日外賣,不打電話前去往往撲個門閉樓空。朋友們屢屢提議,怎么著也在門上貼張告示吧,可牧也搖搖頭,解釋說,來的都是朋友,小店口口相傳,新客要真的有心,自然想方設法打聽得到。 老板娘鄭嶼安算是我認識的朋友中數一數二的大長腿,聽說父輩來自遙遠的巴音郭楞。 要知道,像我這樣的霍比特星人,只樂意跟腰長腿短的小矮子們交朋友,我們的嫉妒心簡直就是“眾人拾柴火焰高”。 有好幾次跟姐們兒粒粒文逛街,看著擦肩而過的那些身材曼妙腿長腰細的小美人,粒粒文咬牙切齒地跟我說:“在唐代,像她們這種身材的人,都會被打斷雙腿、挖掉雙眼,捆起來做拴馬樁的!” 她眉飛色舞地講著,我挽著她的手臂,聽得毛骨悚然,瞠目結舌。 其實鄭嶼安跟我們一伙兒人并非幼年相識,情誼深厚,她最初也不過是眾多食客中的一個,經常光顧,每周四回,一三五七。她一般都來得很晚,店里基本上都沒什么人了。 那是很多年之前,大家都還眉眼青澀的時候。彼時,“蘑菇家”僅僅是一間規規矩矩的居酒屋,雖然味道不正統,可清新的日式裝修風格在這座準二線城市也稱得上僅此一家。 我當時已經是一位初出茅廬的十八線小作者了,寫不出字兒的時候,就整日泡在“蘑菇家”,跟牧也眉來眼去,拼酒拼茶。 我跟袁牧也向來以兄弟相稱,走路的時候喜歡將手臂搭上他的肩。朋友屢屢調侃說:“你倆也別稱兄道弟了,多累啊,不如做夫妻來得利落。小妞兒你下嫁給他啊,有店有酒,起碼一輩子不愁吃喝,閑來無事的時候你就坐在落地窗邊看朝陽看日落看帥哥,指不定還能撞上幾段露水情緣呢!而咱老袁也不吃虧,有故事有美色,未來的某天再靠你出本自傳,將來指不定還能名留青史呢!” 對座兒的幾個男生聽后激動得恨不得抄起桌椅板凳,我佯裝出又啞又聾的樣子起身給大家端瓜子酒水,而桌子那頭的袁牧也正不動聲色抿著笑,將那副紫砂茶壺嘴兒嘬得“吱吱”作響。 有次鄭嶼安像往常一樣來店里吃飯,點了碗蕎麥面。興許是工作上遇到了挫折,她將頭埋得很低,然后吃著吃著便開始哽咽。這可是嚇壞了在吧臺一頭喝茶的袁牧也,可還沒等他撇著眼角弄清楚狀況,她便一個白眼兒殺了過來—“老板,怎么搞的!這面太咸了!” 袁牧也愣了一下,快步走上前,一邊賠笑一邊端起面碗閃身進廚房。他站在灶邊,拿起小勺舀湯喝了一口。明明不咸??!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給她重新煮了一碗。 良久,待袁牧也端著托盤出現在長桌盡頭,已然不見了鄭嶼安的身影。只見桌面上放著一紙鈔票,牧也晃了晃神,伸手將錢收好,坐在方才她坐的位子上若有所思般一口一口吸著面條。 牧也常常給鄭嶼安打折,嶼安沒有看賬單的習慣,因此之前從未發現過??捎写梧崕Z安點了份套餐—一碗肥牛飯、一份天婦羅、一份炸雞、一份海帶外加飲料跟甜點,算下來一共才不到四十塊。當袁牧也將賬單雙手奉上的時候,嶼安的目光不由一愣。她也不急著掏錢了,仰頭便問:“老板,算錯了吧?” “折扣價?!蹦烈残α诵?。 鄭嶼安不罷休,幽幽問道:“你這是食材過期大促銷嗎?” 牧也滿臉詫異地搖搖頭。 她又問:“那你是因為做不下去了要大酬賓嗎?” 牧也加大了搖頭的力度,像是欲乘風破浪。他在心里輕輕笑,這姑娘,怎么就不懂得見好就收呢? 姑娘頓了一下,堅定了目光,將杯中的酒水仰頭干盡,接著用試探的語氣問:“那……你是想泡我嗎?” 沒料到她竟如此直白主動,袁牧也目光怔了怔,低下頭,嘿嘿一笑。 鄭嶼安見狀,將一百塊往桌上一拍:“不用找了!” 之后的三個周,他再也沒見過她。 鄭嶼安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帶自己的項目,收入不低。她不同于這城市中身陷逼仄苦苦掙扎的上班族,滿臉倦意,累得好聽話都懶得說。她妝容精致,裙角帶風,她習慣穿搭得體,極具自己的風格。有時候是襯衫配穆勒鞋,有時候西裝搭牛仔褲,就連一件三十塊的T恤,都能被她穿出自己的味道。 她在離“蘑菇家”三站路的高檔小區租了間挺大的公寓,重新裝修,連浴缸都是昂貴的設計師款。她認為自己工作如此努力,生活又如此艱辛,用昂貴的消費與愜意的居住環境慰勞慰勞自己好像也并不為過。 嶼安大學時期曾在日本交流過一兩年,因此對牧也的酒屋情有獨鐘。她說雖然這里的食物比不上京都的傳統可口,可環境舒適啊,小小一間餐廳,裝潢得有模有樣,一到傍晚生意興隆,人少的時候聽著大和小調,吃面都能吃出儀式感呢!再說這里緩慢的節奏與白日里的繁忙瑣碎相比,簡直像是飄入了另一個宇宙。 因此,她常常下班便來店里吃飯,逢人多會跟大家一起談天說笑搖骰子,如人少還能在牧也的特別招待下喝上一小壺梅酒。 牧也喜歡她,這個我最早知道,早到他幫她遞紙巾的時候,他挖空心思給她準備小菜的時候,他用余光偷偷瞄她,暗自揣測小菜是否合她口味的時候。這種時候,我一般都翻著白眼兒坐在吧臺的另一頭。